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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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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不多时就放完了,下面的人潮三三两两地散去,赶着回家在子时守岁。
芷溟还是落脚在了义庄处,没有回浮塔村。
除夕夜晚上的义庄,比之前还要更冷清幽静,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背上的男人传来平和沉稳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般。
她凝神思索片刻,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主张,一边脚步不听使唤地带着他到了胡府门口。
“宁合,你想不想见你姐姐?”
芷溟拍拍他的头。
宁合其实并没有睡着,他闻言很快地睁开了眼,屋檐下一排整整齐齐的红灯笼占满了视野,热烈明艳得好像五月里的杜鹃。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里一直在打鼓。
他害怕打扰到姐姐和姐夫,却又是真的想把自己脚好了的消息告诉她们。
“你先下来。”
芷溟感觉有些累了,不由分说地蹲下来解开他环在她脖颈上的手臂,有些吃力地扭扭头。
“我很重吗?”
宁合有些委屈地睨了一眼芷溟,慢吞吞地走上台阶,瞪着那对厚厚的古朴铜制门,就是敲不下去。
他又开始不安地绞着小手。
芷溟不懂他在纠结什么,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大门前,砰砰砰地拍响了门。
许久后才有门子开了条门缝,提着灯笼辨认了她们好一会儿,才懒懒地请她们进去。
他见过这俩人一次,知道是三房沾亲带故的穷亲戚。
院子里四处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夜路并不难行,宁合依然无所顾忌地挽住了芷溟的胳膊。
他见她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不知怎地有些想笑,接着贴得更紧。
三房厅堂内的灯火十分明亮,投在窗棂上的影子重重叠叠,伴随着喜气洋洋的笑闹声,好似一出盛大的皮影戏。
门子掀了厚厚门帘进去通报,没过多久宁杳就面带薄红的出来了,看起来刚被灌过几回酒。
“小合,你怎么来了?”
宁杳头有些晕,被冷风一吹更晕,只好扶住了庭院里栽的桂花树。
她抬头时恍惚瞥见他身旁还站着那个女人,眸中疑惑更浓。
“姐姐,我的脚好了。”
宁合说得很小声,像是怕惊扰了谁。
“好了……是什么意思?”
宁杳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懂他的话。
“就是好了,我不是瘸子了。”
宁合面带羞赧地快速地走了几步,那身形就像从没有瘸过一般灵巧敏捷。
宁杳愣了半晌。
她被眼前之景惊得说不出话,母父为了治好弟弟的脚曾经付出过多少努力,可最后都徒劳无功。
这样的事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听谁谈过,即使此刻有人在她眼前表演了一遍起死回生,也不会比这个更让她震惊。
“怎么好的?!”
“她给我的药。”宁合指了指那边看上去就不似常人的高大女子。
宁杳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想问为什么,却喉咙哽住开不了口。
毕竟上次自己还跟她吵过一架不欢而散。
“竟然可以治好——”
胡霁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宁杳身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宁合的脚看了许久,朝向宁杳浅笑着开口道。
“阿杳,最近真的好多喜事……”
“是啊。”宁杳感觉自己像是酒醒了,她直视了芷溟一会儿,忽然快步上前,对着芷溟重重作了个揖。
“多谢。”
芷溟微微昂首,也不言语。
宁杳回头瞥了一眼欢欣不已的宁合,他看起来比前十年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加鲜活,双眸亮晶晶的。
她的嘴角不由得上扬,因着担忧春闱而紧锁的眉目也暂时疏解开,朝着胡霁柔声开口道:“我们四人一同去书房里聊吧。”
胡霁见宁杳是打算今晚特意撇下其他人来招待她们,朝宁合她们淡淡一笑。
“胡家的板栗鸡别的地方可是尝不到的。”
书房前厅有张小方桌,正好能够容下四个人,小厮不仅端了汤,还盛了一些酒来。
宁杳提着那壶起身先给芷溟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捏着杯身沉默了半晌,才举起朝着芷溟朗声道:“若你愿意收下我这谢意,就喝了这一杯薄酒。”
芷溟看着那杯中的液体,黄澄澄的,透亮得像是那夜的桂花糕。
就是气味不好闻,隐约记得在哪里闻过类似的,但是全然想不起来了。
她见这三人的目光都打在她脸上,一时间后背有些僵硬,只无奈道。
“我不想喝。”
宁杳被拂了面子也不恼,她的眼睛看得真切,这女人性格如此,并非记她的仇。
若是记她的仇,怎么会如此地帮小合。
她的话里带了三分赞许。
“滴酒不沾?娘子想必家教甚严。”
芷溟不置可否,低头看向碗中的食物,这香气又是自己没闻过的了,不像红烧肉那样香甜浓烈,也不像牛肉萝卜汤那样清新细腻。
是醇厚的,沉甸甸的香气。
她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块,又甜又劲道又滑,外面那层细细的如沙砾般的东西也是甜的,就是有些卡嗓子,她被呛到连着咳嗽了两声,宁合见状赶忙给她递上一杯酒,见她喝了咳得更厉害,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帮她顺背。
宁杳与胡霁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她走到另一张书桌前倒了杯冷茶,放在芷溟面前。
“你喝这个吧。”
胡霁笑语盈盈地望了一眼宁杳,将呆呆的宁合拉走了,留出一个私密的空间让两个女人商量“大事”。
芷溟不再咳了,她盯着碗里的板栗鸡,十分想伸筷子,又迟疑着。
该是拜那杯酒所赐,脑袋有些发晕。
“你坦白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医好他的脚?”
“不为什么。”
芷溟打算吃慢一些,这回她把那些沙砾都拨开了,那鸡肉入口还是一样的香甜。
“……”
宁杳悻悻扶额,她还以为这女人会直接开口提亲呢。
她咬了咬牙,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你不喜欢我弟弟?”
喜欢?
芷溟被惊得咬到了筷子,差点牙被崩掉一颗,那痛嗡嗡地震得嘴唇有些发麻。
她想反驳但又没找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只能眼神飘忽地捂住了嘴。
她终于明白那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宁合就是喜欢她才会为她做这么多无谓的事。
给她做饭,刷壳,老是想和她贴在一起,明明她身上冰得要命。
可是她怎么能和人族在一起呢?想想就觉得万分荒谬。
“不喜欢。”
芷溟回得冷漠坦然。
“你不喜欢他?非亲非故的,又这么帮他?”
宁杳被她的神情刺激到声音也略微大了些。
小合除了腿脚不好,品性模样都没得说,要不是母父早亡,他又幼时遭逢不虞,上门提亲的人该踏破门槛。
她很久之前甚至隐约听过母亲跟她的县丞朋友说过要定娃娃亲的事。
只是陈年旧事,一切都不了了之。
“我帮他,是因为他也帮了我。”
芷溟觉得有些棘手,她好像解释不清楚了。
那时候他为了找人救她,脚又添新伤,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给他用的这个药,也是歪打正着。
宁杳轻笑一声。
“这位娘子,你如今多大年岁?”
“二十六。”
芷溟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年龄若按照人族的寿命来算,那又不知道是什么算法了,毕竟螭族都可以活两百年的。
“可有婚配?”
“没有。”
“你的母父就没有操心过你的终身大事?”
宁杳被她古怪的态度弄糊涂了。
她觉得她该是有意的,暂时未开窍罢了,虽然这人脾气不好,但是其他都尚可。
姻缘的事情,总归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芷溟沉默着,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你先别着急回我,我不知道你是顾虑着什么……但若是我明年春闱高中,你跟我们家连成亲家,就一下子连着胡家和宁家都沾了亲。”
宁杳觉得自己已经撕开老脸跟她说到这份上,她再拒绝就真是难办了。
见她依旧不说话,她急红了脸继续道。
“这样如何?我七天之后再去找你,那时你想清楚了再回绝我也不迟。”
芷溟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她被她这些话搅和得心里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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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门户紧闭的萧瑟街道,那些对联红纸黑字的看上去有些渗人,要子时左右才会有人出来放爆竹,现在是年夜饭开席的时辰。
芷溟越想越烦,她瞪了一眼宁合,宁合本来就惴惴不安,被她这一瞪更是惶恐。
他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姐姐怎么会单独和她有事情聊呢?
芷溟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背他了,等她回了那间瓦房取走田螺,她就启程去象罔山,跟他一刀两断。
宁合环上她的脖子,他见她的脸色冷得能够滴水成冰,带着哭腔的话先从嘴里蹦出来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芷溟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小腿。
“姐姐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宁合痛得吸了一口凉气。
芷溟冷哼一声,把他送到了大门门前,就让他下来了。
两人默默地开门,点灯,进卧房,一句话都没有说。
宁合神情恹恹的,眼睛有点发酸。
明明是他姐姐的错,她怎么能这么迁怒于他。
芷溟没忍住还是转过身正对着那张委屈的脸,这神情她从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就招架不住,总能一点一点击溃她的原则边界。
当真是“可恨”至极。
不知是那碗板栗鸡还是那杯酒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身上也发着热,烧得她整个人都有些难受。
她双手冷不丁掐住了他的脸颊,见他委屈的泪眼汪汪一下子变得柔情万分,她本来要生的气忽然被什么吹跑了。
“别揉了,都揉坏了……”
宁合嗔怪地睨她一眼,她这一双手真是不知轻重。
“揉坏了又怎么样?”
芷溟冷声呛他一句,手还是收回来了。
她不会承认刚才那一眨眼的瞬间,她有想过立刻冲到母亲面前去问——人族和螭族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揉坏了你就得负责,你要陪我一辈子。”宁合说得理直气壮。
他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羞得慌还是被她捏的。
芷溟托起他的下巴,冷冷扫了两眼,淡淡道。
“幸好没有揉坏。”
宁合被这话刺得心口疼,他想骂她傻子,却又知道自己没资格骂她。
他红着眼嗫喏道。
“那我如果给你做一辈子的好吃的,你能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也顾不上羞耻了,他被她气得就想问出个答案。
他不要再一颗心七上八下荡来荡去。
芷溟看着他萎靡的模样,方才对着他姐姐那些斩钉截铁的拒绝话语倏地落回了腹中,像极了刚刚那杯酒流过喉咙口的感觉,热辣又冰凉,激得身里的血跟着心一起紧缩着,又散开。
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没好气地开口道。
“等我去了象罔山,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