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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赵可桢昨夜用过晚膳便早早睡下,今日起了个清早。呼喝家奴打点出游行装,亲点了几样特色小点,使唤婢女装盒放置马车之上。
      李维将吵得无心睡眠,起身梳洗后,行至外间,就瞧见那常年病容的兄弟,此时精神烁烁,晨风中只着了一身单衣,指挥前后、热火朝天、好不得意。招来一旁臂搭披风正自焦急的钟伯,一头询问始末,一头接过英雄敞。原来赵可桢欲把他个惊喜,严禁府中上下与他提及今日出游之事。不禁暗暗好笑——不准别个同我讲,到头来闹腾最欢的却正是你这皮猴儿。
      “阿齐。”
      赵可桢一回首,只见那人披一身晨光于门廊下站了,面带暖笑,正同他招手。个中疼宠无耐,如同迷人神智的毒药,碰着一星儿、沾着半点儿,也可成瘾成癖,再戒不去。
      迷噔噔,如痴如醉挪近前,似呆似傻笑意癫。他哥一边笑他楞子,手上不停动作系了衣服同他,末了弹个脑蹦儿,“晨湿露重,仔细着凉。”
      声音好像近在咫尺,也好像遥在天际,只是方才李维唤他那一幕太强烈,一时间回缓不过神来。
      早膳用罢,二人相携出门。下人备好的马车停在外头。那马车红木质地,左右开有窗阁,样式简单、沉稳结实。两匹风神俊秀的白马,各自绑了行辕,低首静待主人上车。
      赵可桢道虽差强人意,尚可将就一用。李维不以为忤,笑道:“就属你挑剔,我瞧着不错。”说罢正待劝他两句不可纨绔作风,有小厮形色匆匆而来,附在赵可桢耳边低低耳语起来。李维见状,猜测许是公事,便趁那小厮退下之际,道:“若是有事,不如今日就此作罢,寻欢作乐改期也可,正事要紧。”
      赵可桢面带喜色,挥退了小厮答道:“无妨,先前布置妥了的,差错不了。”见李维面露忧色,忙板正面孔假意不快道:“哥,你不信我?”
      李维没奈何,叹了一声当先上车了。他身后,赵可桢吩咐候在一旁传信儿的:“去盯着,随时回报。”
      虽然赵可桢有言在先,说是“只他二人、耍个痛快”。但他生来富贵惯了,走到那处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既然要游玩赏花,自然身边少不得人。是以他同李维在车中坐着,外头跨刀的护卫、带棒的打手,捧零碎儿的老妈子、杂使的丫头,齐也全也,颇叫人哭笑不得。好在时辰尚早,如若不然,这一大帮人行走在街上,非要生事端不可。
      饶是如此,李维依旧觉着心中惭愧,教他讲,还讲不出道理来。一路上憋闷在车里,也不挑帘儿、也不开窗。倒是赵可桢平日里总与他纠缠不断,今日心中有事,时而皱眉时而展颜,自忙着算计,没功夫注意他这一桩。
      偌大的马车内,两两无语,只余下车轮滚动的阵阵响动,更添寂静。
      时间久了,李维也略感无趣,暗道怎的忘记带了书本出来,此时翻看解闷也好。随即又自道,同阿齐一起,几时闷过?那上蹿下跳的猴儿,怎肯容他消停读书?想至此不免会心一笑,再去瞧他的“阿齐”,就见赵可桢正喃喃自语,心事重重。李维看在眼里,忽涌起一阵强烈的陌生感,就好似从来也不认识这个“阿齐”一般。越瞧,便越心慌意乱,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唤:“阿齐?”
      赵可桢正想到关键处,那阿齐本就不是他名姓,平日里随时注意,还能及时答对,此刻他心中有事,耳中虽听见人喊阿齐,却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四顾寻找李维口中之人,待回过神来,顿时惊得出了一背的冷汗!再去看李维,他满脸疑惑,侧歪着头颅把自己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眼神竟然浑然的陌生!
      赵可桢头一个念头便是——完了,他忆起来了。
      还来不及考虑对策,身体早已先一步动作,自然而然贴了上去,在李维怀中撒泼打滚、好通折腾,“哥,你做甚么那么看我,怪渗得慌哩。”
      李维伸手将其搂抱住,受他百般亲昵,暗骂自己怎的发了昏头,胡思乱想甚么。遂笑着同他软言道歉。那小祖宗那肯罢休,非缠着教他喂了几块酥饼,又偷了几个嘴儿,方才老实下来。这一切全与平素无异,刚才一番失常,李维只作撞了邪,再不理会。
      他不知,那赵可桢面上不露,实则心跳也险些唬得停下。见他恢复正常,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可再不敢走神去想他事,余下的路程一直与李维漫天胡侃。劫后余生、如蒙大赦,竟然停不下来。李维听他叽叽喳喳,反倒平静下来。
      少顷,马车停在郊外一片野桃林外。还未等下车,鼻间已满绕香气,时浓时淡。浓而不妖、淡而不散。
      二人先后下车。
      冬送春正浓,柳绿桃树红。入眼一片淡粉花海,望不见尽头边际,数不清株数几许。娉娉婷婷摇曳春风,羞羞答答欲拒还迎。美景当前,登时教人忘却了丝竹案牍,沉浸于造化之神奇秀美之中。
      这桃林却还有些故事。说从前,曾有一双夫妻,新婚不久,当家的就被征远赴边疆。那妻子日日思念相公,便在每年他出征那天,栽种下一株桃树,并向天祈求,能在种下下一株之前见到心上人归来。可一直到朱颜衰老、栽树成林,也不见她相公。又是一年冬末,同乡的故人带回她相公作战时着的头盔……妻子大病不起,最终郁郁而去。她走的那天,尚属早春的桃林,一夜间竟争相开放,漫天飞舞的粉嫩花瓣,正是为主人流下的伤心泪。再往后,这片桃林便在早春盛开,总是春花中头一个开,又是最后一个谢,花期甚长。且苞多朵大,开放时美不胜收。又有传言说那相公早就魂归来去,陪伴在妻子身边,一同栽树种桃。他二人死后化作土地公婆,保佑一方地气兴旺、枝繁茂盛。
      李维本不是喜好怪力乱神之说的人,这些个都是楚天熙同他讲的。那人最好风花雪月,满肚子的儿女情长。一逮着机会便与李维喋喋不休,倘若对方不听,便哭天抹泪大叹人家不解风情。饶是李维知晓他是深藏若谷、掩盖锋芒,也忍不住把他的行径汗颜则个。
      此时触景生情,猛然回想起来,便饶富兴致要同阿齐讲讲。谁知左右寻找不见,却是那来通报的小厮将其唤到远远一处,并不曾感受景致美妙。
      若是阿齐,李维定当埋怨几句,譬如“劳逸须分开,若是办公便安心办公,若是游玩就一心游玩。”又或者“做事须有计划,怎可随性而至?”
      可是也不知为何,一看见赵可桢,些个教训尽数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声罢了,兴致非但不减,反而更浓。独自一人步入桃林——此等良辰美景,已然遇上,岂能损失错过。
      赵可桢刚将心肝落回肚腹之中,又有人来报。
      “金光教欲趁清晨武当不备,使雷火石炸开大门。不料我方探子一早放了消息与武当,令其警戒偷袭,是以警钟一响,武当小小混乱片刻,便全力回击反扑。偷袭失败后,那一队人马并不曾立时退去,反而强攻。自然成果不大,虽占了火器优势,也吃了不少刀枪。据何大人估测,过午金光教便全数涌至山上,山下营盘空矣。到时何大人率军踏平金光教据点,一举将起围困在山上。随后同武当一道里应外合……”
      赵可桢略微颔首,对如此发展还算满意。随即又捡了几个紧要的问,那小厮回答皆与他事先安排的不差,始才胜券在握、面露微笑。
      他心情畅快,正准备回身去寻李维,忽而又想起一问来,他心道不会再有偏差,但为求谨慎,到底随口问道:“何艳阳何时开始点兵?”
      那小厮颇感怪异,回答道:“回主子,何大人照您的吩咐,今日一早便点齐兵马,此时早已会同当地官府差人,聚集在大欠村中。”
      赵可桢不听则已,一听登时神色大变、怒道:“混账!那个这么吩咐了!胡说八道!我分明再三叮咛,要他按兵不动、着兵丁潜伏大欠村内,假作百姓,照常劳作。不到午时绝不可集结一兵一卒!”
      小厮见他主子气得脸色铁青、拳头上青筋暴跳,便知道不是一般的小差错。登时吓得三魂六魄飞天外、胆裂心碎肝肠断,腿脚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哆哆嗦嗦求他主子饶命则个。他自然晓得,别看这病痨子弱不禁风、一副短命相,那可是天底下最有权的人家!呼吸之间就能砍杀他全家老小,如何惹得起?
      赵可桢气得头晕眼花,胸腔中心跳愈发快速,他大口喘气,却只觉吸气不进,一时间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他那管家钟伯是个眼明手快的,随时远处留神着,一见他气色不对,施展身形晃到近前,将其扶住,又打怀中取了药瓶儿,倒出几粒苦气熏人的药丸儿与他服下。
      所谓良药苦口,此乃救急的药,是集太医院上下研制出来,专门为他这小皇子续命之用。效用自不必说。甫一入口,伴随涩味上冲至顶门,呼吸也平顺许多,他又自我调适半晌,心跳也随之平缓下来。终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四肢尚在麻软,却强撑着蹬了那小厮一脚,咬牙切齿道:“滚……滚去告诉何艳阳……小心有变……”
      那小厮如蒙大赦,屁滚尿流要去,又听他主子颤巍巍道:“若是……若是失败……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是、是是……”心中哭叫,本与他无甚干系,他也不过是个传话递声儿的,怎的就这么倒霉,牵连上了……
      见他连滚带爬走得远了,赵可桢才把钟伯搀扶着,靠坐在一棵树下。他气愤之余,又面露凄苦,痛恨起这副不争气的身子骨来。
      想他自小生在帝王膝下,为求存活不择手段,中间苦难,再无人能体会……好容易苟延残喘至今,抓住扭转命数之机,只还差毫厘,只差毫厘便能实现夙愿,怎能就此放弃?
      赵可桢紧咬下唇,暗自发狠,眼前又浮现出往日种种,或悲愤、或屈辱……不料最后却定在今早李维唤他那一幕——
      哥,时到今日,我再也无有退路,即便是为了你,也要同阎罗王周旋到底,哪怕多挣得一日、一时、一刻……
      他此生却正是——明争暗斗,明与人争皇图霸业万世千秋,暗与天斗命比纸薄心比金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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