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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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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讲到,苏唯巧设连环计,李维竟作诱鱼饵。偷儿得手绑人去,教主追魂索命来。
照说李齐人品不算,只讲功夫,强过那偷子何止一筹两筹,后者胜在熟悉地势、又兼轻功卓绝,即便是夜深月黑,身上还负着一人,依旧健步如飞、悄无声息、形如鬼魅。李齐追了两条街,就彻底丢了那人踪迹,立在当街跺足捶胸。是时万籁皆寂,丁点响动也作回声无数、响彻老远,他又无有顾忌,叫骂撒泼、敲墙踹柱地好一番折腾,登时惊起数家灯火。
有些个聪明的听得出不寻常来,好事的浑家要去开门查探,教一把逮了回去摔在床上,胡乱呵斥几句,就教蒙头睡觉。也有那胆大不要命的,仗着天子脚下治安不差,骂骂咧咧起身披衣,推窗就骂。那木头框子纸糊的窗子一推开,甫一讲脑袋探在外头,就教那心气儿极是不顺的扣住脑瓜骨拖拽出来,手底下一收、一抓,那可怜的还不及惨呼,就脑浆迸裂、七窍流血、死于当场。李齐余怒不消,提着一把粘糊糊、血淋淋的头发,随手又顺窗户扔将回去,咕嗵一声闷响,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事物摊在床上,倘若没有李教主手上残渣为证,真好似从来不曾出去一般。这又是个没家没口的,尸首第二日才教邻人发现,口耳相传是犯下业障遭天谴了,不然这等惨状,如何是人能为的?真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莫道为恶无人知。
闲话不多说,李教主这一番泄愤,是不曾翻腾出半个偷儿,倒是引来了个出家人。这一位大和尚着装甚是怪异,一身青衣小短打,放在旁的在家人身上,可是平常。穿在个光头烫戒疤、颈项挂佛珠的身上,不伦不类,颇使人注目。这和尚身形不高,是个面嫩的皮相,岁数瞧不出真确,只一双无波古井的眼睛,并非是年少的所有。
他走几步上前,一眼也不瞅窗内的精致,镇静若常。恭恭敬敬站在那处,目不斜视。任凭那一个目露凶光、胜似活阎王的主儿虎视眈眈把自家上下打量,也不动声色。
反倒是李教主难得吃瘪,径自怒气冲冲甩袖去了。
出家人不紧不慢跟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始终不远不近吊着。一扯气儿已然到了城门,这个时辰,连同守门的也睡意浓浓,不堪忍困。李教主当先原地拔起二丈多高,人在半空,左脚尖一点右脚面,借力再上一丈,一连三点,便稳立与城墙头之上,也不作顿,飘然而下。轻飘飘好似夜风中一片落叶,半点声息也无。
那出家人略作沉吟,也作原地窜起,不到一丈过半,人已停滞欲落,不急不忙运气于指,一击之下,沉厚死心的城砖之上,竟留下个三寸深的指坑,和尚由此借力,飞身再上,如此两三次,方才达到城墙头,稍作调息,运足丹田气才飘身而下。好容易平安落地,四处却不见李齐踪迹,只好撞了个方向追将下去。
不多时,面前一座桃树林,此时羞红多谢,遍地残妆,稀稀落落几点零星缀在枝头,教绿叶挤得无处安身。
和尚却无有伤春逝的情趣,他见要找的人正立足其中,仰头望天,背对着,瞧不见神色,周身气氛确是柔和,半分狂躁也无,同方才完完全全判若两人。和尚心中念了声佛号,虽已还俗,仍旧免不了旧习,也随着去瞧将亮未亮、欲白不白的天际,说是白日不光明,说是夜晚又不黑暗。半吊子的时刻,愈发教人压抑。
“同文——”李齐忽轻叹一声,缓缓回过头脸,只见上头一片漠然,“和尚,不时我就会莫名发火气,哭哭笑笑,可不安宁。”
何止莫名发火气?其残暴之度,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份来。情绪变化之大,只在翻覆手掌之间。如此大起大落,完全异于常人。其缘由,和尚心中已有一二,却不敢言明。只好安抚道:“教主自幼磨难诸多,性急火燥一些个实属当然。”
李齐却不理他,兀自道:“运功之时,岔路之数,愈发频繁、心中所念若不立时去做,就要行卧不安、口干舌燥、心火大盛……开口讲话、行止作为,也多不受己控,欲起即为,从不过心……同文。”他声音愈低,最后几不可闻。末了唤一句同文,回身过去,再一次仰望苍穹,初阳初生,通红刺目,寒冷更胜夜半。
“教主,火行使朱焚先行一步,伙同驻教内众人,将返教一众拦在外,钟护法使和尚前来通报,望您速速归还,坐镇大局。”
“我哥,是教那个抓了去的?”
“飞天盗司马胜。其人轻功卓绝,行踪诡秘,若想探听大概,和尚曾与他师父司马元有些交情,或者可讨得一二。”
“我哥到过此处。”李齐话锋一转,捡了棵桃树依坐下来,两手□□身边泥土,反反复复,攥紧了再放开。头靠树干,轻闭二目,深深吸进一口气来,仿佛能嗅见李维留下的气味儿,神色极是安详满足。
“现如今,可教我如何见你?怎地能见你……哥——你等着我、你等着我……”
李维遭劫,赵可桢且不敢明目张胆使人搜城,他一介“病弱皇子”,无权无势,那里有人手去挨家挨户搜查?只好背地里放出三五只犬鹰,私下暗访。自然收效不大,镇日里急得食咽不下、辗转难眠,不出三日,又大病一场。把个皇帝老儿好通心疼,各式珍异药材一发赏下来,御医三班不断,随时守在左右。饶是如此,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得系铃人,药不对症,自然无法有甚效用。
整三日,李维是死是活音信全无。
赵可桢强撑病体,入宫面圣。
按照祖制,臣子入后宫面圣,须经过内侍省回禀,授圣意准见,过搜身查验,经由宦官带领,往皇帝指定地点觐见。一套工序说来容易,如做全时,少说要候上一两个时辰。然则皇宫重地,如何大意得?即便是臣子不耐烦、皇帝不耐烦、通禀的奴才也不耐烦,亦要规规矩矩做来,不可有一丝疏忽省略。
自然,皇亲国戚或是正受隆宠之人,该免则免,耽搁正事,一干人等尽要掉脑袋的。赵可桢一人占全了两项,病歪歪刚至宫门外,就教皇帝钦赐的专辇接了去,直奔御书房。
虽受宠爱,倘若胡冲乱撞,到底是要与人话柄。赵可桢每每御书房候驾吗,已是羡煞旁人的。他自以为同往时一般,要等上许些时候,不料今日皇帝正巧在御书房,他辇车一到,就有人通禀皇帝,教宣了去。
时近端午,赵可桢依旧外罩一件翻细绒大敞,黑白缎子映衬地病容憔悴,浑不胜衣。甫一近书房,就见御书案后头站着两人,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正是他父皇元丰帝,此时正手握胸前那一个白衣男子之手,共执一笔,看不清作画写书。赵可桢跪得快,不曾瞧清楚那人长相,心中对其身份已有大概。
双膝尚未贴地,只听元丰帝一声轻斥:“免了免了,病不曾好,折腾甚么!”
话音刚起,一双枯枝老手扶将上来,看似轻飘飘地不着力,实夹杂功夫,违抗不得。站起身,来扶他的是一个老人儿,名唤双福的,自幼随侍元丰帝。形式周到,是个角色。
元丰帝吩咐赐座,又教上来补身的药茶与他暖暖,才问道:“吾儿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那药茶气味儿不佳,既然是良药,自然会苦口,正愁无处消受,听皇帝问他,忙顺势放下一边,跪在地上,连声求为自己做主则个。
元丰帝眉头一皱,放开怀中青年,绕过龙书案,亲自拽起赵可桢,“有话凭你好好说来也便是了,作甚么跪倒爬起,嫌不累人?”
赵可桢常年病弱,一身瘦的皮包骨头,皇帝捏他手腕在手中,兀地硌人,不禁叹气。
赵可桢只将李维遭贼人绑去一事说了,不曾提起李齐相干。皇帝听后龙颜大怒,堂堂皇子府上,有贼上门不说,竟还丢了一个大活人!如此戒备防卫,如何使得?简直是作耍!责令一干人等按律治罪,绝不轻待,使禁卫更替赵可桢府上侍卫,究竟不放心,又劝赵可桢回来皇宫安置。
赵可桢待一切面上功夫做了足了,才抽抽噎噎将李维同自己如何如何情深意重,如何如何相处亦师亦友,如何如何周全照料一一讲来,又求皇帝派出人马搜索全城,为他找出人来。
元丰帝口头上劝他不要多想,好生调养身体,又问了几句家常体己,就潜他回府了。
那位问了,这皇帝到底是甚么个意思?帮或不帮,怎的不给一句痛快回答?又有道,既然是百般疼宠的小儿子,如何不一口应了,看来皇家多是薄情的,须不是真心爱护。
各位有所不知了,身在宫中,行为出事都要绕上十八道弯弯,他此时不应声,正是出于舔犊之情。皇帝子女众多,多分了那一个半颗蜜枣,也是要招人嫉恨的。只为这小儿子身子虚弱、命运多舛,早破例良多,非但没使其平安喜乐,反而更招惹危险。换侍卫、加强戒备一些个官面上的行为便也罢了,果真只为小儿子一番哭诉,便派出禁军戒严全城,忒也说不过去。待自己百年以后,又教新皇如何对待这一个受宠之极的皇么弟?是以,寻人一定要去寻,可不能如他请求搜城,只得暗中操作。
身为人父,就连光明正大疼爱幼子亦是不能,些个只顾羡妒皇室风光的,如何体会?眼见着小儿子辇车行远,他母妃荏弱娇美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偌大的皇宫内院,再无一处能寻得到她的——
“皇上。”
暮然回首,只见那一个有五官神似她的青年,正当殿而立,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找不出一丝女气来。即使心中明白,依旧走不出自作的孽障。
朝他招一招手,“过来朕这。”等他走的近了,握起他一只手来,幽幽道:“爱卿再陪朕作一幅丹青可好?”
老老实实唱了声诺,到如今,除了称是,还有何话好说、何言可语?想必不久之后,那妖言惑主的大罪,就要坐定了。从今后皇宫之内、朝野之上,举凡皇帝作为,尽要与自己钩挂上的。倘若顺臣意也就罢了,若不顺时——想那些个皇子,个个要欢喜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行一番事为的。
无论如何,季少游一生,毁矣。
各位看官,且说人活一世,即便是李齐那样武功绝世、肆意妄为的魔头,又或是赵可桢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家贵胄,再或者惊才绝艳、胸中极富韬略的季少游,又何尝不各有困难,不能事事如意。您再上眼看那天下一地尊贵的,终究逃了不过岁月波涛,脱了不开纷繁自扰。可见苍天在上,无分贵贱,该着你顺风顺水,便是自找不痛快也不能苦;该着你运背气差,吃凉水呛死、走路也要摔死。
正是,人生在世几十年,富贵贫贱全凭天。命里有时无需争,命里无时争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