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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最遥远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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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十月】
有十年了吧。我看不见已经有十年了。
可是没有焦距的眼睛却总能寻找到西北的方向。那已经是重复的习惯。在那片因终年落雪而变得铅灰阴沉的天空下有一个名叫冰的种族。我在怀念那片洁白陆地上有着黑发的女子,红色的云霞一样的长裙在雪地上比一朵盛放的彼岸花更为妖娆。
每当我眺望那片天空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的九月总是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微笑。
她总问同一个问题,我也总是那样回答。谎言说多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默契到连回答都能猜出来,连问题都不用再说。
可是我们都坚持,或许那能让我们的心灵有片刻的慰藉。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时侯的事情,在想第一次会驾驭火的时候,用炽红莲烧毁了一片城墙。
九月说是啊。连K叔都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强大的能力。但是他很生气,修筑一片城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啊,那一次他一怒之下让你把那片城墙修补好。你不眠不休地修了三天才修好。
她的声音淡淡得,听不出任何缅怀往事的兴奋。时间果然是很伟大的东西。
有二十年了,九月一直在我身边,最开始陪着我看赤焰城的祭坛上圣火终年不熄的燃烧,然后陪着我想另外一个人。
【九月】
烈焰鸟的羽翼没扇动一次都会有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不喜欢。
十月却每天都要骑乘着火焰鸟来到赤焰城最最西北最高的火烧山顶,看西北那片终年落雪的天空。那片天空下是我的故土。
十月看不见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总会燃起一种短暂鲜明的神采。我知道他在思念一个人。一个他不应该爱却深深爱着的人。
我用手环住他的腰,额头贴上他宽阔的肩膀。
干燥而烈烈的风一直在山上回荡游走,仿佛风是千年不灭的光阴的使者,他的脚步踏过每一条道路,还将一直走向我们所看不见无法预言的未来。火烧山之颠的风,总是带着这样看尽千年的沧桑意味,让人能看清时间在不断的流淌和现在的波澜不惊。
那是踩在惊涛骇浪上的波澜不惊。
也许这样也好,他在这里。只要他在这里。
他不多留,总是在看了不一会儿以后就对我说,“回去吧。可别把我们的九月吹坏了。”
“我的身体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差。”我这样说,他就笑起来,用手在我额头上不重地宠溺地扣一下。
然后我也笑,烈焰鸟的翅膀刮起风暴,天际悠长的风吹开我的长发。
【十月】
九月并不是火焰之族出生的女孩,她是冰族献给我父王的礼物。是冰族王室的长公主殿下。
我还记得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赤着双脚,一袭白色的裙装似乎还留着白雪的味道。脚上带着金色的铃铛,每走一步就发出悦耳动听的铃声。她对我笑,眼神寂寞。笑的好凄凉。
她叫我十月哥哥。
那时候我才八岁,却也和她背负着相象的宿命。她是为了族人的安危和平来到了异域他乡,我是要继承王位的王子殿下,大臣们却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我和三月二月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却连说一句你好都艰难。
我们都没有朋友,于是彼此安慰。她沿着长长的走廊极步飞奔而来,将一捧难得一见的纯白色花儿伸到我的面前眼睛下面,花儿后面是她灿烂的笑脸。很美很美。
然后我们渐渐长大,我对她说,“以后,我会照顾你。”我把她长长的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拢到耳后,将她的手放到我左边肋骨的地方。那里我的心脏坚定而有力的跳着。
——一直一直么?
——是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喜欢和不喜欢,在一起或不在一起,没有必然的关联。
【九月】
“我”和十月的故事我早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所以他提起的时候我会不慌不忙地附和,丝毫不露出破绽。我还能笑出声来让他听见。
我看着她那双那样好看却失去了神采的双瞳,在看向遥远的我的故乡的时候,出现水一般流淌的温柔。我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在想着谁?我的心里在期盼着那个等了十年的真实答案。十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失望。
他的脸上有稍纵即逝的不安和慌乱。他的手摸索着爬上我的脸,轻轻地抚着。
——没有谁,只是喜欢那片圣洁的白色大地。这里太荒凉,也太沧桑。
我知道他在撒谎,他也知道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无力去揭穿那个帘缦后的真相。那并不是一只破茧的蝴蝶。
他在这里,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强求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在每次回忆之后,我的心都已经覆盖上寒冷的冰霜。
【十月】
一个人在这世界上逗留的越久,所拥有的回忆就越多。
每当你一个人的时候,那些过去就潮水一般的蔓延上来,撕咬着要把你吞噬。即使你不愿意想起,可你的脑海里总是出现。
西北天空下的寒冰城不同于赤焰城。这边是燃烧得灼热,那边是刺骨的冰凉。我从没想过,因为一个女子,我的心会和那边有着这样纷繁
她出现的那个晚上,我正和九月在高高的星辰台上看那些变化闪烁绚烂的繁星。她的手脚都带着镣铐,叮当乱响。她的眼睛是平缓的天空蓝,红色的衣裙被坚硬的石头挂得破烂不堪。脸上被风沙刮出一道一道的裂痕,眼神却是那样的凌厉锐利。K叔说她傍晚的时候闯入了火族的边界,所以被当成了奸细抓了起来。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们在谈论她,迎着我的目光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另人惊艳的脸,没有九月漂亮,但是却有着另一种质朴和请纯。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里满满的坚强冷漠的倔强。
“有没有可能她只是误闯入我们的国家呢?也许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没有意图不轨。”我这样问K叔,看见他的眼睛亮起一道精光。
我也看见她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轻蔑和嘲弄,她说“你就对自己的判断那么自信?”
我给了她一个微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说:“你跟着九月到她的宫殿里去吧。”接着转身吩咐把她压来的五月,“放了她吧。把她脚上的铁链打开。”
她不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把我看穿,我没有回避。她立刻把头低下去,跟着九月离开了。
——后来九月对我说。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想与之过一辈子的人不是我。
【九月】
那个时候十月看四月的眼神是怎样的我已经记不清楚。唯一还能明确的事实是他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
在那之后的很多日子里,我一直追问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把四月放走。我一直想确定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的事情是对还是错。
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会有短暂的沉默。而后强颜欢笑。
我跟他在一起这样久,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分明的疼痛与战栗。有千百支箭翎射穿他心底最深最隐秘最神圣的地方。却不流血。因为那道伤口已经流光了他全身的血液和水分。
从此他只为这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人流泪,只为这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人心碎。
十月,哥哥。
他最爱的四月让他失望了,因为他是冰族的少公主殿下,真得就是来自于那一族的奸细。
她来的目的是要带走她的姐姐回到那片洁白晶莹的土地,取得火族的军事机密情报。让冰族脱离千年的压迫与剥削,践踏着火族人的尸体站到颠峰。
【十月】
四月来之后不久是火族五年一度的狂欢节日,那是我从出生以来的第三个狂欢节。
九月带着四月来参加了节日,火族一向是热情而好客得。当他们都知道四月来火族是无心之举的时候都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她。
相反的四月并不是开朗的人,自从她来到人群里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无法离开她。
她就那样安静地面无表情地坐在篝火的边上,空气里的水蒸气在她的皮肤上遇冷不断凝结成水珠。成串地滑落,剔透地水晶一般在地上摔成那么彻底的粉身碎骨。
什么也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就那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澄静的眼眸里倒映着欢畅跳跃的火光。熊熊燃烧的烈火仿佛给她带上了一层假面具,真实得寂寞的她就隐藏在那片不真实的热闹之下。没有温度。
我不记得她到底坐了有多久,总之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九月跳了一支舞回来的时候对对她说了什么,她便默默地站起来,到空着的场地里去跳舞。
红袖飘摇,裙摆飞扬。舞蹈的姿势轻灵而行云流水,翩然起飞。纵横腾挪,她的气息居然丝毫也不乱一下。
四月一直背对着我舞蹈,蓦然她一个回眸,眸中连流光也缱绻,便似有星辰陨落其中。美得惊心动魄。
【九月】
那个狂欢节上四月跳的舞蹈是流霰舞。霰这个字有雪的意思,还有另一个意思。
意为泪。眼泪。我情愿那个舞蹈里的霰是第一个意思而不是第二个。
四月擅舞。火族许久以后的史书里有这样一句话。
跳完那支舞,所有的人都纷纷与四月碰盏。这是火族的规矩,在狂欢节上跳舞拔得头酬的人要和每个人喝一碗浓烈的酒。
也许那天喝醉了。
【十月】
九月在狂欢节的时候喝醉了。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我却没想到四月那么能喝,我差点都不是对手。
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了,我抱着九月回宫殿里。四月无声地在我身边走。另我想起飘落在大地上的雪花。也是寂静无声得。
我们在树的阴影里走,赤焰城即使是晚上也相当的热。
那天晚上是玉白的弦月,月牙尖上带着一点微红色。我之所以还能如此准确地描述出来。是因为我曾清楚得看到当我们走到一处树影萧疏的地方的时候,在四月的眼眸里看到了那弯月牙的倒影。穿破乌云与树叶的阻拦。
四月突然对我绽开了一个微笑,她说,“十月哥哥,如果,以后能一直这样多好?”
那是一个我要带到以后所有梦境里的微笑。在树影里明明灭灭隐隐约约。
她的背后是没有星辰的天空,黑发顺着风在空气里自由滑行,与夜空融为一体。像黑色的丝绒柔顺光滑。
淡淡的。一点一点湮散在化不开的月光里。
【九月】
那个晚上,四月曾指着我头上别着的金色堇花说她也想要一朵那样得。
金色的堇花,是赤焰城的男孩用法力凝聚送给自己要爱一辈子的女孩子的礼物。
十月看了看她飞扬的黑色长发。缓缓地说,“你不适合金色的花。”
我知道那一刻四月的心都碎了。可是她还是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
——不就是一朵破花么?我不稀罕。
在那一夜过去晨曦微亮的时候,四月离开了赤焰城。
【十月】
四月走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该做什么做什么。
人心如死灰的时候总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因为心都已经死了。
不久之后她回来了,可是迎接她的却是大批大批的披着红色站甲的火族军队。我坐在火焰鸟的背上,看底下如潮水一般涌出的军队。似一支锐利的长矛。
四月那一刻就在我的对面。在霰雪鸟的背上逆着狂风注视我。她的身后是数以百计排列整齐的冰族霰雪鸟军队。
她说,“从一开始你就错了。我的确是奸细。”
我仍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对她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满意地看到她的眼睛里一闪即逝的惊慌失措。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这个我不该爱的人。我从来都,相信你。
【九月】
那一场战争十月他们是输定了得。冰族为这已经积累了几千年之久。没有理由不赢。
可是就在胜利的最后关头,十月开启了火修罗的力量。火神自九天之上赐予他神的威严。但是从那以后,他就失去了光明。作为代价,他要奉上他那双冰蓝色的瞳。
就在火焰向我袭来将要夺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九月姐姐扑到我的身上。为我挡下了所有的攻击。父王说过得,她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
——四月,你死了就太对不起十月了。我知道他心里没有我。可是他曾经对我许下过用不负我的誓言,所以才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就要死了,在这最后一刻,我给你我的声音和我的回忆。请你代替我,陪在他的身边。直到你死为止。就当你报答我救了你。
她的语气不容质疑,我没有意义。因为看着十月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就算他把我当作是另外一个人也好。
我欠他得。
——从此以后。四月是九月。我用九月的声音说话,用她的过去回忆。世界上,再也没有四月这个人。
【十月】
那场战争死了太多的人。
好在,十年里一切都重新开始。什么东西死去又重新生长。
在我生日那天九月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想了很久,说,“给我建一座宫殿吧。叫流霰殿。”
九月笑着说好啊,可是我给你准备了另外一件礼物。
她的双手蒙上我只剩下无边无际黑暗的双眼。手心里温度依旧冰冷。似曾相识。
那是冰族的法术,可以让人看到心里所想的事物。我眼中的黑暗被白亮的光芒赶走。
我看见了。
——九月赤脚站在火红色的岩石上对我露出苍凉的微笑。她穿过走廊非奔而来将一束百合花放到我的眼睛下面。
我看见了。
——四月在火光下舞蹈,回眸时那惊鸿一瞥美得惊心动魄。
我看见了。
——她在明灭萧疏的影里对微笑,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更加叫人无法忘记。月亮倒映在她的眼中。
原来,她一直没有离开。我知道她在。一直在。以后也会在。
【九月】
我吩咐了工匠建造霰雪殿,那将会是赤焰城中唯一不住人的白色宫殿。
那座宫殿建好后三年我一直都没有去过。
去年我还是想去那座宫殿看一看。因为我知道那是十月想要送给我的宫殿。不,送给四月的宫殿。
在华丽的宫殿最深处,我看到了一个玻璃匣子。
在匣子里,躺着一朵红色的堇花。
【后记】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两颗心明明靠在一起却不知道彼此相爱。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两个人明明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们在一起,也知道彼此相爱,却听不到你说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