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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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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顾青淮在来桃夭之前,当过一段日子的书童。
要说大户人家,一般都是由自小跟着公子的小厮兼做随从跟了去的,本轮不上她。偏着那年是家里的公子与城里的孟姓次女订了婚,凑着巧儿把素日跟惯了公子的小厮寻朱与孟小姐身边的丫鬟也凑了对回乡办喜事儿,公子放了他几日假,却碰上老爷喊公子换个书院进阶读书,一鼓作气把那进士换个状元郎好光宗耀祖。时日仓促,就喊了她这个好歹也算从小陪大的丫鬟凑数去了。好在书院的先生也没说什么,书院里几个老头子都是人精一般儿的了,没准以为她与公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望着她的表情倒很是暧昧。
她是觉得挺奇怪,才十五六岁,怎么就急着成婚了。自家少爷还只是订了婚,家里要求的,也没得说。那寻朱,怎地就这么赶巧要去办亲事了?听说乡下是比较注重早些结亲生娃,可也不带这么赶巧的。连累她,喜酒没来得及喝一杯,从好好的顾府里头搬出来,到这说是清峻其实除了鸟和树就没别的东西的书院里吃素起早,够折腾人的。
忘说了,公子姓顾,她也跟了这个姓。
早年她其实不叫青淮,有个极俗的名儿,公子觉得不够雅致,似乎很有点儿为他跌份的感觉,就取了这个文邹邹的名字,还颇得意。青淮觉得名字这事儿,不过是个称呼,何况改名那会儿她还小,本是什么也不计较的。再说了,公子是主子,她不过是个丫鬟么。
不过,话又再说回来,青淮与公子的关系,还是有那么点渊源的。
要说公子家发家,却是在前朝和当朝之间那几十年。哪个乱世没些投机倒把的生意人呢,一旦富了,还得贵,渐渐攀上的官儿也就多了。青淮家里头其实还是个当官的,只是父亲脑子有点愚,牵扯进前朝的官司里,竟落了个家道中落。一家人早年跟顾家关系尚可,人缘也是有的,却不料出事后人人见了绕道走,最后为了温饱,自家妻女倒都返回来求顾家收留了。青淮的父亲本有苛疾,没几年就过世了,母亲当了顾家三女的乳母,不久也去了,青淮入顾府的时候,才五六岁年纪。
梳一对小环的青淮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只晓得要听话。那时候顾家公子才八岁,皮得很,爬墙揭瓦的事儿没少干过,连累跟他的寻朱和青淮两个没少得骂,渐渐地她也晓得了,自家公子就是个惹祸的主,得防着,护着,再忍着。
这一相处,就快十年。
顾青淮拨弄着才折的一枝桃花,数着上头的瓣数,想着这书院里的桃树可会结桃子,突然就生出一些说有没有的头绪来。
这头绪,好像有点儿像春日柳絮,你要说它轻轻薄薄吧,三天两头地飘着,也看了心烦,可要细数起来呢,却也半点分量没有。
其实不过是丫头春心萌动,望着一书院的男人——思了春。
少女怀春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顾府的大小姐去年出阁,新郎官是城西的何家大公子,人品怎样不得而知,也不是她关心的话题。提亲的时候她偷偷瞄着了一眼,倒是很一表人才。二小姐今年早早在元宵花灯节看上了意中人,日日差房里的小柳去送个帕子题个诗的,就等着人来提亲呢。跟着公子去戏园子里看过几次戏,墙头马上遥相顾的故事,自然也是窥得了几回,怎么说也觉着,春天里百花开,她顾青淮的小情郎,是不是差不多,也该来?
喜滋滋地想着各种偶遇场景,青淮早把书院里读书的几个适龄公子想了个遍。
只是想想而已。
可就是这个想想而已,也让自家公子笑了她好几回。
顾家公子,名宁远,字长舒。看着是个文雅的人,其实呢,青淮最是知道,是个恶趣味满怀的人。要说顾公子最大的恶趣味么,却是揶揄自家这个小丫鬟——现今是他的小书童顾青淮。
青淮与宁远两个人都知道,对彼此,虽说不至于主仆观念深重,却也决计没有什么男女私情。不过是从小玩伴,多了几分熟稔,却也没那见不得人的亲近。打打闹闹开开玩笑自然是少不了的,碍于身份,顾宁远是开玩笑那个人,而被开玩笑那个人么,自然就是青淮了。
顾青淮其实心里很是中意住在西厢那个杨公子。西厢杨柳,最是多情。她早在心里勾画了多少遍:什么桃花漫天的时候,她与他撞个满怀什么的,又或者是,她把刚做好的点心与他分食,教他知道自己如此宜室宜家……不过,且莫说那杨公子整日呆在西厢不出门,比闺门小姐还守规矩,就是那杨公子的身世,又岂是她这小丫头盼得起的。
杨公子不苟言笑,眉目清隽,很是合了青淮口味。青淮自小看顾公子油头粉面的样子看惯了,巴不得天下别的男人都是副正经模样才好。听说杨公子书香世家,最是晓得分寸仔细,知礼循礼,见面问好出门喊早的,她几次的“偶遇”,倒都只得了客气而疏离的冷遇。
她本来也没多少心计深沉,不过是一时少女心思,遇了冷,也就偃旗息鼓罢了。想通了之后转身去给来拜访的杨公子和顾宁远泡茶,端着茶还没推门呢,却闻得里头杨公子一本正经的声音传来。
“顾兄,愚弟觉得,这书童还是换一个的好。怎么说顾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不至于一个书童也拿不出手,放着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终究不成体统。”
顾青淮听着有点儿懵,转了几转才明白了。敢情这杨公子倒不是真笨,是看出她对他有意思了,却没看出她是女儿身!
再听得里头自家顾公子嗤笑的声音,顾青淮热血上涌,推门而入,重重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只道。
“我若是真有断袖之癖,自是先向自家公子下手了,怎地就看上你来?”
一番话清清脆脆,女儿样毕露,杨公子也不知是吓是惊,竟呆了。顾宁远却在一边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