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
十一月，北市不慌不忙的步入了初冬。
银杏枝头的最后一抹绿也渐渐褪去，染上了金黄。
绿河嘉园的银杏树也是如此。
一个夜晚过去，地上便堆积了层层叠叠的树叶，走在小区里依稀还能听见扫树叶的沙沙声。
陈思立在台阶前，仰头望着高耸的树，轻呼了口气，无声呢喃，“叶子都黄了啊……”
上次看它们好像还是绿色，好像一夜之间从夏天走到了冬天。
“小陈！”一道女声伴着哒哒的靴子声传来。
陈思连忙转头，露出一抹笑，“李姐。”
“等久了吧？不好意思啊，路上遇到个业主，聊了两句。”李佳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同色的高跟靴子，到陈思面前却十分利落。
陈思微微摇头，还没来得及客套两句，她便已经说起了正事，“要注意的事情我在微信上都跟你说的差不多了，不过有几件还是得再说一遍，你也别嫌我啰嗦，实在是贺先生为人精益求精。”
陈思好不容易找到开口的机会，连忙道，“李姐，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如果不是你，我都没机会来面试。”
他说完又把拎着的纸袋递了过去，“这是我做的小点心，你一定要尝尝。”
李佳盯着他看了会儿，一声叹息，“小陈……哎。”
她拿走陈思递过来的纸袋，“也不一定能成功，贺先生这个月面试了七八个人，试工的也换掉了三个。”
陈思抿唇，声音低了些，“我知道，贺先生开的工资也能看出来……不过我想试试，不成功也没关系。”
这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匹配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不然无论是他的高中学历，还是受伤无法长时间工作的右手，想在人才济济北市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都难。
李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闪过一丝惋惜。
原本陈思也是有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是北市一家豪华餐厅的厨师，但半个月前右手突然受了伤，工作也随之丢掉了。
等电梯下来的功夫，李佳抓紧时间又提醒了他一遍，“贺先生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不过为人正直善良。他之前在警队工作过，现在还跟那些同事有来往。”
“你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客气的跟他开口，礼貌一点儿问他，一般情况下都是能商量的。”
李佳说着压低声音，“但你要是先跟他吵，情况可能会变得很糟糕。”
“没几个能骂的过他的。”
陈思认真点头，“我记下了，李姐。”
李佳又宽慰他，“不过真出了状况你也不用太担心，贺先生对事不对人。”
她看着陈思白净的脸，心底止不住的叹息。
跟贺辛不同，陈思跟他男友是这栋楼的租户，三年前搬过来。
她起初没太在意这一户，但一次意外处理管道问题跟陈思见了面，便忍不住关注起来。
人对好看的对象总会多投去几分注意，她也不例外。
但三年下来，知道的也仅限于陈思从前是厨师，以及他那位眼高手低的男友至今没有工作。
直到她这次帮陈思牵线，给陈思介绍工作，才知道陈思今年不过二十三，学历是高中。
三年前才十九……
本该是在读书的年纪，却早早的开始了工作。
尤其是陈思长的就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白净面皮，柳叶眼，眉目清朗，穿着气度都斯斯文文的，说话也不急不躁，跟她那个刚考上北市大学侄子极为相似。
李佳更觉得惋惜，但以他们的关系也不好对陈思多说什么。
电梯很快就到了十六楼。
他们这一栋是三梯两户的户型，下了电梯就是贺先生家了。
陈思跟在李佳身后踏出电梯，看她按响门铃，站在檀色的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李佳连按三次，迟迟不见有人开门，冲陈思歉意笑笑，“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她走到窗边，陈思紧张的目光也追了过去。
他从前上班早出晚归，基本上没跟这里的住户打过交道，也包括李佳这位管家。
只是平时处理房子的事情加过微信好友，再没有什么旁的交集。
三天前，他手伤养的差不多了，正焦急的刷着工作讯息，偶然看到了李佳发的朋友圈，便厚着脸皮找了她。
李佳没透露雇主的消息，只简单的说了工资和工作时长。
月薪两万休八天，每天工作六到八小时，男女不限，要求只有三条。
1、擅长做饭，会做菜系越多越好。
2、爱干净，会使用扫地机、洗碗机等家用电器。
3、不讨厌猫，有养猫经验最佳。
他找李佳的时候，李佳也没有隐瞒，直说雇主已经换了七八个人了。
不过这位确实是要求严格，并非故意涮人，试工的人被辞退时工资都按一天九百结了。
陈思目标不大，能顺利通过面试，试工做满一周就好了。
他有餐厅的工作经验，做饭这一关应该还好，至于家务，连家里那个挑剔的少爷男友都难指摘，应该也能过关，猫他小时候也养过，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勉强能算是对猫略有了解。
难度还是在其他没列出来的条件上。
陈思正想着，李佳走了回来，“贺先生临时有事出门了，他把密码发给我了，你直接进去做菜打扫就行。”
李佳按下密码锁，把贺先生的话转述给陈思，“家里有摄像头，贺先生回来会调监控看你表现，之后决定要不要试工。”
她在门口止步，“厨房的菜已经备好了，午饭你根据自己的想法发挥。打扫的话，是除卧室以外的区域。”
陈思有些踌躇。
李佳看了眼时间，宽慰他，“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再说了你也不是一个人……”李佳说着，状似无意的提醒陈思，“你男朋友什么工作啊？”
提到男友，陈思不好意思的眨眨眼，“他在创业。”
李佳欲言又止，在陈思抬眼看过来时，还是忍住了，“你快进去准备吧，我也该回物业中心了。”
·
陈思踏进房子里。
室内已经开了地暖，站立数秒便能感觉到热意。
他脱下外套搭在衣帽架上，对着空旷的客厅呼了口气，才换上鞋子往里走。
贺先生没介绍家里的房间位置，陈思只好自己谨慎观察，先找到厨房洗了手，才拉开冰箱。
嵌入式冰箱比他还高上一些，陈思拉开对着满冰箱的酒和咖啡一愣，转而打开另一个冰箱才看到蔬果肉类。
他一目扫过，对要做的菜色已经有了决断。
贺先生一个人住，饭菜也是准备一个人的分量最好。
但今天试菜，陈思担心自己做的有些菜不合心意，便在心里列了五菜一汤。
展示刀工的土豆丝，投其所好的红酒煨牛肉，再搭配一道下饭菜和营养均衡蔬菜，汤是中规中矩的排骨汤。
备好菜后，陈思观察了一下家里的布局，给扫地机器人设定好程序，才回到厨房准备烧菜。
一站定，陈思便发现了异样。
盘子里的牛肉明显的多了个豁口。
想到刚刚看见的两个猫厕所，陈思迟疑了下。
最终还是把牛肉封袋贴上标签，重新拿了一块儿，正低头切肉，隐约听到哗啦的动静。
陈思停下动作，警惕回身。
玻璃门外空无一物，但门缝悄然开了几厘米。
陈思又转回来，压下菜刀却没动作，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的第一瞬间便转过头。
扒拉门的橘猫跟他四目相对。
身材圆润，椭圆脸盘的橘猫只一愣，便将脑袋从门缝挤了进来，在地板上躺下，十分熟练露出肚皮。
有一瞬间，陈思怀疑这也是雇主给的考验。
因为橘猫的撒泼耍赖，陈思做了饭，打扫完屋子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额头都浸出了汗。
他用猫粮哄骗橘猫去阳台吃饭，才成功脱身。
进入电梯，陈思抬起右手按了下电梯，指尖微微颤抖。
工作强度并不大，但是对他的手来说，还是有些负担。
可如果拿不下这份保姆的工作，其他的选择只会更累。
也不知道今天的表现能不能过关，毕竟在橘猫的捣乱之下，他打扫的速度太拖沓了。
陈思忧心忡忡的想着，走到垃圾投放点放下垃圾，打算出门买些菜，一转身就被人拦住了。
黑衣保镖做出邀请的手势，指向停在一旁的车，“陈先生，我们家夫人想见你一面。”
不同的脸庞，相似的话，一样的不容拒绝。
陈思不自觉的扣紧了手腕。
·
再次看到熟悉的人，陈思并不意外。
男友母亲并不是第一次找他。
这种场面他在三年前就见过，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慌乱了。
陈思在姿态优雅的女人对面坐下，放在桌下的左手搭在了右手手腕上。
他不想屈服于这个女人，但最近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以后，现在的他，对男友来说就是个拖累。
姜母翻着手中的杂志，晾了他几分钟，才撂下杂志开口。
“陈思，你也该知足了。”
陈思目光平静的看她，“夫人，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母摸着手上的戒指，钻石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她举起手看了看，才随意的对陈思道，“梦还没做够么？”
“你跟阿炎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让他陪你玩儿了三年灰姑娘的游戏，你也该放过他了吧？”
陈思听在耳朵里，只觉得荒诞，“我们的爱情不是游戏。”
“呵。”姜母不屑的笑了声，“你现在能坐在我对面说出这种话，都是因为我对阿炎保护的太好。”
“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总会有不合时宜的英雄情结，喜欢你们这种平庸到一无是处的人，把自己当做拯救你们的王子。”
“他并非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对他没有丝毫帮助，这样才能证明这是他纯粹爱情。”
姜母对此点评，“真是胡闹。”
陈思被她说的心底一颤，却仍是不卑不亢的反驳，“这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揣测。”
他更相信这三年跟男友相处的时光。
姜母脸色微变，“自以为是？”
“你以为我这次来找你毫无准备么？”
陈思搭在腕上的手指收紧，看向她的目光带上戒备。
姜母从来都不如表现出的优雅知礼，若非如此，三年前他也不会被逼到休学。
姜母轻飘飘的看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怜悯和可悲，她把手边厚厚的信封推到了桌子中央。
“希望你看完这些照片还能有这个自信开口。”
陈思没动，“我不会受你挑拨离间的。”
姜母抬抬下巴，“我劝你还是看完再说。”
陈思垂眼，半晌后，才抬手拿过了信封。
手轻轻一抖，里面的照片便滑落在掌心。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男友的笑脸。
陈思想抬抬看姜母的神情，又强行克制住了冲动。
他把厚厚的一沓照片拿出来，这才发现并非是陈思的“出轨照”。
但对他来说，是比那种照片更让他心寒的东西。
一张张照片，都是陈思和家里人的合影，起初是三年前的冬天，最近的一张是上个月。
他还记得男友离家前曾对他说，要跟合作伙伴去南方出差。
确实是在南方，男友一家人在夏威夷快乐的碰杯。
男友的笑容比阳光都绚烂几分。
照片上烈日炎炎，坐在温度适宜的咖啡厅里的陈思却觉得如坠冰窟。
他永远无法忘记三年前姜母是怎么骂他的，说他不知廉耻、卖屁股的贱人、贫民窟里的垃圾。
为了逼迫他们分手，把他跟男友的接吻照散发在了学校和家里，甚至恶意P图，伪造了照片说他滥交。
直到学校出面劝他休学，父母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让他分手，都未曾停歇。
那时陈思也想过放弃，是男友握着他的手说，他们偏要在一起，闯荡出一番事业，让这些人都后悔。
尤其是姜家人后悔。
可就在他们来北市落脚三个月，他正拼命打工赚房租的时候，男友已经借口出差，回去给家里人庆生了。
姜母看他神色怔愣，犹嫌不够，“你以为凭你的工资，你们能住得起绿河嘉园，能在北市安稳住下？”
“阿炎他姐姐从三年前开始就在给他塞钱了。”
“你不是清高么？觉得自己干干净净没花我们家一分钱？这三年花的可是不少啊。”
陈思声音晦涩，“阿炎他……除了我们的工资，还有他创业赚的钱，我们也没有特别大的开销。”
他想说服姜母，更想说服自己。
姜母笑他天真，“他一个小孩儿能做出什么？一个大学上到一半，没人脉没钱的人想创业，上哪儿找资源找人？痴人说梦。”
“如果不是我让人帮衬着，呵……”
她又说，“阿炎也知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回家？”
陈思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几欲崩溃。
他无法接受自己这三年竟然活在自己最厌恶的人的施舍下。
更无法接受男友的背叛。
他众叛亲离，学业尽毁，支撑他熬过这三年的是跟他站在同一战线的男友，但现在才知道，男友早已经离他渐远。
姜母满意的看着他逐渐崩溃，“阿炎对他的未婚妻也很满意，见过了几面，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情了。”
“我是不想事情收场的太难看，才来提醒你的。”
“放过阿炎吧，陈思。”
“看在他也照顾了你三年的份儿上，让他回到正常的生活吧，别让他恨你。”
陈思闭了闭眼。
·
隔了几个位置的角落。
江楚正在吐槽对面的男人，“不是我说，你既要人家有主见，又要人家听你的，既要人家有上进心，又要人家老实本分做好分内事……你这条件，是找保姆还是找对象啊？”
贺辛心不在焉的应付他，“月薪两万休八，工作时长不超过八小时，不比你的工作好？”
“滚蛋！”江楚骂他，“少拿你那些臭钱侮辱我们人民的公仆。”
贺辛没出声。
这也太奇怪了。
江楚仔细瞧瞧才发现他在走神，抬手叩了叩桌子，“喂喂！贺辛，你看谁呢？”
见贺辛不回应，也扭头看去，只是被绿植挡着，连个轮廓也没瞧见。
他不死心的压着桌子起身，刚探出头，就被贺辛推了回去。
贺辛大步起身，朝左前方走去。
江楚匆忙带上文件夹追他，嘴里嘟囔着，“莫名其妙。”
陈思看向姜母的目光坚定，“阿炎没决定要回去吧？是你等不急了擅作主张。”
“如果阿炎被你说动了，你完全没必要来找我。你根本不会顾及我的下场如何，甚至巴不得阿炎恨我才对。”
“三年的时间，你都没办法把他从我身边骗走，也难怪你会着急。”
“你！”姜母咬牙。
事实被陈思说中了大半，但陈思的态度更让她恼火，她的声线已经压不住怒火了，“你会后悔的。”
起身之前，她端起了咖啡的碟子，想要砸到陈思脑袋上。
杯子已经离桌，却又被一只手按了回去，“夫人，咖啡放这里等着侍者来收就行。”
滚烫的咖啡液溅出来几滴，砸落在姜母的手背上。
她脸上顿时露出厌恶的神情，“少多管闲事。”
她擦了擦手掌，见陈思还一脸状况外的坐着，又抓住了咖啡杯。
熟悉的手掌按在了杯子上，“听不懂人话是么？还是听不见了？大妈。”
大妈？
姜母的怒意一瞬间转移到旁边的人身上，“真是……早知道就包下来了。”
她不是没这个钱，只是不想花在陈思身上。
姜母扫过男人身上的衬衫，鄙薄开口，“年轻人，我劝你有时间还是多提升一下自己，少管别人的事。”
“你这衣服，连我们家狗的衣服贵都没有。年纪也不小了，混的还不如条狗。”
贺辛把咖啡杯推远，瞥了眼刚回神的陈思，视线便转回来落在了姜母身上，“至少还是个人。”
“比有些人活跟畜生一样好。”
他无意多留，回敬完姜母便抬脚离开。
姜母气的面色发红，拔高了声音，“你一个平民懂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杂碎，不知天高地厚！”
贺辛头都没回，敷衍至极，“嗯嗯，别气着您了，满洲正黄旗的老佛爷。”
姜母铁青着脸，还想再骂他，见有人掏出手机，咬碎牙忍了回去。
恨恨的掏出手机给保镖发了消息。
陈思看到她的动作，连忙追了出去，在贺辛上车前拦住了人，满脸歉意，“先生，多谢你刚刚帮忙。”
“不过那位夫人不会这么忍气的，可能要连累你了。”
江楚兴致盎然开口，“没事……”
贺辛从车窗中露出半张脸，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告诫陈思，“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说完便踹了椅座一脚，“开车。”
江楚连声说着，“轻点儿轻点儿，我的宝贝儿昨天才刚修好。”
车子开远，他才看了眼后视镜，八卦道，“你认识啊？”
贺辛低头翻着手里蓝色的文件夹，一脸认真。
江楚贱兮兮的笑着，“平时你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啊，你该不会是……”
贺辛不得已开口，“他有男朋友。”
“噢噢，原来是男朋友啊。”江楚了然，“你骂完他男朋友，良心发现了？”
贺辛：……
他落在虚空的目光收回，定在了文件夹里的照片上，已然收了闲聊的心思。
江楚还在啧啧，“不是我说，你这邻里关系有够差的，还有你没骂过的邻居没？”
“贺辛，你注意点儿了。我可不想哪天在卷宗上看见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