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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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兄新婚，怎么还陪着我们这群光棍在这里干活，再不回家嫂夫人就要生气了。”同僚用肩膀撞了下方青，促狭一笑，方青的耳朵微微泛红，抿嘴不语。
方青生得唇红齿白，皮肤比本地人都要白上好几个度。他是进士出身，还是三甲，由皇帝在殿上钦点的探花郎。方青父祖在京城为官多年，多少也是有些根基的，他本来应该去翰林院修书，却提出外放到平洲，所为的，正是同僚嘴里的嫂夫人。
不过这个嫂夫人并非女子，而是个男人，且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三年前，两人因缘际会，方青随家人回平洲祭祖，路遇匪贼，刚巧遇见带着门派师兄弟的林焕，救了他们一家。
林焕生得相貌堂堂，是云林山的三师兄，也是掌门中意的继承人。有了救命之恩，林焕还主动护送方家到祖宅，期间方青发现林焕除了武艺高强，竟然也看过许多书，二人渐渐聊到一起，书信往来，虽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不过当今风气开放，两人不久前成婚，定居在平洲。
方青辞别同僚，翻身上马，一路上不少人回头看他，盖因他生得风流俊秀，走到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一进家门，林焕便迎了上来，因为方便他去门派，两人所住的地方离方青所在的衙门要远一些，往日间方青回家时天都差不多黑了，今天回来得确实早了些。
“今日事少，便早些回来。”方青仍旧淡淡笑着说道，却悄悄红了耳朵。两人新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方青性子保守，但年纪轻轻也不是冷淡的人，看到林焕便想起最近两人之间的各种情形，又是羞怯又是有些渴望。
“以后若是天天都这么早回来陪我多好。”仆人牵马走了，到了屋里，林焕方才从身后抱住方青，亲亲他微红的耳尖，他身材高大，几乎能够把方青整个裹在怀中。
方青抿着唇也不拒绝，平日里显得清冷的眉眼此时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任由林焕将他抱到椅子上，两人浓情蜜意一番，才去用晚餐。
“等年底休沐，你可要随我回京城去？”待到夜半，方青的声音略显慵懒，轻声问林焕。林焕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才开口。
“好啊。”
晚上屋子里本来就没什么光亮，方青脸皮薄更是要吹熄了灯才肯与林焕同睡，所以他便没有看到林焕现在脸上的表情。
如今距离过年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方青想念家人，一边靠着林焕睡下，一边想着明日的家书如何写。
新婚的日子总是分外美好，二人白日里各自忙各自的事，等到晚上便做小夫妻都会做的事，如胶似漆。方青心中盼着家里的回信，也盼着过年回家去，大约半月以后，他还是没有收到家书，一早上到了衙门，却见同僚们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他便都神色怪异，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了。
方青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他虽觉奇怪，但也没问什么，直到晚上回家，才看到门口停着两匹马，一进门，便见两个穿着官服的人正坐在堂上，林焕招待他们喝茶，看到方青回来，却欲言又止。
“探花郎，今日我兄弟二人来，是受陛下之托，给您送一封信。”两位使者也没多话，脸色凝重，方青接信时的手忍不住抖了抖，一时间竟没有接住，让那封薄薄的书信掉在了地上。
他俯身想要去捡，林焕却先他一步，将那封信捡起来，放到他手里。
方青看了封信上的名字，是他的舅舅写的，但是他舅舅的信为何要皇帝差人来送呢？方青压下心里的怀疑和担忧，打开信，一字字地读起来。
等到他终于读完的时候，已经脸色惨白，若不是林焕扶着他，他怕是早已经瘫软在地上。他几乎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一滴泪也没有流出来，只是双眼赤红地看向两位使者，咽喉梗了半天才开了口。
“二位大人，此信中所说的关于方家之事，是否是真的？”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两位使者只点点头。
之后方青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林焕坐在床头担忧地看着他。
“我们回京城去。”方青很少这般说话，可是舅舅的来信中说，方家全家上百口人，不知是招惹上了什么人，竟然一夜之间一个也不剩。方青本还惦记着家里的回信，惦记着过年时回去给家人们带去平洲的特产，惦记着带着林焕回去热热闹闹地过年，此时却如一场梦，他什么都没了。
林焕看他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一脸，轻声安抚，他与师门长辈告了假，陪着方青一同上了回往京城的路。
方青平日里身体也不是非常好，但一路上一直赶路，却一句苦也没有说，他们二人很快回到了京城，然而方青没有见到家人最后一面，皇帝体恤方家，早早地便让他们入土为安，如今所剩的，只余牌位。
皇帝听说方青回来，特意召见他入了宫。
“微臣此次回来，只求陛下允许微臣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对方家下手。”方青说道。
“好，方爱卿节哀顺变，勿过于忧愁。”皇帝自然不好拒绝此时，且方家的灭门惨案与朝廷关系不大，据他所知，大概与江湖恩怨有关。
方青后来也知道了这些，他也查出了下手屠戮他家的是一个江湖门派。可是这结果来得太快太直接他总是觉得这不是他所要寻找的结果，他家里人与这个门派无冤无仇，对方为何要在天子脚下铤而走险，害死他全家呢？
“既然已经有了结果，为何还要查下去？”林焕这些日子一直在京城照顾方青，听说他还想要继续查下去，两人之间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相。”方青实话实说，如今他除了舅舅和一些远亲，就只有林焕一个是最为亲近的人了，他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向对方保留。
“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为何不信呢？”林焕不懂方青的固执，方青也不懂林焕为何要反对他继续调查下去。但他的固执让他坚持了下来，即便是和林焕陷入冷战，他也没有退缩。
而与他共同办案的人自然也不怎么高兴为一件真相大白的案件继续忙碌下去，奈何方青有皇帝的首肯，他们也只能跟着方青继续调查。
这时，他们才看出这位探花郎掩藏在脆弱外表之下的能力。
方青一步一步，抽丝剥茧，终于找到了衔接所有事的那个人，翻出了几个陈年的旧案，然而这个结果，却让他难以接受。
得到答案的这天，方青是走回家的，进门后他看到已经和他和解的林焕，可是看到对方的脸的时候，他却一巴掌打了过去。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可笑我竟然拖着全家进了你的陷阱。”方青双眼通红地看着林焕，“你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
“我爱你，方青。”林焕被打得一边的脸颊都肿了起来，眼神里却是怜悯和爱意。
方青现在不懂他为何会是这种神情，他查出了真相，林焕的父亲早亡，是和他爹有一些关系的，严格来说，方家是林焕的仇家，他是他的仇人之子，他想要报仇，也无可厚非。
那么他作为仇人的儿子，他以为的两人之间的爱情，他们的相识，应当也只是林焕所设的圈套的一环。
“都是假的，你不过是想要利用我来报仇。”方青此时只觉得心灰意冷，林焕却又抱住了他。
“我喜欢你是真的，方青。”林焕轻轻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恨你们全家，恨你们所有人，可是我克制不住自己，我喜欢你，和你成亲是我愿意的。”
“若不是喜欢你，当初我就会让那伙匪贼直接灭口，不会费尽心力等到现在。”当年的事是林焕设下的局，假如不是他在暗处看到了方青，方家便会意外死于匪贼手中。虽然这样方家人难免有漏网之鱼，也足够林焕报仇了。
“如今一报还一报，我已经放下了当年的仇怨，你也不要继续做官了，跟着我回山上去。”他所说的山上，就是他的门派。方青无法理解林焕在说什么，但是看懂了他在做什么，林焕将方青绑了起来，准备将他带回平洲。
他连给皇帝的信都伪造好了，想要制造出方青心灰意冷不愿做官的假象，他便能带着方青回去，永远和他在一起。
林焕所说的他喜欢方青并非是撒谎，他的确是喜欢方青，那种心动是他无法克制的，所以他将方青从报仇的名单中剔除。
方家害死了他的父亲，让他小小年纪没有倚仗，林家败落，他隔了这么多年才灭了方家满门，这也是公平的。他将来会照顾好方青，时间会扫平一切，方青总会想开的。
假如事情的确如他所想，那么也大概会沿着他的想法发展下去，可是在林焕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方青不见了。
方青逃离了林焕，他没有到任何亲人家，而是去了与他有些交情武举人家中，此人全家都是武将，家中防御严密，林焕不过江湖人，自然不能染指。方青还写了一封奏疏，请求皇帝留他回到京城任职。
林焕在京城到底翻不出什么风浪，他灭方家的门也是借刀杀人。皇帝体恤方青丧亲之痛，也欣赏他的能力，便让他留在了京城。
而林焕也回到了平洲。
他会经常关注方青的动向，知道他没回翰林院，而是做了别的官，因为能力确实出众，很快便被皇帝破格提拔，连升三级。
京城里的人也没想到，当年看着十分文弱的探花郎竟然经受住了命运的磨砺，渐渐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凭借着舅舅家和自己的师门人脉，不过几年时间已经变得不可小觑。
不过他私下里仍旧是当初清冷苍白的样子，也没有娶妻生子，整日埋首在各种事务之中，丝毫不提当年的事情。
当然也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林焕。
两人再见，是在苍洲。
方青前来查案，与当地官员推杯换盏，眼尾熏红，冷清的脸上透出丝丝的血色，一眼望过去，林焕发觉自己的心脏仍旧如以前一样跳动，甚至比当初更加激烈。
林焕看到了方青，方青也看到了林焕，他的眼神在林焕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眉眼，没人起哄自己喝下了一杯酒。
酒是店家酿的清酒，香醇甘美，方青的脸色愈发地红，待到夜半回到住所，却是一夜未成眠。
方青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林焕了，可是对方的眉眼，对方的身形，都好似刻在他的心中，即便是这么久没有见，刻意忘却，却还是一点点都没有忘。
他渐渐懂得了当初林焕看他时候的目光，懂得了他心中在想着什么，方青的手下渐渐编出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如同一片阴云，慢慢地靠近，笼罩在平洲。
林焕看到信上熟悉的字时，知道一切已经都来不及了，他缓缓展开信，看着上面俊秀的文字，来不及提醒师父和师兄弟，只得单枪匹马前往京城。
去往京城的路过了这几年已经变了样子，物不是，人也非，当初还有方青陪在他的身边，此时却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心狠的人，以为自己聪明绝顶才能借刀杀人报了父亲的仇，却不知由方青耐心织出的网更加细密，将他仅剩的家人，将他的门派一网打尽，即使他再挣扎，也放不出分毫。
“当年未曾涉及那件事的人不会怎样。”方青裹着黑色大氅，更衬得他肤白似雪，眼中所含着的，恰似当初林焕眼中的那种光。带着浓浓的爱怜，也带着十分的释然。
“要是我不喝呢？”林焕知道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或许他还该感谢方青放过了不知情的人，好歹比他当年要仁慈许多。
可是一想到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亲，想起从小教他武功的师父师叔，想起一起玩到大的师兄弟们，林焕平时都挺得笔直的腰忍不住弯了下来。
五内俱焚是什么感觉，曾经失去父亲的林焕年纪太小，还感受不到。但现在的他在江湖浮沉数载，方才感受到极致的痛苦，其实是麻木。
“我希望你能喝下去。”方青悲悯地看着林焕，看着曾经他觉得顶天立地的人弯了腰，失去了锋芒，更加体会到了当年林焕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吗？
林焕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抬眼看着方青，苦笑一声，举起碗一口饮下。这一碗乃是化功的药，林焕习武数载，这一碗药下去，二十年的努力便如云烟散去。
这个过程自然不会舒服，只是林焕心里的痛苦比身体上的痛苦要难捱得多，他高大的身形摇晃，眼前的方青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却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一个人轻轻抱住。
“林焕。”那声音既轻又柔，仿佛是心底的声音一般唤醒了林焕，只是他来的时候才是日头初生，此时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只有方青的脸在灯火中摇曳不定。
他看到对方的脸慢慢靠近，方青的唇其实是温暖的，轻轻印在他的唇角。
“我们重新开始吧。”方青说道，“我已经不恨你了。”
林焕的嘴角抖了抖，想要说些什么，比如说你凭什么说不恨，可是他又想起当年自己所说的话。
在得知方家全家被灭门的时候，他也一瞬间便释然了，如若不是方青执意调查下去，或许他们两个还是神仙眷侣，方青只有自己，他终究会走出阴霾，更加依赖自己。
如今的方青，不过是将他所做的事情重新做了一遍，可是他却再也体会不到当初的释然，可是因为他的心还会为方青跳动，因为他喝了那碗药，他已经奈何不了方青。
“就陪我留在京城，林焕，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方青也上了床，脱下了外衣，温暖的身体靠在林焕的身边。他的身边已经好长好长时间没有人了，每每午夜梦回，想到的还是林焕。
果然，就算是林焕如今武功尽失，仍旧和以前一样可靠，方青舒服地抱着林焕，沉沉陷入了梦乡。
方青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起床后还有精力伺候林焕洗漱收拾。他每每看到林焕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会从内心生出怜悯。他知道，时间会抚平一切，先是林焕身体的伤，他恢复不到原来，但也总归是个正常人。
后面便是他心里的恨，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慢慢被磨平，当年的恩恩怨怨，早晚会变得模糊，就连当年的刻骨铭心，也会渐渐变得无足轻重。
方青与林焕在京城之中是不少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虽然中间也有分离，但方大人对林焕不离不弃，在他失去亲人武功尽失后，仍旧不嫌弃他，反而将他接到京城来。
凡是看到过他们二人相处的人，都会羡慕林焕，方青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探花郎的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爱意。
一开始，林焕对方青还有些冷漠，众人只以为是林焕失去亲人受了打击，精神出了些问题，也正如他们所设想的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林焕的心伤好似也渐渐消失了，两人同进同出，只用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对方的意思，即使过了很久，仍旧是情投意合，爱意绵绵。
即使曾经恨过又怎样呢，他还是爱着林焕，方青看着林焕，轻轻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亲吻。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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