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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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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香海幅员万里,海水色如玫红,有异香清沁。但也因水质太异,寻常水族难以成活,只有一种黑蛟,存身于水香海底。内中两名头领,一名浊未,一名汩归,俱是黑鳞蓝须,盘踞于海底溶洞之内,每过几年,便要去凡人所聚处作恶。也是凡人肉眼凡胎不识真神,每每豁出自家儿女献祭,还以为会有什么福报,却不知大多是饱了这些孽畜的肚肠。
是以这群黑蛟,浑身腥血恶臭,两个头领活了近四百年,也无法修成人身,只好整日里想些歪门邪道,妄想位列仙班。
这一日也不知怎的,水香海中红浪翻滚,风狂雨骤,一派昏天黑地。
岸边密林之内,渐渐走出一行壮汉。初看似是常人,细观则大有不同。
为首的一个,身长八尺,虎背狼腰,满头黑发既粗且长,随风乱舞。猛一阵朔风袭来,刮得四周树冠随风抖颤,乱发飞扬,却现出一张五官极端正的脸:
修眉,高额,一双大眼亮如点漆一般,线条分明却不失温和,神情戏谑而内含刚毅。一身白衣样式更是简单之极:白袍白裤,皂带皂靴,束腰束袖,干脆利落。奇的是衣料轻薄柔贴,表面却似泛有微寒,离得极近才能发现,衣料上毫无缝合的痕迹,并附有一层细小透明的玉麟,像软甲一般。其他人衣色各异,但质地都同。更妙的是,这般瓢泼大雨,竟都能沾衣不湿,就连露在外面的头颈发丝,也似笼了一层薄光,一滴水珠都没有溅上。
这一行人行走甚是迅疾,竟像脚不沾地似的,不见如何动作,转眼已滑出数丈,满是泥泞的地上没有脚印,只有一道接一道纷乱难辨的弯弯曲曲的痕迹……
转眼间到得海边,白衣人也不禁瞠目:
水香海之滨已俨然一座修罗战场。
层层红涛之中,一条条粗长的黑蛟,各自纠缠着三五条各色巨蟒来回绞缠撕咬,翻翻滚滚,搅得整个海湾如开了锅的沸水,“轰隆隆”、“咔啦啦”,雷声涛声震荡,电光霹雳连闪,大块大块的浪头堆成海墙推向岸边,不禁叫人生出一种天摇海荡、直以为整个大海都要倒灌上岸的错觉。
来不及说什么,白衣人只皱紧了眉头,眼底红光一闪,指尖已飚出一缕罡气,身后众人见了,问也不问只顾纷纷效法。片刻之间,缕缕罡气已交织成一面巨大的幕布,挡住了冲向海岸的浊浪。近岸的密林,方免受巨浪拍击之祸,林中鸟兽花木,左近零星渔村,不知多少生灵,有幸躲过一劫。
“众位兄弟,我等虽身形不比黑蛟,数量却远胜于他们,又动作灵活。你们只管奋勇,跟它们慢慢缠斗。它们不义抓我弟兄在先,大家也不必顾忌,就给它们来个以多为胜!我自去找被抓的兄弟,顺便端了他们的老窝!”
众汉子齐抱拳拱手:“大当家小心!”
白衣人挥挥手,甫一入海,便化作一条通体雪白的玉麟巨蟒,眨眼间跃入滚滚浪涛之中,长尾扫开几条黑蛟,一猛子钻进了深海,向着蛟龙洞游去。
***
海底的蛟龙洞盘根错节,阴冷又黑暗,玉鳞巨蟒白光闪烁的鳞片倒似映亮了这深邃的海底溶洞,只是目标也太过明显,洞中留守的黑蛟,接二连三地纠缠上来。玉蟒倒也不慌张,心中暗暗冷笑:
你们这些黑泥鳅,不过仗着有些行云布雨之能,就对凡人极尽诓骗恫吓之能事。每年都要些供奉也就罢了,竟然还逼着凡人进献童男童女来享用,那可是人家骨肉相连的儿女!
凡人虽愚钝,肉眼凡胎不识真神,但终究生有慧根,六道中修仙之路比我等畜类不知要轻松多少倍。如今被你等这般由着性子作践,难道你们不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怪不得你我族虽相类,道行却差了这许多,你等至今仍无一能修成人形。似这样遍身血腥的妖孽,我怎会放在眼中!
玉蟒弓身摆尾,双目渐赤,灼灼如火,大方光华,众蛟纷纷退避。他目光所及之处,地面、四壁,洞顶,皆似蒙上了一层红色的水晶。整个巨大的海底溶洞,由此一点向外扩散出红色的光波。眨眼间,蛟龙洞仿佛被红冰包裹一般,连海水都被阻绝在外。
洞内,群蛟都被这红光摄住,呆作一团不知所措。玉蟒张开巨口,露出长如利剑的獠牙,胸腹运力,将封在洞里的海水一口气吸了个干净,又自口中呼出一股股淡淡的雾气充斥洞穴,好令整个洞府不至立刻被外面的层层海水压塌。
这黑蛟不比玉蟒栖身山林,离不得水源,如今一个个瘫软在地,翕动腮部,鳍尾抖颤,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蟒吐信徐行,于群蛟之间穿梭,时而昂首四顾,时而长声嘶鸣。一炷香的功夫,幽深的洞中渐起悉索之声,不多时,由四下洞中游走出若干条五色巨蟒,俱都伤痕累累,更有皮开肉绽的,一路行来,一路撒血,游至玉蟒身边,各自低首示意。
玉蟒见此惨状,眼底血光更盛:
如斯妖孽,欺我太甚!愚弄凡人不算,竟还掳我族类,伤我子民!今日若不给你们个教训,枉费我白冽两千年道行!
玉蟒长尾连扫,接连向洞壁猛击。粗壮身躯所过之处,支撑洞顶的天然石柱纷纷断裂。他立意毁了这群蛟洞府,下手不留余地,整个洞窟果然摇摇欲倒,但有之前所布的结界在,是以并未立刻坍塌。跟着又游回众蟒身边,回首叼住自己鳞片,使力连拔,将落鳞哺入众蛇伤口。玉鳞有如灵药,伤口立时止血,他自己身上渗出鲜血倒浑不在意。
正进行间,忽闻远远一处洞穴内传出一声嘶鸣,音中隐隐透出怒意。玉蟒闻声一惊,再顾不得什么,只发狠又扯下许多鳞片抛在地上留给众蟒,就箭一般游走出去,心下一味发急:
红帩,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玉蟒应声嘶鸣,行至洞穴深处,只见两条身形奇粗的黑蛟犹自在那里翻滚扑腾,蓝须绿目,獠牙外张,通体漆黑的鳞片反射着诡异的七色光芒。扑鼻而来的腥臭令玉蟒嫌恶地连连摇头,而盘踞于两条黑蛟身后,正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扑咬的,正是一条通体红鳞的赤练蛇。
这赤练虽然也有四五丈长,但比起玉蟒已自显小,与那黑蛟同处,则更显纤细精致。只是此时赤练显已怒极,已在两条黑蛟身上撕出数道血口。黑蛟中了赤练之毒,犹自苦苦挣扎不休。
这边赤练见到玉蟒,欢嘶一声游上前来,昂首过去缠玉蟒的颈子,不想玉蟒一偏头,她便扑了个空。赤练不解,略带惶恐地抬眼望去,见玉蟒眸光冷冽,知他心中怪责自己伤生见血,不由得低下头,委屈地轻轻摆动长尾,只暗中转动眼珠,想趁玉蟒不留神时再给那两条臭泥鳅几口:
方才斗不过你们,现在可给我逮到机会了!早说你们斗不过我大当家!NND,本姑娘修炼了一千五百年,都没遇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泥鳅。你们算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那满身臭泥脏血,还往本姑娘身上缠,看我今天不咬死你们!
趁玉蟒分神,赤练迅疾地咧开大口,可牙还没完全龇出来,脑后就觉“唿”的一声!
赤练本能地一低头,长鞭一般的白色尾巴就横扫过头顶,“啪”的击中洞穴中最大的石柱。石柱被拦腰击中,土石不住崩落,这最深处的洞穴仿佛也跟着抖了几抖。
玉蟒闪电般地折回头昂起半身,“哈——”地一声低吼!
赤练自知犯了玉蟒真怒,缩脖盘在一旁再不敢妄动。但奇怪的是,石柱表面的灰土石块被震落以后,里面露出一块巨大的水晶,更稀奇的是,晶中竟还封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
白冽修炼至三百年上,已能幻化成人。本来畜类一旦化身,不论美丑,容貌已定,不可随意变化,即使丑陋不堪也是无奈,除非使邪术占人身体,或者剥人皮裹在自己身上。可是这等伤生害命的事,做了无异于自损修为,得不偿失。除非靠吸人精血修炼的邪魔恶灵,才需要美貌引人自投罗网。
幸好,想当初在溪水中见到自己的凡人少年模样,虽算不上天下无双,倒也很有点桀骜不羁的神色,笑傲山林的气派,为此白冽还很是偷笑了一阵。
可是,水晶中封着的这个青年,即使已离世多年,仍是眉目如画,栩栩如生。想不到借父精母血十月成人的凡胎,居然也能生得如此钟灵隽秀,丰神如玉。
白冽看他阖目肃立的样子,心下已自暗赞。再细看这凡人,料想他被掳来的时候,必还是年幼的孩童,身上仍是孩提时代的装束,只是随着生长,满头青丝已至腿股,衣服也早已破裂开绽,难以蔽体,如玉的肌肤露出不少,直看得白冽是目不转睛。
只可怜如今他七魄离体,三魂已失,虽然身躯得晶体中地气呵护滋养,得以缓慢生长,但是,恐怕也仅限于此,而再也没有机会复生。
白冽大感可惜,掂起一片赤练方才发威时落下的红鳞,按在晶体上以念力推入,那红鳞就化作了一件长袍裹住那凡人的身体,略想了想,又取了自己一片鳞如法炮制,红衣白袍的搭配果然让那凡胎多出几分生气,要是能说能笑,还不知是怎样的动人……
“大当家,这个凡胎模样不错啊,好像比你还好看些,我喜欢!”红帩见到这晶体中的青年,也觉新奇好看。话音未落,玉蟒已将晶体以尾起出卷在怀里:
“红帩,你要记得。第一:天道有常,福祸自修,跟你长相美丑无关。何况我生为雄类,模样不是最要紧的。第二:凡人规矩甚多,以后不准这么盯着雄类的身体看,你给我记住了!”
“不公平!那你还看了好半天。大当家,就把这个躯壳给我附身吧……”
“啊?那可不成!”玉蟒忙又把晶体卷紧了些,“你生为雌类是上天注定,怎能更改。再说若不得法,这躯壳从水晶中分离,立刻就会腐坏。我们带他回紫竹林受日月滋养,日后或者有缘助他重生,那也是功德一件。”
“喂!不行!”两条黑蛟闻听此言不顾重伤窒息之苦,挣扎着要上前阻止,“那躯壳是我们从若干童男中好容易选中的,在水晶中养了百年才长成,我们兄弟还不知谁能匹配,怎能让你得去!”
“就你们俩这德行!”红帩不屑地吐吐舌头,“别糟践人家了!告诉你们,我红帩看上的东西,别人想都别想!”
“红帩!”白冽对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转而怒瞪那两条,“浊未,汩归,你我一在东一在北,本是井水不犯河水,近来你等为何屡次挑衅!”
“白冽,你少在这儿装清高!明白告诉你吧,我们兄弟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就你这泥水里翻腾的蛇精,也配称‘追云龙’?我呸!水晶宫我们兄弟那是常来常往,海龙江龙井底龙,我们哪个没见过,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哥俩儿就是看上这小红帩了,怎么样,不怕犯戒就来咬死我们啊!”
这两条黑蛟是群蛟的头领,倒是有些儿本事,离水那么久,居然还有力气在这里放屁!
白冽冷笑一声:“红帩,你魅力不小啊,不如给他们留点纪念,省得他们以后还惦记你。”
***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玉蟒带着赤练及其余众蟒游出洞外,浮上海面的同时,玉蟒眼底的红光一闪而没,霎时,结界消失,海底隐隐传来一连串闷响,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声势震动整个水香海。
海面上众蟒群蛟,都被这威力巨大的波动震慑住,停止了缠斗。玉蟒昂首嘶鸣,众蟒纷纷加速向他聚拢,数百条闪电般蹿游上岸。由于海底溶洞的坍塌,表面的海水形成了巨大的漩涡,仿佛连风雨雷电都难逃脱,群蛟头昏眼花,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纷纷被卷进海底。
众蟒上岸,立时化为人形,朝向水香海抚掌大笑,齐呼痛快。只有一须发花白的长者面露忧色:
“大当家,兄弟们这口恶气,今日总算是出了,大当家果然英雄!不过老哥哥多句嘴,给这群臭泥鳅一些教训也就罢了,坏了他们洞府无妨,若是不慎伤了几条性命……”
“多谢劳二哥提醒,只是上天虽有好生之德,但也有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们多行不义在先,不日必遭横祸。我已手下留足了十分情面,不然留着结界不除,他们早晚要窒息而死。”
“唉?照这么说大当家你吸干了洞里的海水,我们在洞里怎么还能喘气儿呢?”又一人懵懂问道。
“你个愣头青,随便插话!这种蠢问题也问。大当家的法力难道是假的?你听说过哪个结界会把自己人憋死?结界本身就是真气凝结而成,那黑蛟若不是只能在此海水中存活,咱大当家也不会只用这一招就降服了他们,你真真笨死我了!”红帩一记爆栗敲得无比纯熟。
“哎呦!红帩姐别打了,再打就真傻了!”
饶是别人插科打诨,那老者仍显得忧心忡忡:“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阵仗着实不小哇,若一时失手,终究不祥……”
“无妨,这蛟龙洞是我白冽捣毁的,若有什么劫数,我一肩担起来罢了。”白衣汉子笑得随意,口气却也沉重起来,“只不想我一个名号,竟引得他族仇视,这且不算,还连累红帩和众兄弟受苦。”
“大当家这话是怎么说的?”红帩化为人形,俨然一位红衣束发,足蹬箭靴的巾帼英雄,此刻柳眉倒竖,粉面带煞,“那种泥鳅的话,大当家何必放在心上!我们蛇族生于山林,长于草莽,历来为仙家不齿,就连凡人也多对我族避之唯恐不及。若不是大当家立志带我们修道升仙,为我们正这冷血嗜杀之名,我们哪个不得在地下爬一辈子,受那六道轮回之苦。再说了,那‘追云龙’的名号,难道是大当家你自己封的么?想当年你相助虎族平息内乱,长老黄青跟你结为异姓兄弟……”
“得了得了,红帩,以前那些事你就不要再说了,不值一提。”
“是!大当家或许觉得是举手之劳,可你是如何救护我,救护众兄弟的,红帩不敢忘!异族朋友敬你之能,服你之义,兄弟们诚意尊你一声‘大当家’,自愿跟着你,不欺弱,不杀生,你还要说这种话,不是叫众兄弟心里过不去么!”
白冽自知斗嘴,再练两千年也不是红帩的对手,只好无奈地笑:“弟兄们受苦了,是我多虑,红帩,只要你平安就好。”
红帩嘴上说的厉害,手却抚上白冽白衣鳞甲脱落之处,轻轻按揉,回首又对众人假嗔:
“以后我若再不慎被什么东西掳了去,你们谁也不要管我,累得你们被抓受伤,红帩也过意不去,心里怪疼得慌呢!”
“嗨!没啥呀,红帩姐,皮肉伤而已,都叫大当家治好了,你心疼个啥啊!”
“说你傻吧,谁心疼你呀!眼珠子都白长了……”
众人说笑打闹一阵,扛起那块晶体,浩浩荡荡向来路而去。
水香海边风停雨住,云开日出,天边一抹晨曦反射在水晶之上,五光十色煞是好看,却没有人留意到,巨大晶体的底部,因所受的震荡太过剧烈,已经裂开了细细的一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