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拙》倦萤

4、chapter 4

　　这些年间纪迟接收过太多的目光，恶意的，鄙夷的，嫉妒的。
　　没有一个是这样的，太过可笑的眼神。

　　抽烟的人早就收回了视线，他走到树下，遮掩了半个身体。
　　纪迟回过神，恢复原本高傲的模样，声音冷淡，“没什么。”

　　余景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你身体寒，最近多穿点。”

　　“不冷。”

　　余景手指摩挲着她白嫩的后颈，嗓音低哑带着诱哄，“听话。”

　　纪迟身体一僵，余景重新裹住她的手，“手这么冰，你不吃药还不注意，以后严重了可不要跟我哭。”

　　纪迟闭眼，没接他的话，“中午吃什么？”

　　“你之前想吃那家的餐厅，我定了位置。”

　　吹来的风里裹挟着烟草味，很淡，却抚平了纪迟心里的一丝异样。

　　她睁眼，看到余景紧蹙的眉心，确定他也闻到了烟味。

　　不过余景看过去的瞬间，那人正好抽完最后一口烟。
　　没有去的理由。

　　余景瞥向旁边的宣传海报，“上次我让人放这的牌子呢？”

　　纪迟掀开眼皮，“我拿掉了。”

　　余景蹙眉，“怎么了？”

　　禁止抽烟的牌子，在纹身店外醒目的放着。
　　纪迟理所当然地说：“丑。”

　　“那再找人做个好看的。”

　　“都一样。”

　　余景蹙起眉，表情变得严肃：“小迟，我说过你不能闻这些。”

　　纪迟没回应。

　　余景握着她的手用了力气，眼里的柔色消失，笑容也收住，“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抽烟了？”

　　纪迟眼微眯，“抽了又怎么样？还像那次那样？”
　　她冷呵，“还是说，连这也不让我来了？”

　　余景没被她激怒，脸上的笑容重新恢复，还是宠溺的语气，“你乖些，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身体什么样，你要知道。”

　　纪迟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余景伸手揽着她的细腰往外走，“不说这个了，先去吃饭。”

　　余景的车停在侧门，两人往树下走，经过甘断旁边，纪迟突然顿住脚。

　　余景跟着她停下，见她盯着男人看，收紧了手说：“怎么了？”

　　纪迟从口袋里拿出五百，“还没给人工钱。”

　　余景按住她的手，笑了声，“我在这，还要你给钱？”

　　纪迟没应声，直接松手把钱丢在地上，极其嚣张的态度，“师傅，这是给你的工钱。”

　　甘断闻声侧头，他叼着一根烟，没点燃，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相反，他只是沉默的看着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日光透过树枝缝隙掉在他眸里，像黑色的沼泽地，一下子就吞噬了光。

　　对视持续几秒，纪迟感受腰间的力道收紧。她转头看向余景，他似乎很无奈，“小迟，不要任性。”

　　话是这么说，但余景没去捡钱，他拿出皮质钱夹，里面只放了一千现金，他全拿出来，递过去，“这是工钱。”

　　纪迟突然想到那些人的话，他们说余景对她极其纵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满足，还会为她兜底。

　　就像现在，她扔钱给人，侮辱人的行为，他用更多的钱为她解决。

　　纪迟以为甘断不会接，可下一秒，那双粗粝带茧的手在她眼前拿走了那一千块。

　　丝毫没有犹豫。

　　两人再次对上视线，纪迟抬高下颚，哂笑：“师傅，涨工钱了。”

　　说完纪迟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快步走了出去。

　　余景跟着上去，没再给多余的眼神给其他人。

　　纪迟上车后直接躺到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余景问她：“累了？”

　　纪迟嗯了声。

　　余景倾身，扯开安全带替她扣，“咔哒”一声，搭扣合住。

　　他却没挪开身。

　　纪迟睁开眼，对上那双饱含情意的眼，漠然道：“干什么？”

　　余景眼里都是柔情，像是在看什么珍视的东西，“我们家小迟长大了，学会看别的人了。”

　　纪迟扯唇讥笑，“不用学，眼睛在就能看。”

　　余景伸手按在她的眼皮上轻抚，一下接着一下，很凉，似乎是被她的手沾染的。

　　纪迟被迫眨眼，睫毛跟着颤动。

　　余景唇角漾起笑，若无其事地问：“你认识那个人？”

　　“谁？”纪迟唇微启，不屑的语气，“谁值得我认识？”

　　余景笑了声，手指滑到她的唇边按压几下，不重，却让红唇更艳。

　　“不该认识的人，的确不值得。”

　　纪迟不想跟他继续打哑谜下去，她偏过头看窗外的景色，“我饿了。”

　　余景擦掉她唇边被揉出来的水渍，“难得听你说饿，等下多吃点。”

　　-

　　这顿饭没吃完，余景中途又接到电话走了，不过他差人送了不少东西给她。

　　无非是些包包衣服鞋子，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

　　纪迟都收下，但没看一眼。

　　他要送，她当然收，没人跟钱过不去。

　　她好几天没去店里，唐吟又给她打电话，不知道在执着什么。

　　谁都知道她去店里是消磨时间，她什么都不用干，别人也恭恭敬敬喊她纪姐。

　　毕竟这个纹身店不过是她随口说了句后，余景买下来给她的，没明着说过她的位置，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唐吟不理解，“你又好几天没来店里，整天在家不无聊吗？”

　　纪迟拿着刻刀在木头上刻出纹路，漫不经心地说：“无聊。”

　　“那你怎么不来店里。”手机里有刮板的声音，唐吟不由好奇，“你在干嘛呢？”

　　纪迟实话实说，“练习雕刻。”

　　“你还真是闲……”唐吟顿了下，把话转了个弯，“好兴致。”

　　唐吟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你哪来的刀？”

　　纪迟吹掉木屑，“超市里买的。”

　　“余哥知道吗？”

　　纪迟冷笑了声，“取决你。”

　　唐吟沉默了一瞬，“你实在不想来店里的话，我可以陪你出门转转。”

　　纪迟，“出门干什么？撒钱？”

　　“……”

　　唐吟又一噎，绕回原来的话题，“那个刀你还是小心点，最好别用了，不安全。”

　　没得到回应，唐吟又自找话说：“哦对了，还有件事，你上次来的那天小妍在树下面捡到了钱，总共一千五，我看了监控，好像是你给那个搬货师傅的，他没拿走。”

　　纪迟刻字的手一顿，她直起身把刀扔在桌上，拿纸擦掉掌下的木屑，“余景给的。”

　　“不都一样，你们给他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已经多给了他们。”

　　“那天的监控发我看看。”

　　“什么？”唐吟不明所以，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那你等会儿，我找找。”

　　“找到发我。”

　　纪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她靠在摇椅上抬头看了眼窗外。

　　夕阳垂落，穿透堆叠的云层迸发出橘红色的光芒。
　　真好。

　　天晴了。

　　-

　　没一会儿，视频发了过来，纪迟打开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两人走后。

　　男人独自站在树下，垂着眼没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斑驳树影跌落，映在红艳艳的纸钞上。

　　监控里已经没了她和余景的身影，他重新点燃烟，烟雾伴风而上，笼罩在硬朗的眉骨间，却遮不住眼里的浓稠。

　　烟抽完，他弯腰把手里的一千放在了她扔的五百上面。

　　接的干脆，放的也干脆。

　　纪迟关掉视频，重新给唐吟打了电话，“搬货的那两个人的电话有没有？”

　　唐吟：“我只有吴师傅的，另一个是他喊来的，叫什么我忘了，我没他联系方式。”

　　“甘断。”

　　唐吟没想到她接这么一句，一时有点愣，“什么？”

　　纪迟没解释，“你有的号码给我。”

　　唐吟找出吴昊的号码发给她，纪迟收到后挂了电话，直接拨通对面的号码。

　　那边接得很快，“喂，哪位？”

　　纪迟直入主题，“甘断在不在？”

　　那头的明显很诧异，“哈？找甘断？你谁啊？”

　　纪迟：“我姓纪，你让甘断拨我这个号码，我有东西要还他。”

　　来意果断，没有一句废话与客套。

　　吴昊看着已经挂掉的电话不由摸了摸鼻子，转头和旁边的甘断说：“有个女的找你，姓纪，说让你回电话给她。”

　　甘断没反应，吴昊自顾自地点评，“声音还挺好听的，就是拽了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号码，难道之前加我的妹子是冲你来的？”

　　说着吴昊摇头，“这也太现实了，你以后还是少跟我走在一起。”

　　甘断侧头瞥他，没什么温度地说：“你最好做到。”

　　想到都是自己凑过去的，吴昊挠了挠头，“我可不是跟着你，那不是老有事要跟你说。”
　　“不说这个，你回不回电话啊。”

　　甘断直接了当：“不回。”

　　“别啊，说不定是个美女找你，你跟人家聊聊天怎么了。”
　　“我记得她还说有什么东西要还给你，你丢东西了？”

　　甘断戴上手套，漠然道：“不用管。”

　　吴昊把手机放回兜里，“行吧，干活去。”

　　-

　　下午的活收工，甘断洗澡换了身衣服，吴昊拿着洗发水问：“你今晚还出不出去工作？”

　　甘断咬着烟，狭长的眼尾透着暗光，“不去。”

　　“那一块出去玩会儿吧，跟隔壁的几个，你来这没多久，不知道咱们这好玩的地方，兄弟们带你见识见识。”

　　甘断背靠着铁床，微眯眸神色冷淡。

　　“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啊。”

　　没等吴昊洗完，隔壁几个人就冲进来，年纪都不大，闹哄哄的。

　　几个人自动形成屏障，没人跟甘断搭话，说起来这工地上最怪的人就是他，脸长得好，但不笑，有几次笑也是嘲讽的笑，总是沉着脸看起来很凶，不像个好人。

　　吴昊洗完出来，寝室更加热闹起来，他招呼，“走吧，赶紧去。”

　　见甘断没动身，他回头喊，“甘断，走啊。”

　　甘断掐灭烟站起来，他比大家高出一截，鹤立鸡群的存在，跟在几人后面却依旧让人一眼看到他。

　　刚出了大门，就有人叫他：“甘断。”

　　众人驻足寻声望去，立在台阶上的人气质出众，她站得直，黑色风衣裹着长裙被吹起微微晃动，明艳动人的一张脸上没带任何表情，昂着头颅睥睨人群，姿态高贵优雅，像只骄傲的黑天鹅。

　　这场景让几人不约而同瞪直了眼。

　　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吸睛，夺目，但不可靠近。是和他们这群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存在。

　　吴昊看到是谁后，惊讶地差点喊出来，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接收到了身边人警告的眼神。

　　他识趣，招呼前面看呆的几个人，“走走走，听说今天那地方有明星来唱歌，不赶紧去等会儿连个位置都没有。”

　　几人恋恋不舍地离开，其中有人发现甘断没跟上，问了声，“甘断不来了？”

　　有人调侃，“你不废话，美女都找来了，是你你还来吗？”

　　“我怎么觉得气氛挺怪的，有种……针什么，那什么词来着。”

　　吴昊接话，“针锋相对。”

　　“对对对，你啥时候这么有文化了，别说那美女气场还挺强的，跟甘断一个样。”

　　“哪一样，美女的脸看着赏心悦目，甘断的，我看他都怕他打我。”

　　“……”

　　几人走远，纪迟站在原地没动，清凌凌的眸子里望着他，直白又挑衅。

　　甘断走过去，没被那眼里的情绪感染，平静地看着她，嗓音低淡：“要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