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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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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阴天。
流水声伴着手机铃声充斥在宽阔的空间内,纪迟站在镜子前,举着牙刷面无表情地在嘴里戳动。
铃声不折不挠地响了半分钟,纪迟才接通电话,“哪位?”
那头的人顿了顿才开口,“我唐吟,你没存我号码?”
纪迟仰头咕噜一口水吐出来,“有事?”
唐吟默了两秒,“当然有事,店里要翻新,我跟余哥说把三楼也收拾出来,但你的东西在上面,一天不清掉就一天动不了工。”
纪迟抹了把脸,随口敷衍:“那就扔掉。”
唐吟说:“里面有不少东西都没拆,你确定都扔了?要不你还是来店里看看怎么处理,怕脏的话我叫小妍来帮你,大件的不用叫她拿,其他几个房间还有重的东西,我请了人明天一块来搬。”
纪迟无所谓,“那就明天再收。”
唐吟闻言被噎了一下,在那边深呼吸一口气后,才说:“你这几天在干嘛,你算算你都多长时间没来店里了?”
纪迟手指划过一排最新款连衣裙,都是品牌新送来的,“忙。”
唐吟啪地将纹身针拍在桌案上,“你忙?你整天待在家里能忙什么?”
或许是声音吓到了客人,这句话说完,她转头对旁人低声咕哝了几句,又在电话里强调:“总之,你今天必须到……”
纪迟挂断电话,挑出一件裙子换上,走到门口架子拿了件灰色长款薄风衣裹着。
手机界面的上时间正好跳到八点。
刚推门,别墅外面就有人帮她拉开了,来人低着头,态度恭敬,“纪小姐,余先生让我来接您。”
纪迟凉凉扫他一眼,摊开手,“钥匙。”
男人面露难色,“余先生说——”
余先生说,余先生说,纪迟对这种废话毫无耐心,直接错开他往前走。
庭院内铺了板石,她腿长步子迈得大,踩在上面颇有节奏,步调从容又迅速。
后面的人赶忙追上,“纪小姐您要去哪?”
纪迟没搭理,拿着准备好的备用钥匙从停车库里开了辆车出去。
刚上大路,手机就开始震动,纪迟扫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没防备路边突然出现的人。
她紧急踩下刹车,整个人狠狠方向盘一扑,反应过来后,惊魂未定看着车前。
一个穿着性感包臀短裙的女人扑到车边,哭着拍她的车窗,“余先生,余先生,求求您放过他吧!求求您了!阿禹他不是有意的,他真的没有背叛您!求求您了!”
纪迟一阵窒息,手发颤着扣开车锁,车门刚刚打开一个缝隙,就被一道外力狠狠拍回去。
是余景。比想象中还来的还快。
余景站在车门外,对那个女人说着什么。
纪迟听不清他们说的内容,余景也不会让她听见。
她虚脱般趴在方向盘上,任由铺天盖地的悲凉卷进身体。
车窗外女人求情的眼神,她见过。许多画面一闪而过,纪迟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却发现脑海里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
“纪迟,你喜欢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纪迟,我喜欢你。”
“纪迟,我求求你了,你去跟余先生求求情,让他放过我爸妈好不好?”
清浅的笑意化成绝望带血的目光,他的脸被踩在地上,陷进泥里,牙齿里渗出血丝,麻木地说:“对不起,余先生,我错了,求您放过我爸妈,我错了,我不该自不量力……”
最后是他站在天台上,风呼呼吹着,将他白色的衬衫吹得鼓起来,他面庞扭曲,对她大喊:“纪迟,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人的失重只需要那么简单的一步,只需要那么简单的几秒,就能坠入无间地狱。
“纪迟,我恨你”“我恨你!”那声音如同魔音尖啸,一遍又一遍地充斥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从外面打开,余景轻轻触碰纪迟的发顶,像是怕惊动她,轻声说:“小迟,小迟,没事了。”
纪迟一把掀开他的手,坐直,含着凉意的目光直直射过去。
余景的手顿在空中,喉头微动,“抱歉,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人来打扰你了。”
他几乎从没道过歉,此刻的示弱无疑是难得的。
但纪迟并不心存感激,眸光发冷,伸手拉上车门,却没有拉动。
余景一只手稳稳挡住车门,注视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说:“你先去店里,一会我也过去。”
纪迟坐着没有动,他也不动。
隔了一会儿,纪迟深深闭眼,吸口气,“知道了。”
余景缓缓松开手,目光留恋地凝望着她。
纪迟没有再看他一眼,关上车门,启动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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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末,纹身店挨近大学城,店里这会儿坐满了人。
打理仪器的小妍眼尖,还没进屋就瞧见了她,挥手喊:“纪姐。”
纪迟轻点头,绕过她往里面走。
唐吟在里面早就听见纪迟踩着双鞋哒哒作响的声音,见状随手找了块抹布擦拭桌上的青花瓷瓶。
纪迟推开门进去,瞧见那块干的卷起边的抹布,从鼻子里哼出气,轻嗤道:“没浸水擦什么东西?”
唐吟努努嘴想反驳,结果还没想好词人就已经不在对面,她气没处发,干脆扔下抹布坐着。
纪迟没管她,走到桌前从抽屉里翻出烟盒。
烟点燃,纪迟夹着烟半身斜倚在桌沿,她没抽,垂眸看着顶端微弱的星火燃烧。
烧了一分钟,她才动手弹掉烟屑抽了口,动作随意慵懒。
纪迟抬眸,红唇微张缓缓吐出烟气,青白烟雾溢出形成飘渺的烟圈,缕缕而上包裹住她精致昳丽的脸庞。
对上那双眼,唐吟不自觉低头拨弄指甲,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余景要来?”
纪迟指尖轻弹了弹烟身,烟灰落地,她垂眼,伸手放到烟灰缸里按灭。
剩下半截。
唐吟起身倒掉烟灰缸里的烟屑,小声嘀咕着:“真搞不懂你。明知道余景讨厌你抽烟,你还总选着他来的时候抽。”
唐吟边说边打开窗户,从桌上拿起刚才的抹布挥动,试图稀释掉这呛人的烟气。
纪迟脱掉外套搭在架子上,她拍了拍手,坐到椅子上闭目养神。
唐吟忍不住多看她一眼,要说纪迟的烟瘾不大,不是非抽不可的地步。
但只要余景来,她就一定会抽,搞得满屋乌烟瘴气才肯罢休,余景每回闻到味道总要说她几句。
她从不辩解,却也不妥协,下次来照样抽。
“咔嗒”一声,火苗猛地蹿起,接着是几秒的沉寂。
又一声,“咔哒——”
唐吟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打火机被纪迟拿着重复按下开关,她懒懒靠在椅子上,火焰随着她的动作明明灭灭,映在清亮的眸中显得莫测。
没人搞得懂她。
唐吟嘟囔一句后走出去招呼客人。纪迟自顾自玩着打火机,反复上百次的动作忽然被打断。
余景夺去打火机,语气责备说:“玩什么打火机,烫到怎么办?”
纪迟撩开眼皮,视线落在面前那张出众的脸上。
余景笑着把她从椅子里拉起来,低哄:“要不要出去逛逛?”
纪迟斜睨他,“你没事?”
“先陪你。”
或许是余景自觉亏欠,今天他神色温柔得很。
纪迟不禁想,他站在车前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副脸色,是不是足够让人不寒而栗,往后余生都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中。
余先生说要逛街,那就一定是要逛的,但余先生逛街,也是一定逛不下去的。
不到半小时,他手上电话就响个不停。
纪迟百无聊赖,看他挂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在最后一个电话打来时,他犹豫地朝她看过来。
纪迟收回目光,SA用心介绍着最新一季的刺绣长裙,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头到脚夸出花来。
“小迟,我有点事得离开了。”
纪迟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你忙,我想再逛一会。”
余景更内疚了,摸了摸她的脸颊,“看中什么让他们送到家里。累了叫司机来接你。”
“知道了。”
她难得这么乖,余景更加不舍了,可那边的事更紧急,他果断转身离开,不再看她一眼。
美人乡,英雄冢。纪迟这颗心要是愿意落在他身上,他什么都可以给,包括生命。
但不能是现在。
小迟,不能是现在。
纪迟的嘴角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放平,恢复到之前的冷淡。
SA清楚看见她的变脸,充满技巧的话术停顿一瞬,又立即衔接上。
纪迟抬手打断她,“这些东西都包起来,送到久和庭园。”
没要司机,路不远,她打算走回店里。
下车的时候天还是阴的,结果没走一会儿就有雨点开始往下落。
好在街边有不少店,纪迟进了离她最近的超市,店内很小,随便扫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老板听到动静从游戏里抬头,看清她的脸后露出笑容,问:“美女要买什么?”
伞。
但过道边的伞架上积了一层灰。
纪迟从灰尘上挪回眼,看着最醒目的烟柜说:“和天下。”
老板瞄她一眼,报出价格,“九十一包。”
纪迟拿一百放到玻璃柜上。
老板指了指墙上的二维码,“我今天没换零钱,找不出来,你可以扫码。”
纪迟:“不用找。”
“那我送你个打火机?”
纪迟没应声,拿着烟盒往外走。
刚挑完打火机的老板见人走远,连忙招手喊:“诶!美女,打火机没拿!”
似乎是没听到,又或者根本不在意,门口的人丝毫没有停顿地走了出去。
老板默默收回手,嘀咕一句,“真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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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风大,纪迟半松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她没口袋,干脆咬着烟盒重新扯掉皮筋扎头发。
雨这会儿变得很薄,落在肌肤上只能感受到微微潮意与沁凉。
似乎又没再下。
天色还是很阴,灰雾雾的。
怕踩到水,纪迟低头看着路走,等下完台阶才发现前面的石墙边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拿着火机给对面的男人点烟,两人交谈了几句,点烟的人走了,只留下那个抽烟的男人。
男人个高,套着件沾满灰和泥点的黑T,弓背靠在破败的石墙上。
他夹着烟,指骨轻敲烟身,露出的虎口位置有明显的茧,很粗糙。
纪迟放慢脚步,目光挪到男人精瘦有力的胳膊上,薄薄衣料被风吹着紧贴虬结肌肉,男人宽肩阔背,浑身上下透着刚劲和野性。
他抬手抽烟,星火忽亮,闪了下后乍然灭掉凝成烟灰。
再往前几步,纪迟看到了男人的侧脸。
锋利流畅的下颌线紧绷着,他眉骨高,鼻挺,余光瞄到的眼尾狭长,眼皮压出深褶,明明看不见眼神,却给人感觉不好招惹。
纪迟撕开烟盒,从里拿出烟走到男人旁边站定,“喂,借个火。”
称呼不礼貌,语气里带着点嚣张与挑衅。
甘断掸落烟灰,转头目光扫向来人。
高挑,脸白,纤瘦。
姑娘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阔腿裤,马尾辫束得高高的,利落清爽,一副学生的模样。
除了那根突兀的烟。
“烟要灭了。”
纪迟出声提醒他,她夹着烟,眼尾上挑,明明是睨人的眼神却带着勾人的弧度。
甘断敛眸抬手把烟放进嘴里,他浅吸了口,吐出的白烟缭绕,硬生生将两人间隔了层雾障。
纪迟眼微勾,透过烟雾看到那双阒黑的眼,深沉晦暗,寡淡的目光依旧给人压迫感,像蛰伏在暗夜里的鹰,锐利锋芒。
“没火。”他出声,像是才刚听到她的话。
“你嘴里的,”纪迟抬头与他对视,故意停顿了下说,“不是有?”
点明了意思,任谁都该接茬。
可甘断没有。
他不搭声,抬手又抽了口烟。
纪迟同样把烟咬在嘴里,倾身往前近了近,扯唇语气轻佻,“不然这样借也行。”
甘断头微偏,“后转往前一百米。”
纪迟没明白,“什么?”
他敲了敲烟身,没抬眼,“打火机,你出来的那家店有。”
他知道她从超市过来的?
纪迟挑眉,从嘴里拿出未燃的烟,“哦,没钱买。”
快上百的烟买得起,两块的火机却买不起,简直是一眼就能看破的谎话。
大概是耐心耗尽,他抬眸凝着她,蹙起眉语气不算友好,“附近学生?”
没想到他问这么一句,纪迟拿烟的手微顿,紧接着扬唇笑了声,反问:“怎么?学生不能抽?你是老师?”
甘断没回话,黢黑的眼睛凝视着她,似乎想要将她看穿。
他手里的烟快要燃尽,纪迟直直望向他,语气嘲弄,“辍学的坏学生,能抽吗?”
甘断眸色漆黑,看人的眉眼深沉又平静,“小姑娘抽什么烟。”
他掸落烟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姑娘。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叫她。
简单的称呼,忽略了她说的辍学、和坏。
没有不屑与嘲讽,甚至有几分劝解的意思,大概以为她是图新奇才抽的。
可她最讨厌这样的话,还有那双深黑幽沉的眼。
她见过的。
他手里的烟头几乎要烧到烟蒂,纪迟眯起眸,顺着他的话说:“尝尝而已,你这个好抽吗?”
甘断睨她一眼,竟也好心地回答:“劲足刺嗓,不适合你。”
纪迟装模作样地点了下头,本该闹剧收场,她却突然伸手,从甘断指缝里抽走那根烟。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烟入口,雾气缭绕攀升,纪迟点评,“确实不适合。”
甘断凝眸看她,没什么情绪的目光。
纪迟侧头,勾唇凑到他跟前说:“不够劲。”
话音伴着风勾缠发丝刮在甘断颈间,烟气混着清冽的玫瑰冷香留存,微微刺鼻的辛辣,极具攻击性。
纪迟红唇微启,将弥散的白雾吐到他脸上轻哂:“下回,要烈一点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