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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Thre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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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漾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洗礼,宋星宇的几句话比心理医生说的还管用,关键还是免费的。
二人继续朝丛林深处行进着。苏漾不知道宋星宇要走到哪里才停下来,他也不问,就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苏漾却不觉得焦虑和暴躁,他的内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终于,前方闷头直走的宋星宇忽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的时候眼中露出的惊愕像是才反应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短暂的错愕后,为了打破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宋星宇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苏漾:“你应该还在上学吧?看起来年龄也不大。”
苏漾呈爬坡姿势,他一手抓着细枝借力,一手撑在膝盖上,汗水顺着发际线划过修长的脖颈。
“开学就读大四了。”苏漾拉着细枝爬上坎,“我今年20,你多大了?”
“22。”宋星宇回。
跟苏漾预想的差不多,宋星宇虽然肤色偏黑看起来有些老成,但眼光神色偶尔也会展现出稚嫩的一面。
“你读的什么?”宋星宇又问。
“你是说专业?”得了宋星宇的肯定回答后,苏漾半开玩笑说,“国际金融,我可是打算进军华尔街的有志青年!”
宋星宇不太听得懂,但他还是打心底里佩服起对方,“真好,祝你成功!”
要是别人这样说,苏漾一定会觉得对方是在嘲讽他,但他相信宋星宇是真心的。
“嗯,谢谢!”苏漾的气息逐渐平稳,“那你呢,干这行几年了?”
宋星宇望着头顶的树叶很认真的算了起来,“我打几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师父干,几年前师父因身体原因退休了,我才独自接下了这份工作,算起来,也有六年了。”
“六年?”苏漾惊讶不已,“就是说,你从十六岁就开始干这份工作了?”
宋星宇点头。
“牛逼!”苏漾给宋星宇竖了个大拇指。
两人又继续走着,期间遇到些看起来就很古老的树,宋星宇会停下来,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记录起数据。
苏漾凑过去看了一眼,说实话,宋星宇的字丑得不忍直视,本来就写得不好看,又没有垫笔记本的东西,宋星宇要么摊在手上写,要么直接压在树干上写,满是沟壑的树干使得宋星宇每写一笔就抖一下,歪歪扭扭的跟蚯蚓爬出来的相差无几。
“你记下来之后又怎么弄?”苏漾将目光移到宋星宇无比认真的侧脸上,他看着宋星宇鼻翼上冒出来的细汗,莫名觉得心痒痒,“像这棵树叶上都长虫了,需要杀虫吗?”
“这些都是小问题,不用处理,这片丛林有它们自己的生态循环系统,鸟类、虫类以及动植物都互相依赖生存,我们不能去干涉它们。”宋星宇说,“但这里偶尔会有入侵的外来物种,会影响到整片丛林的生态循环,最多的就是虫类,我的工作就是查看有没有大片虫患发生,还有就是观察丛林里一些有价值的古树生长情况。”
术业有专攻,宋星宇说起这些头头是道。
苏漾发现,只要聊起与宋星宇工作相关的话题,他总会不自觉地滔滔不绝起来。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看了眼时间也才下午五点过,可丛林里就已经暗得快要看不清路了。
苏漾正想问要如何度过今夜的时候,宋星宇回头跟他说:“我们得翻过那道坡,上面有一个用蔓藤搭起来的树洞,我们需要在那里面过夜。”
苏漾朝上面望去,丛林那边只有看不到尽头的丛林深处,他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坡哪里是坎。
两人又走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到了宋星宇说的那个树洞。
宋星宇拿着手电筒晃了下前方,苏漾这才得以看清那个所谓的树洞。
藤蔓搭起来的树洞并不大,但好在长得厚实,小雨穿不透,大雨也能挡,地上用石板浅铺了一层,角落里还放着一包棉絮和被盖,看得出是做好了常来的打算。
宋星宇将手电筒递给苏漾,他则取下背包跪爬进去铺好了棉絮,然后探出头对苏漾说:“可以进来了。”
苏漾将背包取下先扔了进去,才蹲下身体挪了进去。
藤蔓四周有狭小的缝隙,苏漾感觉到有微弱的空气在流动。这时,他看到宋星宇将背包立起来挡在头部,他也学了起来。
脱了鞋子,宋星宇又脱了冲锋衣先缩进了被窝里,苏漾脱掉军大衣,揉着鼻尖,纠结了几秒后,在瑟瑟冷风中妥协,也跟着钻了进去。
宋星宇抓过军大衣横铺在被子上面,重是重了些,但好在暖和。
“你多久来这里一次?”被子上有浓浓的霉味儿,苏漾拉来军大衣盖在鼻尖上。
宋星宇看着漆黑的夜,回:“一次……”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漾打断,他开着玩笑说:“一个月来一次,一次半个月?”说完他就咯咯笑了起来。
但宋星宇显然没有get到苏漾的笑点,他等苏漾笑完,很认真的继续说:“有时候会来两次,一次三到五天不等。”
“这么久?”苏漾也收起笑,他翻了个身,“就吃饼干?”
宋星宇回:“也会带馒头。”
“夏天还好,冬天呢?”苏漾想着现在都这么冷了,冬天一定会更冷,那不得被冻死啊。
宋星宇说:“冬天的话看天气,一般都是早上来晚上就回去了。不过冬天太冷了,自然危害也就少了,我们也就不常来。除非是一些特别名贵的树木,必须来看看它的生长情况。”
“这里也有名贵的树?”苏漾问。
“嗯。”宋星宇的呼吸声轻柔而又绵长。
“是什么树?”苏漾问完后,感觉到宋星宇偏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后他听宋星宇反问,“你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
宋星宇明显是在防备苏漾的别有用心,苏漾哑然失笑,嘟囔着:“就随口问问而已,听你这语气,好像怕我把树给偷走似的。”
苏漾遭受了怀疑,心里自然是不服的,他接着说:“咱好歹也是成长在新时代的大学生好不,这点儿素质还是有的!”末了,还吐槽了宋星宇一句,“小气鬼!”
宋星宇没有生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解释:“以前确实有人是奔着树而来的。记得小时候,我和师父为了防止有人砍树,守着树睡了大半个月。”
“现在呢?没人来了?”苏漾重新翻过身,他将左手压在脑袋下侧躺着,理好被子和大衣后,他才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
宋星宇的味道带着点巧克力味的奶甜。
宋星宇舔了舔唇,回味着刚才吃的半截巧克力棒的味道。
“现在?”宋星宇长长地呼了口气,“现在抓得多严啊,应该没人敢冒着坐牢的风险偷卖名贵木材吧?而且就跟你说的一样,现在的人思想境界提高了,懂得保护生态保护环境了,不会再随意砍伐树木,更不打那棵树的主意了,久而久之,大家似乎都忘了有这么一株特别树,在人们眼里,每一棵树都是特别的,因为是有了这千万棵树才形成了这片丛林。”
“哇!这格局,一下就升华了!”苏漾啧啧感叹。
宋星宇轻笑一声,格局什么的,他不懂,他只知道,守护这片丛林是每个村民的责任和义务。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渐渐的,苏漾在宋星宇的温柔声中入了梦。
夜里,气温又低了几度。苏漾冷得缩成了一团,迷迷糊糊中,他梦到了一只猫,抱在怀里暖暖的。
只是猫咪有些高冷,开始怎么也不愿让苏漾靠近,是苏漾摇尾乞怜一个劲儿地往猫咪怀里蹭,猫咪才妥协了。
真暖和。苏漾嘴角绽开了微笑。
山林中,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响起,苏漾打了个冷颤,于一阵不知名的嚎叫声中醒来。
林中已经有了浅浅亮色,依稀能看到树的轮廓。
苏漾想抻懒腰,但上半身却仿佛被一根千斤重的钢筋束缚着,他扒拉了一下,才认出那东西是宋星宇的手。
苏漾顺便撸起宋星宇的袖口,宋星宇的手腕上带着支夜里会发荧光的手表,这会儿时针刚好指着八点半。
苏漾轻轻挪开宋星宇的手,他轻轻地,想从宋星宇怀里爬出来。
可他刚一动,才发觉屁股后面顶着一东西,苏漾懵了一下,作为男人的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苏漾脑子轰地一声炸裂开,他像只受了惊的狗子蹦了起来,差点儿把藤洞都给撞塌了。
“你,你,你——”这一下彻底把宋星宇也给惊醒了,他坐起来,迷茫地看着苏漾。
“——你耍流氓啊!”苏漾指着宋星宇。
宋星宇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虽没必要,但他还是抓过被子掩盖着。
“抱歉!”宋星宇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后,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鼻尖上已经冒起了细汗。
宋星宇窘迫不已,苏漾也没好到哪里去。苏漾看着宋星宇无处安放的眼神,他开始后悔起来,悄悄地当做不知道就行了嘛,闹出来多难堪啊。
苏漾想说什么来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宋星宇已经跪坐在地上,开始收拾起了棉絮和被子,苏漾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尴尬地退出了藤洞。
里面窸窸窣窣声音不断,苏漾悄悄瞥了一眼,想进去帮忙,可最后还是打了退堂鼓。
十几分钟后,宋星宇才出来,他看着蹲在地上的苏漾,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将军大衣披在了苏漾身上。
苏漾转头,刚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宋星宇折身收拾背包去了。
宋星宇又变回了最初那个沉默寡言的人。
苏漾几度想要开口,最后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宋星宇身后看着他拉开背包又拉上,如此反复。
“哎呀,多大点儿事儿!”苏漾故作轻松,“都是男人,正常得很,我能理解!”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别多想,我刚才只是——只是……”苏漾语塞,他尴尬得抓了抓后脑勺。
宋星宇没说话,他从包里拿出饼干和水递给苏漾,然后拿着自己的那份蹲在旁边吃了起来。
苏漾看着手里的食物,默默地走到宋星宇身旁。他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宋星宇啃一口饼干他也跟着啃一口。
两人简单充饥后,宋星宇又默默地背起包朝旁边走着,苏漾见状,又默默跟了过去。
这次,宋星宇没走多远就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苏漾刚要问怎么不走了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一棵与别的乔木与众不同的树。
苏漾头仰得都快贴后背上了,可树枝太过繁盛,他依然没能望到顶。凭着感觉,他估计这树得有三四十米高。
这棵树,树干笔直,主干之粗,约需两人合抱,旁枝圆棱交错,其树叶多呈椭圆形,也有针叶穿插其间。
苏漾望得眼干,当他看到枝干上浮动的衬了光的柔毛时,还以为出现了错觉。
晃动的树叶间,隐藏着同样椭圆形的呈青褐色的果实。
“这是——”苏漾回正头,捏着后脖颈问宋星宇。
“楠木。”宋星宇同样仰着头回了苏漾的话,“这棵树有着七百多年树龄,它不仅是这片楠木林更是我省的楠木王。”
苏漾听着宋星宇娓娓道来的话,又重新将四周仔细打量了一遍,这才发现这里不止这一棵楠木。
苏漾走上前,伸手刚要触摸到主干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回头看了宋星宇一眼。
宋星宇像是知道苏漾要说什么,轻轻点了下头。
苏漾这才将手覆在了树干上,他从上往下轻轻抚摸着树干上的沟壑,皴裂的树皮硌着他的掌心划过,轻微的刺痛感,让苏漾仿佛穿梭于梦醒之间。
那一刹那,苏漾好像通过这样的“交流”看到了这棵古楠木的过去。
种子的来源不知,可能是随风迁移而来,也可能是早在万物初始时它便长埋于地下。
不知道长眠过多少个寒冬,它终于在某个初春时发芽,于仲夏长成,到深秋时结果。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于岁月的蹉跎中度过了漫长的七百年。
刚开始的时候,它可能会感到一丝孤独,但后来,随着另外十三株楠木的相继长成,它们终于在这里拥有了一方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
就在苏漾用心感受着这一切时,宋星宇已从包里取出纸币开始记录起楠木的生长情况。
苏漾为了打发时间围着每株楠木转了一圈,转得累了,他便找了个地方将背包垫在屁股下坐着等宋星宇。
苏漾再次打量起宋星宇来。他认真工作的样子似乎有一种魔力,总是让苏漾移不开眼。
苏漾的目光追随着宋星宇由近及远,再到他记录好一切后从远处疾步奔来。
“走吧。”宋星宇将纸币装进背包对苏漾说。
苏漾拾起自己的背包,拍掉粘在背包上的枯叶跟上宋星宇,“我们现在去哪儿?”
走在前方的宋星宇头也没回,“下山,回家。”
苏漾不想就这么快回去,“啊?你不是说要在这里面待好几天嘛?”他几步跑到宋星宇前面。
宋星宇浅浅看了苏漾一眼就垂下了眼睑,“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人份的干粮,现在两个人不够吃。”
听了宋星宇的话,苏漾有那么一瞬的愧疚,他半退着走着问宋星宇:“那我岂不是打乱了你的工作计划?”
“没事。”宋星宇回,“等把你送下山,我过两天再来就是了。”
苏漾更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