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拢明月》水初影

4、不安（2）

　　许是沉默了太久，周元景抬眸，偷偷望了望身旁的姜慕微，见她正未有丝毫礼数地与先生对望着，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这才回过神来，姜慕微自知有些失态，忙避开目光，故作谦逊地拜了礼。

　　“长慕拜见颜大人。”

　　她心下一沉，只觉方才自己太过失礼，这可是连当今圣上都崇敬之人，若是惹得他不悦，她就算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正当她些许懊恼之时，她听见面前之人缓步向他们行步来，边走边言说着：“二位请起，是微臣有失远迎，将军莫要怪罪。”

　　他的声音充满着凉意，似是比清冷更为凉彻人心。

　　周元景淡笑着直起身子，满怀感恩地对颜谕说道：“先生言重了，弟子今日前来，特来谢先生教导之恩。”

　　说罢，他又瞧向身旁的姜慕微，想到赐婚之事，喜悦就涌上心头：“今日弟子凯旋，作为赏赐，陛下特为弟子赐了一道婚。”

　　“弟子心悦长慕已久，”顿了顿，周元景将柔光从身旁的女子身上移开，转而又恭敬地对颜谕道，“如今终能如愿，便想着带长慕来见见先生。”

　　本不想再与之有过多的对视，可周元景已这般向国师引见自己，姜慕微不得不抬眸。仰眸之时，却瞧着他的视线轻缓般停留在她身上，像是一直都未移开过。

　　这种被人隐约看穿之感，令她有些烦闷，她正欲开口言说，却被他抢先启了唇。

　　“听闻长慕公主天姿绝色，”颜谕淡然而言，眸光依旧打落在她明眸中，“今日微臣一见，才觉传言果真不假。”

　　她闻言轻笑着颔了首，客套地回道：“颜大人谬赞了。”

　　周元景在一旁，听得先生难得夸赞一名女子，又想着这女子正是他的未婚之妻，心底顿时乐开了花。

　　他本想再与先生说些感激之语，却觉着在此地待得久了会将先生打扰，既是已带慕微见过了先生，已遂了他的意。

　　轻笑着再次作了一揖，而后他牵起身旁女子的玉手，欲转身离去：“若是先生忙着，弟子便带着长慕先告辞了。”

　　她正心想着，若是以后能与这位国师有着更多密切往来，她想要得到的荣华与权势，便指日可待。

　　跟着周元景的步子，姜慕微本想着就这般与国师大人匆匆一别，实在是可惜，好似到手的良机就此错失而去。可于下一瞬，她便听得了令她浑身震颤之语。

　　“微臣近日经过宫墙北园之时，望见那里的黄花茉莉开得尤为繁盛，将军可带着长慕公主去散散心，赏个花。”

　　她滞在原地，凉意瞬间席卷了所有思绪。这看似再平常不过之语，落在她的心上便如同一阵寒风，将她深埋在心底的阴霾尽数吹散了开来。

　　他竟知晓，她从未与人提起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竟知晓，她的一切所作所为……

　　她清晰地知晓，此前谋划毒害芸妃，用的，便是黄花茉莉。

　　可此人又怎会知晓……莫非，此人真如传闻中说的，是个能知晓天意的神人……

　　精心策划的一切，就这般被一人随意地揭开，而他却不留任何情面地将其摆在她面前，让她进退两难。

　　冷静地再次看向颜谕，却见他依旧淡然自若地望着她，眸色里淡漠得未有别的思绪，她不懂他的意图何在，更不懂他此话的言外之意。

　　他是在威胁……还是在告诫她……

　　还是……单纯地想戏弄她……

　　心底的不安之感在霎那间蔓延全身，姜慕微想上前质问，可身旁还有周元景在，又怕这少年将军看出什么端倪来。

　　“多谢先生告知，”周元景似是未察觉到丝毫异样，还沉浸在方才的愉悦中，“待会儿回去的路上，我便带慕微去瞧瞧。”

　　姜慕微心绪纷乱，不知不觉间便被牵着出了殿门，她再也不敢回眸去看那冷彻骨髓的双眸，只觉身后阵阵寒意涌来，将她的心凉彻了下。

　　“我今日身子好似有些不适，便不去了，”她轻扯了嘴角，望向周元景，话语却似是与那身后凛然之人而道，“改日……定去好好欣赏一番。”

　　“身子不适？”周元景这才察觉到她的微恙，心在霎那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十分担忧地将她扶着，“那快些回去好生休息，我送你回流玉宫。”

　　“二位慢走，微臣便不送了。”她听着那冷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好似一切皆在这人的掌控下。

　　此人晏然眸光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图，她始终不得而知。

　　将她的一切洞察……至少于她看来，她必须要将他除去。

　　若不能为她所用，就必须让他消逝……如若不然，她所谋之略，在他面前，就宛若一场笑话。

　　他如同藏于暗处的一双眼眸，无时无刻将她的一举一动收于眸中。无论她如何隐藏，他皆会轻易地看破，从而给予着她无尽的压迫。

　　于恍惚之际，她跟着周元景回至了马车上，望着那令人生畏的宫阙在视线中远去，她终是淡淡地松了口气。

　　“慕微，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身子可还撑得住？”周元景很是担忧，仔细地打量着她略微苍白的脸色，随之放柔了语调，“实在不行，等会下了马车，我背你。”

　　姜慕微像是被他逗笑了，轻笑了一声后，方才那一国之师与她相望之时的画面又浮现于脑海，从而肃然起来。

　　“这颜大人对初次相见之人，一向都如此吗？”

　　“你说先生？”有些不解，周元景细细地回想了一番在大殿内的言行，更为困惑起来，“他……他怎么了，方才的话语，我并未觉着有何不妥。”

　　果然……颜谕所言及那些话语，只是欲让她一人听懂，至于旁的人，他从未告知过任何事。

　　他就这般悬着她的心，好让她闲暇时，能够去拜访他一趟。

　　“许是因为这些年，我未曾在宫中见过这般有权势之人，被那与生俱来的威仪震了住，”她淡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面前这位对她百般呵护的小将军身上，“除你之外，你倒是一直待人亲切。”

　　“那我也是分人的，对慕微，自然是要捧在手心里，”见她神色缓和了许多，他也放心了不少，坐于她身侧，得意地与她道着，“你是没见过我在战场上的样子，三万精兵都听我的号令，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言及此处，周元景微蹙着眉，在她面前佯装出一副正容亢色的模样：“而且，我对手下的那些精兵可凶了，他们都惧怕我。”

　　姜慕微轻笑出声，望着眼前正眉飞色舞的周元景，偏是不去夸赞他，引得他一阵失落。可他见着她心思愉悦，也跟着高兴不已。

　　“看你脸色，像是好了许多，”他再次打量着笑意盈盈的她，似是在看她的笑话，意味深长地问道，“莫非……方才真是被先生吓着了？”

　　面对这小将军的捉弄，她似是毫不在意，淡笑着拂开马车的帘帐，思索了片刻，最终得出一论。

　　“原以为颜大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古板之人，不曾想到，竟是如此年纪轻轻。”

　　“前些日子，先生刚过了二十五岁的生辰，”他听罢，摆了摆首，忙回道，“可不是你所说的，上了年纪的那些老古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