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井晖

4、另一个世界

　　徐暮突然开始耳鸣，耳边嗡嗡作响，他没理男人的话，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杨奶奶转移话题回答道：“没有，我和您开玩笑呢，我今天休假不上班，您没和杨爷爷一起吗？”

　　“老头子早就出门了，我啊，刚刚才想起来没叫他买洗洁精，家里洗洁精用完了，正想出门买来着。”

　　“哦，这样啊。”徐暮心不在焉应道。

　　“小徐一会要出门吗？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今天来家里吃饭吧。”杨奶奶对他邀请道。

　　徐暮摆手拒绝了，“不用了，我还有事，那您出门小心车子。”

　　“唉，好吧，你啊，每次都这样客气。”

　　目送杨奶奶走下楼，他才看向了门边的男人，徐暮开口：“我还是不相信。”
　　男人看着他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徐暮不甘心道：“我想再试试其他人。”
　　“好。”男人依旧爽快应了下来，没拒绝他的提议。

　　徐暮也在这声好中得到了可能的事实，他却有些难以接受，不甘心地想要再去试一试。

　　徐暮起来时没穿外套，和男人对峙后，更是来不及去换衣服，入秋虽还能看到太阳，可毕竟是早上，此刻俩人站在出租屋门口边站着，徐暮不免觉得有些冷，不过身体却止住了颤抖，不敢让自己露出丝毫惧意的模样。

　　在等杨爷爷回来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沉默着。
　　徐暮实在不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离开，他本就不善辩，既怕麻烦，又不想和男人起冲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心甘情愿离开这里。

　　他愤怒于自己被别人刻意的关注和跟踪，讨厌被陌生人时刻的注视着，于是和对方做了约定，想让这人赶紧离开，却也依旧不能如自己所愿。

　　想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为力，整个人就又不禁开始感到疲惫。

　　男人盯着他良久，道歉说：“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要吓你的。”

　　徐暮这才从自己痛苦的情绪中回神过来，仔细看向了和他道歉的人。

　　男人似乎总是平静的，即使是和他道歉还是面对他的怒火，他面上也不会流露出歉意和慌张，除了能在对方道歉的话中能听出声音里的歉意，其他的情绪仿佛一概没有。

　　“我没有被吓到。”徐暮嘴硬道。

　　对方听了他这话，没有揭穿他，然后说道：“我说我不是人，但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鬼。”

　　徐暮回视他，“那你是什么？”

　　“我是钱化身来的。”

　　徐暮疑惑：“钱？”

　　“嗯。”

　　“哪里来的钱？”

　　徐暮问出口时，随即想到了抽屉里的黑皮钱包。

　　仿佛知他心中所想，男人肯定道：“嗯，是那个钱包里的。”

　　徐暮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听完后谨慎地不再询问其他，他想着还是尽量避免知道太多对方的事，才更好脱身。

　　半晌后，徐暮不自在扯别的说：“你别一直盯着我，还有手能放开了吗！”

　　男人手指微松，陈述：“你在害怕。”

　　抽回手，徐暮却被对方的话一噎。

　　“你……”
　　徐暮语塞，他没反驳出口。

　　纵然冷静了，可害怕确实还在，不过对方太平静了，甚至让他感受不到任何尖锐的情绪，以致于此刻习惯了一下也觉得没那么排斥了。

　　楼梯口那边响起脚步声，徐暮听见了杨爷爷讲话的声音，他满怀期待等着人走过来。

　　“好，我知道了，下个月我带你妈一起过去。”

　　“嗯，好……好，那挂了……”

　　杨爷爷过来时刚好挂了电话，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徐暮，于是打招呼道：“小徐今天休息啊。”

　　徐暮应道：“嗯，今天没什么事。”

　　随后他用手指向男人的方向，有些忐忑开口问：“您能看看，您看得到这门上的广告吗？”

　　“看得到，诶，你门上这广告单子怎么又多了。”

　　徐暮听完后，他表情愣怔住，心彻底跌落谷底，他看向男人的方向，小广告依旧被对方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看得到。

　　以杨爷爷和杨奶奶的为人，看见自己身边有其他人时，不可能只对自己打招呼，说明他们是真的看不见自己身边的人。

　　杨爷爷继续语重心长对徐暮道：“这广告啊，你得把它给刮了，你要是不刮啊，贴广告的就会觉得你这门上是默认可以贴的，以后就会越贴越多。”

　　徐暮声音失落应道：“嗯，我今天有空就把它刮了，那您忙，我进去了。”

　　徐暮关上了房门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个麻烦。

　　他看向自如坐在沙发上的人，恐惧也已经没那么强烈，他犹豫地走到男人身旁，开口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男人抬头仰视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道:“你坐下来，我再和你说。”
　　徐暮疑惑看他一眼，没明白他想干什么，但也听话地坐在了男人的对面。

　　“我没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又是这种平静的回述语句，徐暮之前消下去的火又莫名有些烧起来，他压制住自己的烦躁，继续道:“你就不能把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来这里一次性说了吗，这么恐吓着我很好玩吗？”

　　男人还未回答，他又接着，“别再说你不是人，我知道你不是人了。”

　　对方向他问道:“你真的要听?”

　　“我听，一个陌生的人出现在我家里，赶也赶不走，然后还告诉我他不是人，我要是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你想干什么，我还是正常人吗？”

　　徐暮有些微怒回答。

　　“即使那些东西让你害怕，你也要听吗？”

　　“是。”

　　虽然男人说自己是钱变的，但是徐暮没太相信男人的话。
　　于是依先前猜测觉得男人是鬼，鬼听起来确实令人害怕，可若是眼前情绪平静的人是鬼的话，好像也不是很可怕了。

　　“我刚刚和你说过了，我是钱化身来的，我知道你不信，”男人见徐暮心里想法被猜到，面上表情变了一下，“每个人死亡之前，就会有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去寻找他。”

　　徐暮越发疑惑:“另一个世界?”

　　“嗯，我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徐暮回味对方的话，他理解着开口问:“所以……我要死了？”

　　等待男人回答的这几秒，徐暮的思绪飞得有些远，一时竟仿佛放空了般，甚至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也就仅仅两三秒而已。

　　男人的回答却出乎他意料，“我不清楚。”

　　徐暮回神过来有些呆滞地看向他:“那照你的说法，如果不是我要死了，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男人看向他，坦诚回答:“我还不能告诉你。”

　　得到对方的解疑，即使没头没尾，徐暮慢慢也放心了不少，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当男人提到死亡时，自己竟会这样平静。

　　一场无聊的闹剧结束，流动的空气仿佛再次凝滞。

　　逃避死亡话题般，徐暮没再继续询问他相关的事，他主动转移话题道:“所以你还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过放心，我不会干扰你做自己的事。”
　　徐暮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下来，思绪却不禁走神。

　　手机电话响起打断了两人沉默的氛围。

　　徐暮回神来，未看清来电手指便划开了屏幕接电话:“喂?”

　　“小暮，你今天还来吗？”讨好的中年男声从话筒中传来。

　　听清对面的声音，徐暮沉下了脸色，他应了一声道:“嗯，来的，我一会过去。”

　　男人注视着他打电话，观察着他一举一动。

　　电话那头的声音说:“你今天休息吧，我就是想打电话问问你，你可以不用过来的。”

　　徐暮冷声道:“没事，我一会就来，你管好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没再说什么，末了，徐暮才问道:“早点护工给你带了吗？”

　　那头应道：“嗯，带了。”

　　“好，我挂了。”
　　徐暮挂完电话，他习惯性地叹了口气。

　　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他又收起了自己的表情，看向对方时，正好和男人的视线对上。

　　徐暮收起自己的神情，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他不想和男人说话，于是蹲了下去往沙发底下看，猫乖乖地缩在沙发角落蜷成一团。

　　徐暮尝试性的哄了几下，良久还是没有哄出来。

　　徐暮无奈只好向男人道：“你能让它不怕你吗？”

　　“可以，不过要安静一些，一会它就会出来了。”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男人一眼道：“行。”

　　徐暮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往卧室走去，他道：“一会我要出门，现在要换衣服，你不要进来。”

　　男人嗯了一声，看着徐暮进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猫从沙发底下探了探头，像是察觉到了危险解除，它从下面慢慢爬了出来。

　　徐暮从卧室出来时，居然看到了猫躺在男人坐的那边的沙发上睡觉，而且好像还是靠着男人的腿睡觉的。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猫，然后疑惑的看向男人，还真能让猫不怕他了。

　　男人看他要出门，于是道：“我和你一起。”

　　徐暮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道：“不行。”

　　随后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真的要把一个陌生人留在家里吗？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赶也赶不出去啊？

　　男人直接道出了他心中的想法：“你想把一个陌生的人留在家里吗？”

　　徐暮沉默半晌，然后他道：“既然你都呆了这么久，那我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你是去看你父亲，你不用感到害怕。”

　　被点破的徐暮微怒：“我没怕，我怕什么？”

　　男人没说话，注视着徐暮的目光表示自己的坚持。

　　徐暮在对方的沉默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在对方坚定的表情下犹豫了。
　　这个人仿佛知道他一切境况和想法，总是让他感到无处掩藏，他讨厌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却又无可奈何。

　　对方知道自己的所有事，徐暮想其实他并没有必要去遮掩，有什么意义呢？被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他心知肚明。

　　“可以吗？”

　　徐暮绷着脸，转身向门口走，妥协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