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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谢轻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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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昊天七年,秋暮。
艳阳当空,江南一湖畔,一只画舫缓缓行来,轻纱漫漫,其中似有人之清影,难以分辨男女;船头之上,却是两人的身影,清晰可见。
其中一名是个六七岁的孩童,端是粉雕玉琢,他手里捏着一本册子,翻看两页,打个呵欠,再看两眼,又瞧见了岸边掠过的麻雀,当下扯了一页纸,就要出手去打,立刻被旁边研墨的人按住了手。
这孩童要略大些,眉目清秀得很。
“小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呢?”
方圆说话客气,脸上也是笑眯眯的,文翰良看他一眼竟觉不寒而栗:“没做什么啊……”
“那小公子要仔细了,今天要读六十页书,写五页字,还有三张山水,三张梅花。”
文翰良咬了会笔杆,忽然天真烂漫笑。
“反正总归是要写字,要读书,要画画,要吃饭,要玩,不如我们换个顺序,先玩了,再写字看书也不迟……”
方圆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不错。”
“那……”
“那还是请小公子您先把书读完,字写完,画画完,再来行吃饭取乐的事儿吧!”
如此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文翰良差点把笔杆子咬断,见方圆认认真真的模样,全不给人面子,忍不住恨恨瞪了他两眼。
方圆知道他在瞪,心里笑,面上不动声色,只道:“小公子看什么呢?属下长得好看,也不是这么个瞧法呀。”
文翰良哼唧了一声:“你长得不好看。”
方圆笑了一声。
文翰良好奇:“你笑什么?”
方圆道:“属下笑啊……笑的是属下长得不好看,可是当年不知道是那个谁,见了属下第一面,就要娶属下当太子妃……”
一席话说得文翰良脸红得像苹果,他道:“是啊,不知道是谁啊……”
真真耻辱,当年怪只怪,一睁眼,就看见个清俊无比的姐姐抱着自个,虽然打扮得……像是个男孩儿,但那眉目如画,唇角似笑非笑微微上扬,真真的好看极了。
于是文翰良当机立断道:“美人你长得真好看,本太子要娶你做太子妃1”
恨啊,恨的是说的永远比想得快!文翰良至今还记得方圆那淡然表情,还有他说的话儿——
方圆冷冷瞅他,说,太子殿下,属下是男的。
此话一出,文翰良再添一恨:只怪他全然不信,一伸手就拍向方圆胸前,摸完了之后,嚎啕大哭“怎么是个男的”!!!
耻辱!简直是耻辱!
文翰良才只得七岁,已经很懂得要面子,回想起往事,不堪回首;只能默默托腮遮掩,好叫脸红快点消退。
外间说话闹着,画舫之内,却是一派宁静,只见其内一道帘子,挡开了屋内的二人。
屋内的布置,华丽精巧,看得出来主人是何等的心思巧妙。
帘内的佳人,只伸出一条藕白的胳膊,其上扎着三五枚银针;帘外之人,相貌平平常常,一双眼,却现三分精芒,叫人知道他非寻常好惹的人物。
此人正是胡为庸,不穿御医官服,只穿一袭灰衣。
屋内点着一支香,徐徐燃烧,将要殆尽,他抬起头来,道:“差不多了时候——”
说完,手一扬,银针自那胳膊之上飞入他手中,他一一擦拭,收入药箱之中;只见那帘后的人收回了手,半晌后,话音自那帘后传来。
“你觉得怎样?”
其声婉转,足可想见那帘后之人,该是如何美貌如花的模样;但胡为庸却不为所动,只道:“这话应当是我问您呐!”
“我怎么能知道这个?你才是大夫!”
胡为庸嘀咕了一声,作孽!
“你又编派我什么呢?!”
胡为庸叹气:“相识了这么些年,我说,虽然你人居上位,也要想想手下人做事也是很难的……有些人心肠不好啊,叫她不要动武,她偏动武;叫她少杀人,她偏多杀——”
“真正的好人会叫人少杀几个?好人是用心当的,不是靠装的!”
两句反驳,噎得胡为庸无话可说,半晌了才道:“那属下去用心当好人……反正我只会医人的伤,不会揭人的疮!”
一席话换来帘内之人轻轻发笑,胡为庸自己收拾了药箱,躬身告退。
揭开帘子,只见船头两人,一人站一人坐,坐着的那个满嘴的墨汁,惨不忍睹;站的那个,两眼无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何事。
胡为庸想,这就叫那什么来着?不是亲生的,胜似亲生的吧……
方圆听到声音,低头行礼:“属下见过墨先生。”
胡为庸正是水君座下,与素翎齐名之墨羽,他点点头,道:“你辛苦了。”
方圆摇摇头。
那坐着的那个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听这对话,觉得哪里怪怪的:“墨先生,为什么方圆会辛苦?”
现在的日头并不晒人,阳光暖融融的,刚刚好。
胡为庸叹了一口气:“小公子,这就是一句客套话,莫要想多了。”
文翰良想想:“是我想多了?”
他说着话,是对胡为庸,望的人,却是方圆。
方圆展颜一笑:“是啊,小公子想多了。”
文翰良当即摔了笔:“你一笑我就知道不是我想多了!”说完,起身就往里间跑。
胡为庸肃然,对方圆道:“你当真辛苦了。”
“做人属下的,原该辛苦些。”
这话似意有所指,胡为庸知道,以他之功力,听里间人说话实在轻松,当下干笑两声,踏水而去。
见这一身轻功,方圆直叹气。
这人的武功不大,轻功却是一等一的俊,烟雨楼之中,若论逃命的本事,胡为庸敢称第二,便是无人敢称第一。
方圆收拾了书本,往里间去,屋内的帘子已经去掉了,谢轻容正在亲自添香,文翰良跟在她身后转个不停。
她的容颜,三年间并未有变,仍然娇艳异常,甚至比起往昔在宫中,还多了几许惬意从容。
就连方圆这样,跟这她惯了的人,乍然一看,也不觉目眩神迷。
只听谢轻容问:“方圆,小公子的字,写得怎么样了?”
“还未写完呢。”
谢轻容看了文翰良一眼,倒也不生气,只笑。
文翰良赔着笑脸。
“翰良,你舅舅也快回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令得文翰良变了脸色:“什么?”
文翰良的舅舅,谢轻容的兄长,那自然是指的谢轻汶。
“哎呀,舅舅总那么疼你,你这是什么表情?”
那倒是了,舅舅一回来,他就各种疼……想到此处,文翰良不由得又赔起笑脸来:“那……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这嘛……”谢轻容说话,端是言笑倩倩,眼波一转;且正在文翰良晕头转向的时候,三人便听到一阵风过的声音。
风过有声已是称奇,更奇的是,那其间似还有隐隐萧瑟的苦竹之声,恰如当年,谢轻容仍是皇后之声,与文廷玉泛舟湖上,令得文廷玉脸色一变的声响。
这声音,足令寻常武人耳鸣心惊。
“你瞧,这可不就回来了么?”
说笑音落,谢轻容人已经走了出去;这世间亦唯有谢轻炆,能令得眼高于顶的谢轻容心甘情愿,亲自去迎!
先见那青衫一角,飘逸绝伦——
又见那白玉为冠,其颜胜玉——
这世间诸多言语,也难形容他这般的人物,直教星华黯淡,日月无光!
只见他人至船头,袖一扬,负手而立,谢轻容便笑着上前,道:“大哥。”
谢轻汶“嗯”了一声,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文翰良在后面看得直叹气,方圆立刻伸出两只手,挡住他的视线。
“做什么呐?”文翰良小声问。
“不做什么。”
方圆说得很认真,但是手可没移动半分,就这么牢牢地挡住文翰良的视线。
他虽是聪明,却也还难懂这大人之间的情事,当下只觉少儿不宜,遮了文翰良的双眼,自己也想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