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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与死 ...

  •   “我能掐你一下吗?”
      五条悟问。
      他现年20,刚刚成年,毕业了有一阵,在教导者的路上走了阵,野蛮生长的脾气与高高在上的傲慢被打磨,于是终于有了礼貌意识与尊重他人想法的认知:在直接做自己一时兴起的动作前竟学会发问了。
      当然,发问并不代表行为会随回答而受限,好在被他问的人并不介意这点。伏黑惠在他腿边抬起头来,7岁的小孩发育不良,他又高得厉害,行走时只勉强到他膝盖附近,他们一高一矮走在街道上,天色恰到逢魔之时,多数人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吃饭,于是没更多人看到满身狼狈的小孩,也没人听到青年的怪异发言。
      “……如果你想要的话,”伏黑惠抿了抿嘴角,抬起头,说,“那你掐。”
      他与这位在6岁那年出现,让他和伏黑津美纪活下来的年轻监护人相处的时间名义上是一年,实际上不然。五条悟忙得厉害,一个月能在他们面前出现一面都算是还记得自己名下记录着两个小孩。
      伏黑惠搞不懂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大人所图为何,而因为五条悟表现出对他的不以为然,这份迷茫便更为深刻,今日他因为与怪物——更确切地说,咒灵,这是五条悟刚刚告诉他的名词——对上视线,匆忙逃去无人的地方,尔后五条悟仿佛知道他在哪那样在他打算从山丘上带着跳下去的前一秒出现,身上压力给人的恐怖程度不亚于伏黑惠发现自己被咒灵发现时刻的心悸,可青年确实是屈指一弹就让纠缠着他的咒灵消失无踪,那根手指前甚至没溢出一点象征攻击的光亮来。
      他救了他,这是事实,且这份现实还不是第一例。
      与咒灵对抗时的伤还在作痛,小腿被割出的长口已经被包扎好,两只手臂与额头左侧的大片擦伤则只是在公园的水池边稍作冲洗,颈侧被扒住导致的部位则泛起难以动作的胀痛,五条悟看了眼,说是肌肉拉伤和淤血,韧带没事,现在带他去的地方能直接治好。
      伏黑惠拒绝被抱起来代走,撞击过地面几次的头还在嗡嗡作响,走两步便有晕眩以及沉闷感袭击大脑,让他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一会,压制住下意识的反呕。
      怎么看都并非照顾人角色那边的五条悟没不顾及他的情况自顾自往前走,或者说正是因为发觉他的不适,青年才半感慨半叹气地“啊”了声,然后说那就不能用方便快捷的瞬移了,小孩子还真是脆弱——嗯,再走大概五百米哦,我叫车子在那等了。
      距离他说的位置还有四百米,身量高挑过头的青年配合男孩的步调走得像挪,接着,就在伏黑惠从疼痛中稍缓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五条悟在介绍完咒灵(事实上那就真的只是句“那个是咒灵,不是怪物也不是恶灵”)后一言不发,掩在墨镜下的双眼似乎散在他的身上,沉默地观察着他。
      然后五条悟问了那个问题:“我能掐你一下吗?”
      伏黑惠自然无所谓。
      他刚从必死的局面出来,现在后遗症以及伤痛都还留在他身上,就算五条悟说能不能捅你一刀他也没什么拒绝的能力,最多只申明想对他做什么都行,但不要这样对津美纪。
      且掐一下算什么呢?五条悟没距离惯了,去年恰一见面就捏着他的脸上上下下揉了个遍,嘀咕着真是张坏脸,伏黑津美纪过来拦了拦,于是五条悟也捏了捏她的脸,力道不大,把伏黑惠下意识要出口的阻拦给噎了回去,男孩想或许他真的有张讨人厌的脸,其实他自己偶尔也这么觉得,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喜好捏他的脸,五条悟与他并不亲近,他也不信人世间能遇到毫无目的单纯帮助他人的人,这样疏离的两个人也能因为他的脸连在一起,做这样可谓亲近的动作。
      他自然而然地把掐的目标定在脸上,因此反而还要奇怪为什么五条悟还会在这方面来问他,不过下一秒他的困惑被解答了,因为五条悟在他身前蹲下来,那双能轻易杀死咒灵的手指长而白,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接着向内收拢。
      五条悟掐住了他的脖子。
      人体是美的。
      五条悟年纪极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点。
      这并不是说他有多少艺术细胞,又或者他对人体有什么喜爱之情,六眼之下,人体虽不能说是骨架脏器,但也与之无差,他能轻易发现人的皮就只是一层器官,包裹住人类来维持一个人的生机,它会破损、分泌、老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五条家对他的赞誉数不胜数,他们说他有极好的身型比例,往后想必能长得很高,是个能支撑起五条家未来的强大者,又说他生得好,是当之无愧的神子,说别低下头,遵循礼仪,否则脖颈的线条不好看,浪费了他这一身漂亮的皮囊。
      听到这话的时候五条悟往边上看了眼,遵循他不喜他人存在的命令,那些在宅院中无声工作的侍从们全都俯下身,低下头,恭顺而沉默地向他的目光致意,领口上均是一段段弯久了,全然看不出应当是笔直的骨头。
      哦。于是神子明白过来。这就是你们眼中的美。
      侍奉在他身边的侍从大多都有一张漂亮的脸,而他本身的相貌也顶了尖,每日给他打水梳洗的侍从偶尔会借水雾多看他两眼,他不以为然,倒是在阅读医学书籍时翻出那张颇负盛名的艺术家黄金比例的图画,琢磨了会,给自己量了量。
      数据并非恰恰好的0.618:1,可他对着浴室内自己要求的等身镜,看见一具因术式和多层保护并未受过伤,白皙纤长又具有男孩柔和轮廓同力道的身躯,想:大概这也是美的吧。
      哪怕这具身躯在他眼中很变成无数数据与定理的解析,血液在这边循环,咒力在那边积累,水汽涌入肺部又流出,新城代谢细微地替代原本的细胞组织,皮肤套着这么多的东西,好像装满东西的袋子,戳破它里面的东西就会全部漏出来。这样的东西在人类理解中就是美的。
      五条悟既理解又不理解,说到底知识和定理都是人类自己总结归纳出来的,五条悟得了天赋,生来就比人类要高要看得多,所以他天生具有否决那些的能力,自然也就有认为美的概念不切实际的实力。
      不过好消息是很快有人帮他刷洗了这份不解。
      在无数人群的环绕与吹捧下,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皮囊内空空荡荡的人,那就是一具单纯的□□,干净、直白、强大,人体的概念在对方身上成为真实,而对方的比例好得厉害,好像生来就要按照最高标准塑造出这样的身躯来。
      于是神子终于明白什么是人体的美。
      五条悟在那之后的之后,之后到他明白该怎么掩盖信息,普通地见到单纯的身躯,他才又一次见到最初所见的认知——以被捅破皮囊为代价。
      在胸口被穿刺的瞬间,他心中所充斥的倒不是直白的错愕,还有一个角落想着原来被穿破后体内的东西并不会一股脑地顺着那个口子流淌出来,骨与肉仍在固定传输他的所有内部流动,仅有血液从破口中汩汩涌出,让他想起庭院内的泉水,有生以来最为剧烈突兀的疼痛轰击着他的感知,令他陷入无边的战斗欲之中。
      他被带动了。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味道与痕迹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呼吸甚至带着刀刃在一点点地浮动,少年人就像被颤抖的浮漂吸引的鱼一样,他义无反顾地去咬尖刀,把对战持续到你死我活,不是他被开膛破肚就是对手被碾作骨与肉。
      五条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强大的杀意与属于人类的骨血遗传下来的恐惧,他的大脑因前所未有的感受都要给他欢笑的欲望,可他的肉身却被人类本能的身份束缚,肌肉紧绷,展露出猎物见到猎人的冻结反应。
      那是不行的。他好心好意劝服自己的身躯、大脑、理智、力量。五条悟才是狩猎方。
      反转术式开始运转,他感到无上限的欢乐同杀意在体内徘徊,他终于看清伏黑甚尔的身躯,天与咒缚的身躯,他看到对方伴随呼吸而起伏的肌理,伴随动作而转动的骨骼,在皮肤下伴随心跳与力量抽动的经脉。
      汗水和发丝混在一起,然后被捋开,伏黑甚尔有一具强而美的□□,也有一张好脸,五条悟想时隔多年竟还是这个人让他解开困顿,只是多年前是对人类的困顿,现在是对力量的困顿。
      他仍对毫无咒力的肉身感到好奇,伏黑甚尔却不与他走纠缠探索的路子,他们碰撞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只是直白狠厉地撞击,然后快速分开,五条悟盯着对方的死穴,想如果用手掌穿刺那里的话,世上唯一不对他开诚布公的□□是否会被他摸透。
      “小少爷,看什么呢?”伏黑甚尔忽然问他,语调带着战斗的低哑和刻意用作嘲讽的笑意,五条悟想对方倘若是这么个战斗中还要说话的性子,那么他算什么杀……哦,没人能和他一样在伏黑甚尔奇袭之下还活着,那没事了。
      伏黑甚尔没得到答案,但也不在意,他随意甩了甩刀,还沾着血的手指点上左胸,又点去腹部、太阳穴、眉心、脖颈,这些都是刚刚六眼凝视过的位置,五条悟的血在它们之上留下痕迹,而伏黑甚尔已然预见自己不敌的现状,这也是他现在开口的理由。
      “致命点只能选一个,全都轰烂实在难看,”依靠贩卖身躯来过活的男人侧着头笑,森绿色的眼睛在灼灼白日之下仍浓郁冰冷,像块捂不热的金属,“选吧。”
      五条悟想了想,实话实说:“我想掐死你。”
      伏黑甚尔也想了想,坦然面对:“哦,六眼居然还有这种兴趣。床上可以,这里不行,我也不想接男人的生意,抱歉啦。”
      六眼真情实感地可惜了会,他是真的想用手掌贴合那段露出来的湿漉漉的脖颈的。衔接心脏的主血管与诸多致死点都在那一节骨与肉之中,握住那里与握住一个人生命的所有秘密所差无几,他回忆起十几分钟前的败局就如回忆一场几年前的旧电影,但伏黑甚尔贴在他身侧,刀刃伴随呼吸和话语在他体内轻微搅动的触感却无比清晰,他想那个瞬间伏黑甚尔就已经掌握了他身躯的一切,现在他却无法那样去做。
      但杀死对方却容易得多。
      他曲动手指,引出咒力,伏黑甚尔在那边对着他笑,又或者没有笑,那道疤具有的欺骗性太强,既给术师杀手恐吓力,又令他冷下来的神色带着那么点破碎的痕迹,偏偏还在嘴角,光影之下好像鼓了一半的脸,在身躯力量的爆发之下靠近他。
      最后他立在伏黑甚尔身边,攻击没有精准的洞穿刚刚被指着的任何部位,伏黑甚尔垂着头咳出血,又要笑,神子等他说完话后蹲下来,伸手去摸那具被轰开的袒露给他的身躯,血与脏器在被轰出的空洞内勉强盛着,好像咒具库里装了什么都会变成毒酒的头骨酒器。
      他的手接触打破无下限术式的刀与握刀的粗糙手指,逮住最后那点滚烫的温度,再往上时天与暴君的体温已经消失大半,汗水和皮肤湿冷的贴合他的掌心,他慢吞吞地掐住男人的脖子,脖颈还得他的一只半手才能勉强握住,后颈突出一点的骨锥与带着汗水的发尾磨着他的手。
      五条悟借此意识到伏黑甚尔也是未曾低头的人,他在这具死去后被他揣摩的身躯上看到很多痕迹,六眼总算把这份秘密剖析开来,可能解答他真实与否的灵魂和温度已经消失无踪。
      可惜至极。
      “真的假的……这我能笑死……噗……哇不是吧,太惨了!”五条悟幸灾乐祸地倒在椅子上笑。
      他边上隶属于五条家的侍从露出不知道自己应该一起笑还是应该畏惧,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及更多的复杂扭曲表情,深觉自己当初被拉为文书管理工作的时候不该觉得这工作简单单调。
      五条家新任的家主坐在这打扫得没有灰尘也没有腐烂味道的文书室里,他是来翻能解无下限术式咒具资料的,但顺着天逆鉾来历的明晰(指从平安京阴阳师寮一路到禅院家再到伏黑甚尔手上),他干脆又看起这位已死仇敌的资料。
      伏黑甚尔,前禅院甚尔,因无咒力而在禅院家备受轻视,最终独自脱离禅院家(并卷走了一堆东西比如天逆鉾,打伤干掉了一堆术式),自此在外靠接任务和接客过活。
      五条悟沉思。
      五条悟想了想当年悄无声息来和他对视一眼的禅院甚尔。
      五条悟想了想当年安排了八百套暗杀(当然了现在也还是贼心不死)却甚至一个都没让他看见的禅院家。
      五条悟想了想在禅院家被轻视到甚至没有相应待遇,还是底层的禅院甚尔。
      五条悟开始爆笑。
      “唯一能杀死六眼的天与咒缚都敢往下挤往外扔,实在是能笑死我……哈……真想看看那些烂橘子知道伏黑甚尔差点,不,还是说真的杀了我一次时候的表情,连那种战力都不知道好好挽留,真的是咒力崇拜到无脑的家伙啊,你觉得呢?”
      “啊、这……”
      “算了,就这样。”五条悟把资料合上,随意塞回架子,他本身倒是就没有那个和仆从讨论这些想法的意思,只是没想到现实居然会如此好笑,忍不住笑得开口,“真是烂得很彻底,这样感觉都有点可怜了……啊,不行,还是觉得很可惜,嗯嗯,他好像说了随我处置?”
      五条悟在19岁那年去见了仇敌的子嗣。
      既纤细,又稚嫩,除却一张漂亮的脸相似的过分,再看不出什么相同点的小孩。
      他忍不住地看了看那节脖颈,那同紧实绷紧的身躯相差太多,别说双手,感觉一根手指放上去都会戳断。
      伏黑甚尔死前的良心遗言与眼下的景象令五条悟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好人好事,他一面盘算着伏黑甚尔嘴上说“不做男人生意”,实际上却毫不手软坑了他十亿,就这还不给他掐脖子,实在是贵得很,一面发觉自己这是买了个十种影法术回来。但这并不是说回本,而是此术式能给他带来更多麻烦的意思。
      一时之间,咒术界最强不禁龇牙咧嘴感慨起自己的善良来。他倒也不急着给小孩将彼此之间的血海深仇,伏黑惠在性情上看着半点不像伏黑甚尔,于是五条悟蹲着看了许久对方的眼睛与抿平的嘴角,好似看到一个年幼的禅院甚尔立在那,对着他露出属于野兽的牙齿,恰一回神,眼前又只有家犬的肉垫。
      六眼能轻易看出二者的不同,哪怕五条悟从未见过伏黑甚尔年幼的姿态,他于是把伏黑惠的警惕与戒备都轻轻放过,既不与对方过于亲近,又不至于把两个孩子完全流放,直到他接到伏黑津美纪的电话,是来求他救救伏黑惠的。
      青年人于是立在高空之上,他自上而下地俯视,很快看到一个背着咒灵的孩子在踉跄奔逃,义无反顾地想要从山丘上跳下去,如能摧毁幼童生命的高度是他能带来奇迹的兔子洞,六眼看清那面上在濒死瞬间冰冷又疯狂的色彩,血缘带来的痕迹竟在这样的瞬间展露,伏黑惠视死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生死在他眼中并无意义,他甚至不会多再后悔一秒。
      五条悟不期然地想起伏黑甚尔死时肢体语言的轻松,在这个瞬间他再度体验到那种干净身躯给他带来的无声却撼动心灵的美感,男孩的脖颈沾着血和攻击造就的大片乌青红肿,这与伏黑甚尔全不相同,却又无比正常地重合在一起。
      时隔4年,六眼终于握住那节滚烫的,带着汗意与心跳起伏的脖颈。
      他的手指太长,掌心太大,没有用力,比起掐,更接近是捂住了孩子的脖颈,咒术界最强在皮肤接触时停顿,微微挑眉,随后提高手指捏了捏小孩的脸。
      “好了,”他说,“我掐完啦。”
      伏黑惠成熟地太早,哪怕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极好,他也无法理解成年人在想什么,也还是抬起头,看向重新站起的五条悟,问:“这样就好了吗?”
      “嗯?当然,毕竟我也就是想这么做一次嘛。”
      五条悟吹了声口哨。
      他确实不想再做了,毕竟满足所有条件的家伙并不存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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