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回魂日》君观纸上墨

1、回魂。

　　夏油杰于夏夜骤醒，时间是半夜两点三十七，温度是三十一摄氏度，空调不知是学校限电还是怎么已经停下，天还没亮，但他眼前亮了一片透得厉害的蓝色。
　　是五条悟。
　　男子高中生尚未理清发生了什么，但没理清的不是为什么五条悟半夜压在他身上看他，毕竟此五条家大少爷入学第一天宿舍居于采光最好的东面，一周后大动干戈搬来他隔壁，一月后恨不得直接打穿墙壁和他达成两个人住单人宿舍的成就，此刻在他宿舍不能说正常，只能说日常。
　　他没理清的是为什么空调停了，为什么五条悟睁着眼在看他——往日他半夜醒来，见到的多半是对方抢了他一半被子在他边上、手臂上、肚子上、腿上，乃至头上睡得四仰八叉，蓝色的眼珠被白睫盖得严严实实，被拨动两下眼睫都只咕哝两声，磨蹭会枕着的位置，眼皮半点都懒得掀开，侧过头继续睡，好似完全没意识到万金难买的六眼正被咫尺的手指威胁。
　　然而此刻的五条悟醒着，不光醒着还很精神，不光精神还很兴奋，他的声音压低到只有气音，不过在凌晨没有人声的校园中还是清晰可闻，语气隆重地好像在讲一个秘密：“杰，停电了。”
　　夏油杰花了三秒来理解这个咒术界最强之一郑重其事告诉他的秘密，理解的主要层面在于这场停电有没有可能是五条悟做的，结论是估计没有，如果有的话此刻这就不是一个通知，而是拉着他给他带来无妄之灾的逃跑或者只差敲鼓吹号的炫耀。
　　于是少年绷起的神经又松散下去，他伸手往边上摸索两下，五条悟挪了挪给他让位置，他眯着眼捏着空调遥控往空调的位置按了两下启动键，空调毫无回应的意思，于是他手一垂眼一闭：“嗯，停电了。”
　　五条悟重新凑近，把夏夜的闷热给他带回来：“老子好热。”
　　“说我。”
　　“我好热。”
　　夏油杰闭上的眼又猛地睁开，事后他想自己明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早该在睁眼看到五条悟睁着眼看他的时候就把人裹一裹按下来睡觉，五条悟固然会挣扎反抗，但压久了就也只能嘀嘀咕咕抱怨着睡着，大不了他们明早醒来发现两身汗去浴室冲一冲，何必要放任对方自由行动，半夜发现猫醒着再累也不能任由它在屋里跑酷啊。
　　可惜他眼下尚未有如此认知，还沉浸在五条悟竟如此配合好似在故意引他说教的恍惚之中，蓝眼睛又一次盖住他的视野范围，五条悟看他，也限制了让他只能看自己：“我都听话了，杰，陪我降温吧。”
　　二人素来只有增温之路，夏油杰半梦半醒之间努力用优等生思路逆向思考，大脑内还真有个解法，即他做个人肉电风扇给自家挚友扇一夜的风，五条悟确实说了陪而非一起，他心想也行吧，毕竟五条悟凉了也还扑他身上，他也不算完全受难，于是又伸手想摸扇子——伸出去的手这回被另一只手抓住。
　　五条悟一把将他拉拽起来，扶住，拍拍背，立直，好，完工！起身的失重同血液流窜令咒灵操使从夏夜梦里清醒过来，他“哈”地呼出肺内浊气，还是没提起多少力道：“干什么？”
　　“降温啊！”五条悟理直气壮，“走走走，快，停电了，再在宿舍楼待着我要热死了。”
　　“我房间里还积着点冷气，外面不都是一样热？”
　　“可我刚刚进来就把冷气都散光了，外面也是有凉快的地方的嘛，好了，别啰嗦了，快走——”
　　夏油杰被他推至窗前，唯一的挣扎是把手机捞到自己手上，应付之余还能推开屏幕看看消息，果不其然地看到劳心班主任一小时又十分钟前发来学校停电的消息，说是明天恢复，大半夜的特地警告他们不要逃出学校，家入硝子说不清是又熬夜工作还是也被热醒，四十五分钟前给他发消息说你们要是打算出校住酒店记得带上我，但千万别往她那去。
　　夏油杰想了一秒才意识到为什么会有后半句，家入硝子作为女性确实和他们住的不是一层楼，不过医生职业总得和冷冰冰的地下室停尸间搭上关系，哪怕是咒术师，夏油杰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为凉快跑去停尸间的行为。
　　最后也最多的消息来自推着他肩膀让他快点和他出去的五条悟，消息从十五分钟前起刷，大抵是一醒来就开始给他发的消息，共有五十四条，最后一条在十分钟前，夏油杰掐算了下五条悟到他宿舍的时间，说一分钟都有点长，但信息轰炸结束和抵达时间相互矛盾，他心说该不会自己不是热醒而是被盯醒的，那……那整个高专竟只有自己一人睡得最熟差点就没发现停电？
　　“看完了吗？”十五分钟前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他边上盯着他看的挚友问，与此同时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塞自己兜里，抬手把窗户一拉，“看完了就该走了，没看完也得走，快点，热死了。”
　　夏油杰放下没了手机的手，热风一吹，往前一看，确认自己被推到的不是宿舍门而是窗口，他们住在四楼，五条悟泰然自若地往外努嘴示意快走，这场面放在旁人身上可以说是半夜谋杀，放在他们身上则是劳动力压榨。
　　咒灵操使再度长呼一口气，他抬手唤出登记过的咒灵，下一秒就被挚友拉着往窗外跳，这会的失重比从床上拉起来要强得多，但他反而打了个哈欠，落地前被身躯大而柔软的咒灵接住，还没来得及享受躺下的舒适，就又被拽起来，五条悟火急火燎地带着他往前跑，硬是把夜晚带着点湿意的气温提高回闷热，而非心静自然凉的范畴。
　　“这么急到底是要去哪？”
　　“降温啊，”五条悟第三次说，“不快点就来不及了，都怪杰拖拖拉拉的。”
　　被谴责的人没把那你干嘛不早点喊我说出口，他正往周围看了圈，确认没往家入硝子在的地下室走：“高专还有降温的地方？”
　　“哼哼，那你就想不到了吧，我也是刚想到的，谁让夜蛾大叔不让我们出校啊——杰，你想啊，辅助监督的车在校内也有应急的吧？”
　　夏油杰当即了然，不过：“那不太好吧……你有钥匙？”
　　“没啊，不过我有这个嘛，”五条悟指指自己的眼睛，“努努力当透视也行，也就看个结构，电影里不都有那种撬两下搓个电线就起火……什么的，差不多啦、那个我也能做到。”
　　“那来不及？”
　　引路人没有立刻回答，拉着他又往前赶了两步，摆出一副“锵锵，请看”的架势，抬起另只手展示他们抵达的目的地：自动贩卖机。
　　“光是车载空调哪够啊，”五条悟确认了下自动贩卖机也没了电，无法靠他万能的金钱力量，打算靠他万能的六眼与超强咒力解决锁扣，“至少也要冷饮，因为停电那么久不知道还多冷……嗯，因为杰也在所以多拿点零食吧。”
　　自动贩卖机在能看清结构的拆卸专家手下没能活过十秒，夏油杰蹲下帮着把尚且能浸满手凉意的饮料以及乱七八糟的零食收拢抱起，他们接着往停车的地下室走，步入冷风阵阵的楼层时缩缩肩膀，心想得找有毛毯的车辆，随后忽然想起没问的另个问题：“所以，悟为什么不自己来？”
　　“哈？”五条悟满脸不解，“这算什么问题，不找才奇怪吧。”
　　“是说做坏事必须找我的意思？”
　　“不管做什么我不都找杰的吗？”五条悟百思不得其解，他把零食和饮料放在夏油杰边说边挑好的车子车盖上，半蹲下去解车锁，“而且我也没叫你嘛……本来想的是要是你一直睡的话就算了，但是你很快醒了，那就一起来呗。”
　　“很快就醒了。”夏油杰重复，得到确认的眼神也不多纠结，在车门能打开后把食物放在后座，弯腰进去翻毛毯，“说起来这是不是像什么鬼故事开局，虽然硝子那边更加、不过对男子高中生来说，这种半夜打算开车出游的氛围更适合见鬼吧？”
　　“欧美片？那边的鬼片还是杀人魔类型更好看吧，何况无论是鬼魂还是杀人魔都打不过我们嘛——啊、好，点燃了，空调的按键……Lucky～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对，鬼这种还是在孟兰盆节之类的比较常见吧，现在已经八月底了，这么一想好可惜，怎么没停到好时机，要是七月半停的话干脆就开出去招鬼好了。”
　　“嗯……也不一定，各地区也不一样吧，今天是八月二十七？在我家那一块这个时候才是鬼节也说不定。”
　　五条悟从前座翻了个白眼过来，确认完空调启动便在狭窄空间里一翻身突入后座，夏油杰早有预料，伸手把长手长脚的人拦住，先裹半边刚刚翻出的小毛毯，再往人嘴里塞刚刚一起买来的巧克力薯片，做完才让他坐到没堆零食的位置上。
　　“骗谁呢！”五条悟被迫先嚼完嘴里的东西才开口谴责，“你那才没那种习俗，何况一听就是在撒谎，怎么好意思说的。”
　　“嗯嗯……嗯？你知道我家那边的习俗？”
　　五条悟移开眼睛，顿了零点二秒，又理直气壮地转回来：“之前不是杰说要回家吗，我想我也要去所以就顺手看了看那边的资料……也没认真看啦，主要是想着去的话有什么好玩的，但是鬼节那种习俗之类的，因为职业病我还是记得的，不准骗我。”
　　“有什么想玩的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不过也是，越是住习惯的地方就越是不知道哪里好玩啊。然后呢，你好像也没说想去哪啊，没有什么想去的？”
　　“嗯——没有。因为看完都没什么兴趣，想去的只有杰喜欢的地方，你也带我去了，而且这么热的天只有和杰在空调下面才是最好的。”
　　“这样。”夏油杰摸着下巴思索两秒，“这么说来我回家的时候就是孟兰盆节吧，因为悟也跟着一起来了意外的没什么实感。”
　　“因为我才懒得回去呢，真的按照习俗回去还成功请了假的杰才奇怪吧，听说夜蛾大叔自己上阵做了好几个任务呢，”丝毫没有自己才是班主任加班主力分子的偷跑最强之一如此说，“什么见祖先见想见的人，肯定只有和杰玩才有意思啊。”
　　“也就是说如果悟见鬼的话只打算见我了”
　　“对啊，”五条悟笑起来，“我只喊杰的魂。”
　　“听起来倒像诅咒。”
　　“那就诅咒好了，反正杰和我是最强嘛。”
　　“到时候如果真把我的灵魂喊出来了要怎么办？”
　　“还有这种可能？那就说——‘把杰还给我’好了。”
　　“什么叫还给你啊，而且这是对谁说？”
　　“对拉出你灵魂的奇怪力量说？总之不经我允许这么做就是不行的啦，杰是我的挚友诶，我们是最强搭档，当然得还给我。”
　　夏油杰于黑暗间骤醒，时间尚且不明，温度不明，一切都不明，但向前看，记忆同现实相互混淆，可他却恍悟。
　　夏油杰终于恍悟，他用了三年叫五条悟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刘海奇怪的人会因为他是他而属于他，不是因为五条家，不是因为六眼，不是因为最强，与名字与力量与□□全不相关，只是因为他是他，所以他属于他，夏油杰属于五条悟，然后他们才是最强。可这一切并未止步于此，随后的十年夏油杰又告诉他一个人是不会也不能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夏油杰有正论，有大义，夏油杰属于他却又不属于他，没有一个人会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哪怕他是五条悟也不行，于是五条悟随之明白自己不能靠杀光上层来解决难题，因为人类复杂人心难寻，夏油杰都并非完全属于五条悟的，用力量一统的人类又怎么甘心乖乖顺着他，如夏油杰在半夜被他拉起来，却只能按着眉心陪他去买饮料那样走？没可能的。
　　五条悟的思想转变夏油杰当然看在眼里，他于是认为对对方而言这大概也是最好的一条路，毕竟五条悟的任何选择都有意义是他的道理之一。但现在他又发觉了另一点，他发觉他确实以自己教会了五条悟一个人不会完全且永远的属于另一个人，可他就是唯一的教学材料，再聪明的存在都能在初次见面的题上绊跟头，五条悟通过他学会了知识，却让他成为唯一的例外（错误），五条悟明白所有却也认定夏油杰就是属于他的存在，哪怕他们已走至如此地步，即使他们已走至如此地步。
　　五条悟说“把杰还回来”，“还”与“回”是好词汇，还给哪，回去哪，答案无需进行任何思考便写明在案，哪怕重提夏油杰离开高专，叛逃咒术界，杀死父母，被夺肉身，失却盘星教掌控权，抛弃收养的双胞胎，等等等等，也无法曲解五条悟说得是这其中任何之一。他说的就是自己，就是五条悟，就是在勒令偷盗者将夏油杰还给五条悟，让夏油杰回到五条悟身边去，因为夏油杰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只且完全属于五条悟的存在，是他大脑里无数正确里头的唯一错误。
　　时至今日，五条悟依旧能说夏油杰是他的，无论是谁夺走都得还给他，不是去土地去盘星教，是回他的身边，是他的挚友、搭档，一且唯一的存在。
　　转身离去将自己化作一道难题的男人终于放弃执拗，他想自己总归是在五条悟面前难以支撑多久，半是因为他们臭味相投，半是因为或许他确实是属于五条悟的，他那三年中抬头说悟逃课不好，低头说等夜蛾走了我们再跑，哪天任务结束回来看到满屋狼藉，五条悟在那边眨着一双眼对他笑，满脸都是理不直气也壮，说杰你听我狡辩，于是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打开甜味的伴手礼，说，那你狡辩吧，我听着，又在那十年中不敢回头看五条悟一眼。
　　现在他面对五条悟睁大了、瞪出血丝，看起来恨不得扑上来给他来上八百发茈的眼睛，忍不住地又想笑又无奈，一如既往地想这可没用，在做什么啊，没有谁是完全属于谁的，光是叫着又怎么能唤回一个死人呢？然后抬起手，掐住了自己被夺肉身的脖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