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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个女人的战争--恒娘 ...

  •   三个女人的战争--恒娘

      纳妾
      春|色烂漫,但我却没什么心情欣赏,因为眼前的花团锦簇中,宝带正与我的丈夫恣意调笑着。
      宝带是我的丈夫洪大业新纳的小妾,容色居庸,在我看来,顶多是仗着一股年轻的热辣,才使得这中年男人新鲜不已。但为了这小蹄子,我和洪大业不知翻了几次脸,闹了多少别扭,就这样,也没能阻着她入门,顺顺当当的摆起了洪家二夫人的架子。
      “姐姐!”不知几时,宝带已到了我跟前,油光水滑的脸迎着春末的艳阳,让我没来由的一阵子反胃。
      我冷冷的点点头,眼光落在了正向我走来的丈夫身上。洪大业忝着脸,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声:“夫人这么好的兴致,也出来逛逛园子了?”
      我脸皮都懒得扯动,冷笑一声:“那是,园子里好风景,不看可惜了。”
      洪大业干笑两声,“那是,那是……”眼睛却粘牢一边花枝招展的小妾。
      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昨晚还没看够?”自从宝带进门后,洪大业明显对我冷淡了很多,但还不敢公然在她那里过夜,昨晚除外。我暗暗决定把它当成一桩意外,只是洪大业需要更严厉些的管束了。
      洪大业尚来不及反应,宝带已经欲嗔还喜的跟我辩白:“大爷昨晚多喝了两杯,实在挪不开脚步回东厢……”
      我厉色道:“主子们说话,有你说嘴的地儿么!谁教你的规矩?!”
      宝带闻言立时低下了头,抚裙弄带的,眉宇间尽是委屈。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吧。”洪大业打和场的插了话,似是无奈的说:“昨晚真的喝多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一边说一边却贴牢宝带慢慢地往花园口走去,然后,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了。
      搬家
      园子里的牡丹自种下起便没开过花。卖花的老板说,这两株是极品,一株“千红一窟”,一株“万艳同杯”,名号香艳绝顶,但不一定都开的出花,而且就算是开花,也需要七年,至少。
      这是从娘家带来的,于我成婚当日种下,母亲跟我说,要仔细种养,不可疏忽。后来想想,这大概也是对我婚姻生活的嘱咐吧。
      只是,她没想到,物事人非,七年没到,洪大业已经从当初几间皮草铺的少东,发展成了洛阳城的首富,他名下的酒楼盐场码头,我用脚趾头都能估量到其资值之不菲。洪大业本人,也从那个清秀腼腆的郎君,慢慢演变成了会耍花腔、打太极的老滑奸商。自然,男人衡量的财产里,是少不了女人的。洪大业家财暴长的同时,夫人也由一添做二--如夫人者,宝带也,便是第五年进的门。较之他财富的增长幅度,其实算是圭步蛙行的。
      我俯下身,仔细的替牡丹匀了匀土,现今是第六年了。明年,兴许就会开花了吧。不过明天我们就要搬走了,洛阳城北,富贾云集之地,洪大业两年前便别有用心的备好了一间华宅,是为了疏远我跟娘家的密切联系,还是为了结交所谓的权贵?这对我是一个谜,我猜不透,也不想猜,男人的心思,到底跟女人是两样的,猜来做甚?
      而明日,正是我结婚的第六年。六年前那个被称作黄道吉日的平凡日子里,我那德高望众的家族将我下嫁至此,只为着双方先辈的一句谑言,为着给这浮华的洛阳城里再添上一段佳话。
      我知道,史书上是不乏此事的,男人之间有桐叶封弟的美谈,但更多的却是用女人的幸福来交换一段语焉不详的文字。只是,我怎么就成了她们了?!
      两个抬着箱子的丫头冒冒失失的撞进了我的视线,也把我那些软如烟罗的伤感打消的无影无踪。我稳稳的站起身,呵斥了她们几句,自己也仿佛清醒了过来,这几日在搬家,洪大业一直托词忙忙忙的,晚上也不大回房,放纵了两遭,就上脸了。八成,也是宝带那蹄子教唆的。按捺下胸口那把无名火,再看了看那两株牡丹,终于咬咬牙向主宅走去。
      初会
      那两株牡丹最终还是没有带走,我忽然觉得搁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新宅极大,装饰的富丽堂皇,我置身其中都能嗅到一股子暴发的味道。我从家仆嘴里听到,宝带半个月前就住进来了,是风水最好的眠香楼,看这名字起的,香艳一如勾栏,我心里暗暗冷笑,都是扶不上台面的货!
      洪大业给我挑的是偏东的望月楼,合着我名字里有的一个月字,讨好的意味是很明显的。我偏不领情,才不为这劳什子的虚名软化,当着下人的面没给他脸色看,私底下我照旧警告他:“敢晚半点回房,看我怎么收拾你!”
      到底我也有些知道,家道是不如从前了,所谓的书香门第,如果没有财力为继,也就只能孵化出一股子穷酸味儿。所以近来对洪大业更为严厉了些,没有娘家给我撑腰,这一放手,他还不得飞了?!
      洪大业算不得十分聪明,但商场上需要的左右逢源的功夫,被他在家宅中运用的炉火纯青。
      顺着走廊缓缓的兜了一圈,发现荷倌正在找我,手里拿着帖子,说是隔壁投来的。接过展阅,原来是隔壁女眷的拜帖,字迹娟秀,措辞雅致而大方,令我好感大生,看到落款处注着“恒娘”二字,并没有冠上夫姓,更是动了几分好奇之心。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一般的女子。
      然而直觉并不能完全预示真相。原先,我猜测着,就算不是那般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的美女,至少也该颇有几份姿色吧,说到底,那般心思才情,究竟配上个美人才让人不觉得遗憾哪。
      看着眼前的女子,我叹息着造化弄人的同时,也不自禁的为自己姿容感到庆幸。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好看的女孩子,说句百里挑一,孰不过份。嫁给洪大业,委实是彩凤随鸦的。
      待到那女子开口,我才发现自己还是错了,其言词轻倩,姿态从容,端的是大家风范。我立刻喜欢上了这名唤做“恒娘”的女子。问及年岁,不过三十许,只比我大四岁,虽然看上去却大十岁不止。
      她似乎也很喜欢我,我们约定改日再会。

      回拜
      第二日一早,洪大业匆匆的整束行装,说是要出城两日,我抢在他前头开口:“那好,一个人挺冷清的,让宝带来陪我罢!”洪大业没料到我有此一说,怔了怔,讪讪的便不作声。哼,拿我当什么这么好骗的,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们倒逍遥去了,门都没有!
      近岁,愈发觉得粗俗起来,把庭训家规统统抛诸脑后。生活逼人,无奈嫁做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这些三天两头往外跑的,不厉害些怕是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案上搁着昨日的拜帖,想起恒娘翩翩的举止,忽然极度思慕。
      当日便回拜了。
      两家原是比邻而居,恒娘的夫家姓狄,是洛城屈指可数的绸缎商。我去的时候他已出门,所以我得以入室与恒娘静谈。让我诧异的是狄宅美女甚多,但凡端茶递水的,也非蒲柳之姿。尾随恒娘的女子更是艳绝,恒娘介绍说,这是狄家如夫人。我一时心明眼亮,原来是同病相怜。但实在也怨不得彼君之选,单论长相,即便是狄宅中洒扫庭院的侍女,也强过恒娘,忽而对比自身,竟然让姿色庸常的宝带夺了光彩,不由又是一阵羞愧又是一阵气闷。
      环顾其居室,整治的异常温馨,鼻端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便向恒娘问道,恒娘说,那是两种极品牡丹的花蕊炼制出来的,七年才开花,一生只开七日。

      授术
      家宅如常,我与宝带愈成水火,洪大业救火抗洪两不误,真难为他有这个本事。我的娘家最近闹出了一些事,亏的他从中打点周旋,才没弄的十分的难看。我有些感激,也因此而气短心软,任由着他敷衍我,权充糊涂罢了。只是宝带那狐狸精可恶,愈发的装束冶艳,成日介莺声燕语,洪大业很是受用,我只咽着一肚子气不能发作。
      时已入夏,我坐在凉榻上絮絮的对住恒娘诉苦,她只好脾气的微笑,一派闲淡适意。不过,也难怪,椒房独宠,爱情是女人最好的滋补品。只是,那么久了,我至今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擅宠的不是我最初以为的狄家小妻,那仙女般的女子,而是……
      □□如恒娘,当然明白我所不能言,但面对我疑惑的眼神却只是一径的微笑,并不主动撩起话题。
      想想洪大业日益的疏远冷落,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平心静气了。按捺下女人微妙的自尊和虚荣,我终于虚心的向恒娘询问其御夫之术。
      恒娘闻言凝视了我一会儿,哂笑:“嘻,那不都是妹妹自己的疏忽么。”我不懂,恒娘却不再看我,只管伸出葱管一般的指头从水晶盘子里捻葡萄吃,我不由焦急,身子不自觉的前倾,恒娘如电般的眼神忽然射来:“记住,稳住架子!”我闻言顿时僵硬了身子,她却用力将我的背脊按捺挺直:“你也是千金万贵的大家小姐,怎么为的这样的男人如此自贬身价!”
      不知为什么会在恒娘跟前觉得软弱,我幽幽的自嘲:“谁曾想会嫁入这样的人家,左右不过是长辈间的玩笑话罢了……”
      恒娘却不屑听我这些陈年旧帐,她一反常态的犀利:“嫁都嫁了,怨恨谁都没有用”,顿了顿,她又叹气:“还不知道谁该跟谁算旧账呢。”我不太明白后一句话,但这似乎不太重要,目前,我只想扳回劣局而已,而这,显然很合恒娘的主见,她摒退了下人,在狄家后院浓密的花荫下,我接受了恒娘细致的教导。她让我一个月后再来。

      上兵伐谋
      不由得我不对恒娘动了十二分的好奇之心,那日下午她对牢我讲了一柱香的孙子兵法,我在心烦意乱中只抓住了一个要点--上兵伐谋!
      从来女儿家的“才”,不外乎琴棋书画诗酒茶,即便是儒雅的兄长,也顶多涉猎至道家,标榜一下小国寡民之类,法家那些典籍,向来视之为乱世的前奏,不读的,男儿尚且不读之物,女子中如恒娘那般娓娓道来如话家常的,异类的大出我的意外。
      遵从恒娘的嘱咐,这一个月里,我再没跟洪大业闹过别扭,相反的却频频的领着他往宝带的香闺里走动。解开老死不相往来的手段极多,不用恒娘明说我都能举出好些个,所谓的触类旁通,到底是出身世家,明争暗斗从小见多了,长大到了动真格耍心眼的时候自然比常人厉害些,小家碧玉的宝带想来便不是我的对手。
      想归想,表面上却一点儿也不能露出来。
      从偏厢里转出来,却见宝带灿烂的笑容,“呀,姐姐”,宝带亲热的拉住我的手,丫鬟芳倌在身后捧着两匹缎子,“这些丝罗好别致,难为姐姐想的到!”
      “哪里话,都是好姐妹。这些东西,也只配妹妹才不糟蹋了!”那是我娘家带来的嫁妆,苏杭织锦中的极品,无限薄滑,平时不舍得用原来是等着这场战役。我热络的笑,诚挚无限。宝带显然深受感动,她淌眼抹泪的拉住我,“姐姐……”忸怩了下,接道:“我原先只当姐姐是个藏奸的,谁料想姐姐原是待我极好的……我咳嗽成那样,官人都不搭理我了,也只有姐姐,还惦记着我……”
      没错,我在宝带偶感的一次风寒中送去了两碗汤,轻轻巧巧解开了俩女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死结。至于洪大业,那段时间“刚好”有事要办,宝带心灵空虚,头脑简单,有多容易打动就有多容易打动。
      我抚着宝带的手,叹道:“从小吃了不少苦吧……做我们女人,也只有那么三五年好光景,我们不为自己着想,谁还为我们着想呢……”
      这话显然让宝带伤怀,她抽噎着:“……自小家里穷,没穿过一件好衣裳,嫁给官人后,也并没有细致到那样,难为姐姐时时给我送衣裳料子,又帮着我娘家兄弟上下打点的……”女人是很容易为这些小恩小惠感动的,我在施舍的同时,也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初衷,不可忘记!
      仅需几日,我便与宝带建立起了无比亲密的关系,所谓同衣同食,我是解衣推食,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让给了宝带。当然包括洪大业。
      洪大业开始尚想维持妻妾间的雨露均沾,以维持家长的恩威并施,但对他的周旋,我是极力推拒的。洪大业对我的变化有些迷惑不解,但渐渐的,显然非常乐意接受目前这种妻妾和乐的局面。并且逢人便夸妻室贤惠。
      我真的不太明白自己做这些事情时候的真正心情。我似乎是做为一颗棋子,一步步遵循恒娘为我设定的棋路来走。如果要赢得最终结局,当然不能放入太多个人感情。棋子是不会被嫉妒冲昏头脑的。

      反璞归真
      我其实不是个太有耐心的人,这从对待洪大业的态度便可以看出。并且就算有认真反省过自己的态度和方式,也不能抵挡他的花心给我带来的怨恨。
      原本,我想我们就这样绝望的走到尽头了,可能他并不觉得,因为我根本不是他的开始,当然宝带也不会是他的终结。我意识到这点,所以我对宝带如我表现出的那般愤恨。无论如何,恒娘的出现,似乎让我在僵硬的婚姻里看到一丝曙光。
      第一步既然顺利的迈开了,接下去自然水到渠成。我洗净铅华,再不肯好好妆点,粗服乱发,时常混在下人中劳作。
      洪先是大大的吃惊,我说世道艰难,物力维艰,好的妻子是需要学会持家的。洪不信,他知道我自小娇惯,用度奢华。
      然而已过百日,洪渐渐对我的“贤妻”一说深信不疑,他同情我,甚而有些愧疚,每每想在我这边留宿,我都婉拒,他似乎并不着意,反到有些松口气的意思。我的心也漠漠的沉淡了,如此配偶!
      恒娘每月月底都会验收我的成效,在一百零九日的时候,我们在她的后院里相聚,分别的时候,她把一枝牡丹别在了我的衣襟上,示意丫鬟们抬出两个箱子,浅笑道:“回去再看!”

      梳妆
      不知几时是春天了,回想宝带进门的时候,似乎也是个明媚的春日。
      日子,竟然走的这般悄无声息。
      后日是上巳节,恒娘约我去踏青。让我不明白的是,何以在箱子里郑重的搁着一张请帖。
      荷倌不知几时进了屋,手里云锦灿烂,定睛一看,竟然是恒娘箱子里的东西。是的,抬回来的两个箱子中,一个空空,单只一帖,而另一个,却装了满满的一箱子衣物发饰。
      我拣起衣裳一角,觉得绵薄异常,细看有大幅的团花图案,远看却不真切。忍不住诱惑,轻轻将自己套了进去,铜镜里顿时一片华艳的色泽。我自怜镜中消瘦的红颜,唤荷倌打水,沐浴再更衣。把一把漆黑的发丝挽起,梳成时下最风行的坠马髻,箱子里珠光璀璨,我单拣一根珊瑚簪簪上,再配上同色的耳环,颈链是挑了指甲大的一串红宝石,镜中人立时明眸善睐,谁说女人素面朝天一定最美?果然是三分姿色七分打扮呐,看宝带终日花枝招展的……
      不想这些……
      衣裳还挑那袭白底红花的丝衣穿上,总觉得少了衬不起一头珠翠,最后狠狠心,在外面罩上一件绿色的纱衣。
      哗!我从来不知道这几只颜色可以搭配的如此美妙!那似斗篷非斗篷的纱衣,上面全是绿色的细珠子镶成的叶子,往镜子里远远的看去,我觉得自己仿佛是鲜花里的一个梦,艳是艳极,但面孔雪白,眉目秀丽,反倒映出一种奇特的脱俗。
      我在心里暗自赞叹,却瞥见荷倌惊艳的神情。我微笑,忽然领悟到了恒娘的意思。

      欲擒故纵
      踏青归来,却撞见了洪大业惊艳的眼神。我立定,略略施礼,举步行向后院,心里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并不太意外的,洪大业忙不迭的唤住了我,我转身,容色淡然,洪大业却特别的和颜悦色,欢笑甚于平日:“阿月,几时买的好衣裳……这才衬的起你……”我不语,心里却冷笑,在他反应过来前从容的绕过栏杆,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我知道,晚上他肯定会来。
      晚膳邀了恒娘。我与洪大业连口味都不一样,他喜欢浓重的四川菜,而我只好清谈的扬州菜。
      望月楼虽是主楼,但离宅心是偏远的了,当初为着洪大业的居心叵测而切齿,这一年来却似乎淡然了不少,因为离恒娘的小院很近,我便自备了一个小厨房,三五不时邀请恒娘小聚一番。洪大业平时自然是不会来的,但今天……
      恒娘挟起一筷子山药,笑道:“孺子可教矣。”
      “但要是他来了呢?”我忽然不太明白自己的心,唤回丈夫的心,这不是我的目的吗。
      “唔?!”她双目圆睁,忽而伸出一指恨恨的戳了我腮,我雪雪呼痛,她似尤不解气:“刚还夸你呢,这会子又犯蠢了。”
      恒娘是个奇特的女子,所有的事情从头至尾都是在她的指点下进行的,但她从不肯好好的跟我明说,非要卖弄玄虚。我不明白,一开始总要发问,但不答的多了,渐渐的也形成了默契,我会在她言之无物的语言里挑重点,在有暗示性的举止里找答案,但那么久以来,她更多的是成了我生活里的密友,丈夫的事,似乎倒不那么紧要了。
      一顿饭似乎无甚要紧话,但我已明白了恒娘的意思,因为她给的闲话里,有欲擒故纵的故事。我早该知道。
      是晚,月凉如水。
      洪大业扣关半晌,我始终闭门不纳。他温言劝说,我也好声回应,但终不开门。
      梆子再敲三下的时候,洪大业终于怏怏的走了。我扶着朱红窗阑,心里涌起一股快意,甚而微笑。
      月光映在一色水磨石上,忽然想起一句词: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只是,有情才会苦吧。

      媚色事人
      我从来都不知道恒娘有如此妩媚的一面,她向来温婉端庄,偶尔展现坚定果决的一面,但关于妩媚,实难相象。
      然而眼前,在我无意闯入的刹那,那斜倚着丈夫的女子,秋波流转,神态娇憨,那粗简的五官在夕阳下竟然份外的动人,我从来都不知道,在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身上,竟然用的着“美丽”这样的字眼。
      看到我来,恒娘略腼腆的挣脱丈夫的手,娇嗔着把他推走,硬是扯住了我退去的步子。
      我无奈,只得笑笑:“真是恩爱夫妻啊……”
      这下子换恒娘笑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笑的讽刺意味实足。
      她问我:“半月不见,有何进展?”荷倌和恒娘的大丫鬟齐齐进来,荷倌托着果盘笑盈盈的抢语:“这些日子老爷来的可勤了,就是夫人老不让进门……”不及说完,我便使眼色让她出去了,这些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恒娘打趣的问,我有些烦恼的说:“真不知道是欢喜好还是苦恼好,男人为什么如此肤浅……”
      恒娘起身,反剪着手看我,问:“你是希望无论你美丑与否,男人都会爱惜你、眷顾你,对你珍若拱璧?”
      我语塞,她长叹一口气,自答:“那是没可能的事,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并且……”她弯腰对我耳语几句,我顿时面红耳赤,更不语,恒娘却大笑起来,我一时为她的豪爽感染,讪讪的陪着笑了。她忽而正色道:“功夫才刚开始呢,我且问你,这几日如何?”
      我有些窘迫,但素习坦言于恒娘,便吞吞吐吐的告知洪大业如何入我房坐待天黑,如何拒绝,最后如何定下三日一约之事,至于床第间的绸缭,却是轻轻带过。
      恒娘抵着门,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等我说完,静了半晌,才吐了口气:“宝带是不中用的了……”我没接话,我知道宝带连着守了好几夜空闺了。
      一只手轻轻的按在我的肩头,恒娘掠起我的长发,似是惋惜的说:“妹妹真是个美人儿……”这话我从小听太多了,但从恒娘口里,却是第一次。我回眸凝视她,等待下文。恒娘取过一面镜子,放在我前方,我看着铜镜里那个秀丽无俦的女子,不知所谓的笑了,恒娘收回镜子,接着说:“女人有时候,光靠美貌是顶不了什么事的。”这我当然知道,后宫里得宠的妃子,未必就是最美的。恒娘点头:“妹妹虽然美,但少了份媚,如纯以姿色而论,这方圆千里,能比的上妹妹的怕是少的。但所谓的狐媚,却是迷住男人的另一门功夫,遇上媚功到家的行家,妹妹怕是要吃亏的。”
      我暗忖,宝带原来仗的,可不就是那股子娇嗲。
      但恒娘今日十分不对劲,情绪变化极大。才刚还言笑盈盈,此时却突然落泪。
      我惊问,好半天,她才低低的说:“所谓缘分,大概是指我跟妹妹一样的人了吧……人与人之间,恩与怨总要纠缠,人与其他事物,其实也会……原本,我是很记恨的……但与妹妹两鬓厮磨,却发现伤我的并非是你……你是很好的女人,很好,是我不该……我误会了……”
      我骇笑,听的一头雾水,恒娘却只以哀绝的眼神看着我,并告知:娘家有事,需携丈夫归宁。
      我松了口气,好气又好笑,归宁而已,不至于此吧。
      但隔壁一夜之间举家迁空,恒娘自此音信杳绝,连洪大业都常喃喃自语,怪事。

      难道只是梦
      对于男人,我似乎终于开了窍了,关于他们的种种陋习劣根,比如说好色、寡恩、贪婪等等,我在知道的基础上,有了真正的、深刻的了解。而这,都亏了恒娘的指点。
      不仅如此,恒娘还教会了我如何暗送秋波,如何蹙眉,如何瓠犀微露,如何掠发微笑,更重要的是一门房中术,洪大业大悦,简直是形神俱惑,所谓的擅房专宠,早已不在话下。
      然而我不快乐。收复失地并没有我相象中那么高兴,对宝带的送遣我亦无甚喜忧。
      最最可怕的是,我终于终于明白了恒娘歉疚的眼神。
      每每对着大腹便便的丈夫熟练的调情,技巧的谈笑 ,我都有说不出的厌恶。坐在黄昏的亭子里等待天黑,绝望中,我终于明白,我再不在乎那个曾经让我患得患失的男子了,在而为他转变的同时,我丢失了自己。
      恒娘原来早知道了一切的,但她从不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求来的,就像小时候希冀得到最精致的绣花鞋,得到了才发现早已不喜欢了。
      我觉得战栗,寒毛直立。她让我取回了一切,然后厌弃它们。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我那个痛苦的灵魂走失了,是不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绝决的病了,病了很久很久,似乎已到了地老天荒。梦里,恒娘是一只狐狸,又灰又丑,但眉宇间狡黠无比。年幼的我抱住它,替它包扎伤口,有些血流到了地上,开出了两株牡丹,大朵,媚绝,我认得!那是母亲为我种下的千红一窟,与万艳同杯!我大大受惊,将手里的畜生摔了出去,手上却留了个牙印子,我花了七年时间,那又冷又热的伤口才慢慢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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