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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来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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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说不住妹妹后,崔之锦黯然返回了自己房间。
能说服一个人的,从来不是道理,而是南墙。这道坎跨过去了,也就长大了。
她不也是在死了一回后,才对这世事都释然了吗?
阿月和自己不一样,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变数,她急于摆脱寄人篱下的困境,所以把元循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可这根不靠谱的脆弱稻草,是不足以给她依靠,让她脱困的。
她与元循的地位差距太大了,两个人在一起,光有爱是不行的。
因为所有嘴上说的爱都是靠不住的,他今天说爱你,明天就能要你的命。
当一个男人对你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的时候,你们之间,就只有你死我活之争。
这是前世的崔之锦,用性命换来的道理。
*
翌日,趁着来州府结算南巡账目的机会,崔之锦单独请见了元循一面。
她不能扭转妹妹的心意,那就只能从元循处下手,让他放弃妹妹。
凉亭下,修竹玉立,桃花灼灼。
年轻风流的公子,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小女郎,她穿着一条月白色宽袖上襦,柑黄色花笼裙,简单朴素的妆扮,难掩光艳动人的姿色,难怪那么多人喜欢。
可等听清她的来意后,元循脸上轻浮的笑意便收了几分。
“崔姑娘,是为了我和阿月的事来的?”元循淡笑着,不以为意,“男女之事,不就是你情我愿吗?崔姑娘自己还一面跟陆表哥纠缠不清,一面吊着我二哥,却不许阿月与人交往吗?”
崔之锦眉梢微微动了动,不解释,不回应,面无表情道:“家妹不过十四,正是天真浪漫,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作为姐姐,自是希望她能嫁个好夫家,可殿下不能给我妹妹任何保障,我妹妹若是被殿下蹉跎,再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
元循笑意更深,言语间却并不给她任何承诺,只反问道:“崔姑娘的事迹我也听说过,可你于阿月只是堂姐,她的事,你管得着吗?”
“崔家的事,我都管得。”崔之锦扬起头,语气不容质疑,看着他道:“据我所知,陛下没有大婚前,殿下兄弟几个是不能立正妃的,殿下根本不想娶我妹妹为妃,只是跟她玩玩儿罢了,对不对?”
风吹动竹林,一阵婆婆娑娑之声。
元循笑意一滞,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她说的不错,他的婚事,他的确自己做不了主,皇帝、太后、母亲、舅舅,他需要考虑的很多。
崔之锦看着他的神色,冷冷一笑,知道自己猜对了。
陆太后一心想立陆氏庶女为后,可元彻就是咬死了不松口。
陆太后便借长幼有序之名,压着诸王的婚事,皇帝一日不立后,诸王一日不娶妃。
故而诸王年纪渐长之后,府中虽有姬妾,但并无出身可堪为正妃的世家女。有名有姓的世家都要脸,不会把女儿献入王府,去博未来那渺茫的王妃位。
若他们一家是刚来北朝时的落魄处境,那父兄保不准真答应把阿月送给元循了。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父兄有了功名,他们想要在北朝扎根,重返高门之列,就不能做这种自降身份,阿谀皇室亲王,为士族耻笑之事。
何况如今她借着卢夫人的关系搭上的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些汉人世家,他们都是很好的联姻选择。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妹妹没必要耗在一个看不到未来的亲王身上。
元循背过手,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依旧敷衍着,“等陛下立后了,我自会立妃。”
崔之锦冷笑,反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妹妹先给你做侍妾,过几年陛下立后了,再立她为王妃吗?可若到时候殿下又移情她人,不愿立我妹妹为妃怎么办?”
元循有些不耐烦,他一贯只求一时欢乐,哪会思虑长远,“男欢女爱的事,你情我愿不就行了,哪有那么多顾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行吗?”
“殿下是男人,不娶妻也可以有很多姬妾,可女人谁耗得起?我妹妹明明可以嫁到清白的世家为妻,为什么要给殿下做妾?”
崔之锦看他的态度,甚至连说句愿意负责任的话敷衍自己都不肯,便知他是只求自己快活,根本没考虑过阿月的将来,依旧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心中是愈发恼恨。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不服谁,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元衡不知何时来了,站在二人之间,分劝开了他们。
“好了,都别闹了,难道还要打一架不成?”
元循翻翻白眼,语调散漫道:“我可不打女人。”
崔之锦缓缓压下那股想要撕了元循的冲动,冷冷转过身子,沉着脸不吱声。
元衡看了看小女郎,又跟元循使眼色,让他别添乱,赶紧走人。
元循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不欢而散。
崔之锦按下怒气,便也要离去,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她被元衡拽到跟前,险些撞到他的怀里,她吃了一惊,站稳脚步后,就立刻用力甩开了元衡的手,蹙眉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元衡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他在那偷听了半天,纠结了半晌后,好言劝道:“你妹妹的事,我劝你最好还是少管,这种女人我见多了,以后风光了,会嘲笑你目光短浅,落魄了,就怪你不拦住她,左右你都落不得好。”
她品性淳直,待人真心,可别人不领情,最后反倒是她自己吃力不讨好。
崔之锦冷笑着,“殿下对这种事这么熟,是因为你也这样玩弄过不少无知少女吧?是不是还以看她们为你争风吃醋,跟自己的亲人窝里内斗为乐?殿下明知自己娶不了,为什么要欺骗她们?”
元衡眼神一动,只觉她话里有话,语气也冷漠了几分,反问道:“你一早就知道我们兄弟不能在陛下立后之前立妃,所以当初才不答应我的求亲,反去接近陆怿,就是因为他没这个约束,你本来就是想做平原王妃对吗?”
“我与他之间,只有兄妹之谊。”崔之锦一字一句,语气不卑不亢,“当初,我为何与他结拜,其中的缘故,没有人比殿下更清楚吧?”
元衡语塞,嘴角微微动了动。
崔之锦的视线毫不怯懦地盯着元衡,正色道:“陆怿于我是天上月,不可即,不可提。殿下怎么羞辱我都可以,但是希望殿下不要再妄言我与他的关系,诋毁他的清明。”
暖风卷着桃花一圈一圈的打转儿,亭中二人沉默对峙着。
元衡看不出她的情绪,一切却又不言而喻。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宁肯自己受辱,也不愿祸害了陆怿的清明。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从不缺女人,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前赴后继,不计其数,她们或图名,或图利,或图权,曾经他以为,没有用钱和用权砸不到手的女人。
可眼前的女子呢?
你说她图名,她偏偏能顶着非议嘲讽去从事下贱商业。
你说她图财,她每月给州府纳的税赋从不短缺,还不计得失帮扶那些贫困潦倒的百姓。
你说她图权,权势富贵于她唾手可得,可她却从未逾越与陆怿之间那条线,恪守本分。
他那套规则在她这里全然无用,驯服女人,光让她恐惧、让她害怕、让她不敢反抗是不够的。
有一种女人,就是宁死都不肯被驯服,如果她连死都不怕,那他承认,他对她无计可施。
元衡垂下了眼,一言不发。
崔之锦看着他的神色,冷哼一声,皇室都是一丘之貉,她早就看透了皇室这一家子,只求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再不跟他们有任何牵连。
重生后的每一日,每每想起元彻那伪君子的嘴脸,都令她作呕。
她转身便要离去。
元衡却又拉住了她。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挣开,二人之间已攻守易形,她只淡淡扫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微扬下颌,挑衅道:“殿下还想说什么?我恭候指教。”
“没什么。”元衡神色突然泄了下来,他松开手,看向她的身后,语调平静,“你的月亮来了。”
微风拂过。
崔之锦一怔,身型随着元衡的视线转去,看向身后的男子。
陆怿不知何时来了,此刻,她在凉亭上,他在台阶下。
桃花纷纷扬扬,横亘在二人之间,模糊了视线,隔着纷飞的花瓣,她看着那道雪白的身影,眼睛仿佛被那一片洁白刺痛。
他都听到了吗?
“哥哥。”
崔之锦唤了一声,快步走出凉亭,顺阶而下,向他走去,柔软的裙摆拖起一地落花。
她心中焦灼,却在距离他不过数尺之遥时,又停下了脚步,隔着那道看似很近、又很远的距离,默默看着他。
陆怿回望着她,棕眸中波澜涌动,很快,又尽数敛去。
幼时,他单纯天真,不知疾苦,在父母的爱护,众人的善意中无忧无虑的长大。
后来,他母薨妹夭,为梦魇所扰,为心疾所苦,天之骄子跌落神坛,满身尘埃。
现在,他满手血腥,屠戮满身,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
他不肯成婚,不肯留后,便是不想再拖累别人如他一般困锁在这罪孽之中。
自她来到他身边后,他每日都在佛前祈祷,祈她平安长乐,祈她无病无灾,祈她一生圆满,所求皆可得。
他本想保护她,爱护她,让她无忧无虑的成长,给她寻一户干净清白人家出嫁,不再跟自己这罪孽之人有任何牵连,让一切的罪孽,都止于他一身。
她那么好,竟然说这样罪孽污浊的自己,是她心中遥不可及的月光。
可他从来都是不配的。
他不是纯粹的他,他还是另一个人。
从他接下魏风存的身份开始,他就注定向死而生,不得善终。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陆怿抬步跨过了那数尺之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元衡在亭上看着相对而立的二人,面无表情。
崔之锦也在等着他对自己说些什么。
可陆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给她拂掉了头顶的落花。
柔软的花瓣从头顶滑落,静静飘落在地,没有溅起一丝涟漪,正如他的的眸色一般平静。
“走吧。”
他说着。
崔之锦抬起眼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默然不语。
那一刻,她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想问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不是对妹妹,而是对一个女人的喜欢。
可又怕问了之后,他们连兄妹做不成。
理智很快压制住了念头的疯狂蔓长。
她恢复了平静,轻轻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离去,只给这个春天留下一个背影。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