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动》烟艺

1、怦

　　七月中下旬，古水镇正式进入炎夏。

　　古水镇是一座地处江南的小镇。夏季时多暴雨，但来得快去得快。
　　每每下过一阵，日头升起，水分快速蒸干，又会持续新一轮的高温炎热。

　　往往这时候宋念只得躲进空调房里，不与日光争长短。

　　她今年中考刚结束，正赶上酷暑夏日，乐得成天待在空调房里。

　　她们家位于古水镇的北边，单门独户带院子。一层分割成厨房、客厅还有卧室，二楼则扩成三个面积相等的房间，她住在最里面。

　　庭院里有棵枇杷树，生得高大，正对着宋念房间的主窗户。顺着窗户看进去，印入眼帘的是一张一米五的木床。

　　此时，少女趴在粉色碎花点床单上，双腿交叠，捧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头顶风扇连同挂机空调呼呼运作着，少女不时自言自语，还混着小声的哭泣。
　　“太感人了！呜呜呜呜，作者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么虐啊?快快乐乐和和美美在一起不好吗？”

　　她一边擦着睫毛上簌簌欲落的眼泪，一边依依不舍合上书页。

　　浅蓝底色的封面上，一道悬崖两隔，墨色长发衣裙华丽的少女坠落崖底，黑服锦袍的公子伸出长臂，绝望匍匐在地。

　　怎么会有这样凄美的爱情?
　　宋念久久回味在故事情节当中，她伸手抽纸，不想却落了空。转头看到一大堆湿襦纸团，呆住几秒，然后用手接住，一边下床一边喃喃自语着:“实在是太感人了！”

　　她十分麻利地将纸团扔向纸篓，然后踢踏着拖鞋去储物间重新拿了包抽纸。
　　就在这时，楼下有人亲切在喊:“小念，下来吃西瓜！”

　　宋念忙跑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一点，回了句:“马上来！”
　　下到一楼，谈舒正将切好的西瓜端到院子里。

　　孟庆德在院子中央搭了棚子，放了桌椅板凳。平日里他们总坐在那纳凉。
　　此时，孟庆德坐在摇椅上，拿了把自制的竹扇扇风，看见宋念，笑眯眯招手让她来吃西瓜。

　　宋念几步过去，拿起块西瓜要往嘴里放。视线里，多了一盘子西瓜放在她面前。

　　她还没来得及仰头说些好听的话，便听谈舒道:“这盘子送到小怀他们家去。”
　　宋念不满，“外婆，我还一口没吃呢！”

　　谈舒笑着捧起一片瓜递给孟庆德，“回来再吃。”
　　孟庆德接过，又递了块给谈舒。

　　两个老人家画面和谐，只多了一个她。
　　宋念只好端起盘子，出院子几步到隔壁。推开半掩的院门，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浅吟低唱。

　　这院子和宋念家的构造差不多。中间用棚子搭起一块阴凉地，里面放了两把摇椅。两位老人怡然自得着，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摇着扇子。

　　宋念走上前，轻声叫了句:“李爷爷张奶奶。”
　　李文山睁开双眼，看见宋念笑弯了眼，“是小念啊！”

　　宋念:“嗯，我外婆让我来给你们送西瓜。”
　　李文山接过瓷盘，搁在桌案上。
　　“替我谢谢你外公外婆！”

　　宋念连忙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两家人几十年邻居，从来都是互帮互助的。李文山说谢就太见外了。

　　她和李文山又聊了一会子，然后看向始终闭眼沉思的张慧芳。
　　李文山同样看向身侧，指了指耳朵，给她解释。
　　“你张奶奶啊，耳朵不太行，老毛病了！”

　　他说得不以为意，宋念听着心里却有点难受。
　　她扯开话题，抿唇笑问:“莫予怀呢?”
　　李文山伸出根指头往上指了指，“楼上呢！”

　　“一天到晚闷在楼上，你去叫他下来吃西瓜！”说着对宋念挤了挤眼睛。
　　“好勒！”宋念接收到，像只欢脱的兔子一鼓作气跑上二楼，然后意思敲了两下门，便推开少年的房门。

　　房间朝向、面积都与她那边布局一致，只是里面摆设比她更为简洁。一张床，一方书桌还有个自制书柜，便是所有。

　　宋念走过去，看了眼少年压在指下的数学试卷，随即没兴趣地摇了摇头。

　　虽说她与莫予怀今年一同考进县里最好的高中晨曦中学，但她是吊车尾进去的，而莫予怀是状元。每每这样一比，她心里侥幸考进晨曦的窃喜便荡然无存。

　　这一个暑假，她的风头全被他盖住，虽说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可她超常发挥一次容易吗？
　　宋念告诉自己，完全是看在莫予怀免费帮她补课的份上，她才不计较的。

　　她发自真心地问:“莫予怀，数学不无聊吗？”
　　宋念心里清楚，同为准高一生，她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提前学习这样的觉悟。

　　少年疾笔算出一道题才答一个“不”字。
　　宋念习惯了他的简言简语。

　　她坐在他的床边，调整了下靠背，然后躺下去。这是除他坐的那把椅子外，房间里唯一能坐的地方。

　　等了没多久，宋念偏头问:“我外婆买了西瓜，下去吃点?”
　　莫予怀:“一会。”

　　好吧，宋念闭紧嘴巴，目光梭巡一会，想自己找点乐子，可莫予怀的房间内除了教辅还是教辅，不见任何玩乐工具。

　　唯一的魔方，她拿到手就放弃。复原一个面对她来说都很困难，别提六个面了。

　　没一会，宋念感觉太无聊了，打了个哈气，侧躺着看向少年清瘦的脊背，问:“还有多久?”

　　无人回应。
　　宋念便踢踏着拖鞋自己来看，四页的试卷，他才写到一页多一点。

　　宋念劝着，“先吃西瓜不好吗？”
　　莫予怀笔未停，“为什么要让我吃西瓜?”

　　宋念眉提起:“你外公说你不能整日闷在屋子里，你得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搬出李文山，宋念说话都更有底气一些。

　　她又念叨好几句，反复强调是李文山的指令。
　　莫予怀还是笔未停，只缓了口气说:“这道题算完。”

　　要是两人初相识，宋念或许会相信他的话。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宋念太了解他了。
　　他说这道题算完，就是要将试卷写完的意思。

　　宋念抿紧唇瓣，去抓他手中的黑笔，抓住便不松手。
　　莫予怀的视线这才从试卷移到宋念脸上，注意她脸上有泪痕，惊讶之余，眼底浮现慌乱：“你、你哭了？”

　　宋念懵然看向自己手中轻而易举得到的黑笔，少年早就收了手，关注点全落在她眼底的泪痕。
　　“谁欺负你？”
　　莫予怀又问了一遍，嗓音忍不住往下压。

　　“没人欺负我。”她后知后觉，拿手指抹拭泪痕。
　　少年眉心微蹙，明显不信。

　　他整体轮廓线条偏硬，眼眸虽淡，但眼窝很深，唇线总是抿着，不苟言笑。明明是一张极清秀的脸，久而久之，不笑时眼往下沉，总会冷上三分。

　　莫予怀抽了张纸巾递给宋念，他神色凝重问:“为什么哭?”

　　宋念接过擦了擦，“还不是那本小说太感人！”
　　小说?
　　听此，莫予怀纳闷之余，暗中松了口气，重新提起笔。

　　而宋念则似终于逮到听众一般，滔滔不绝起来：“我跟你说这本虽然是重生文，但是一点都不落入俗套，女主开局就甩了男主，和男二订婚，但男主太鸡贼了，居然抢婚……”

　　她说着说着又重新坐到床边，说了一阵觉得口渴，看着奋笔疾书的少年，不由得抿唇，“我跟你说话，你在听吗？”

　　少年只回她两个字:“继续。”
　　宋念自动躺下，歇了会，完完整整将故事情节从头到尾给莫予怀说了一遍。

　　天空湛蓝，没一会，日光似乎示弱一般低了些许。再往后，天依旧蓝，可逐渐暗沉。到最后原本强盛的日光变成远处绚丽的晚霞，粉色的，像姑娘害羞的脸庞。

　　宋念说着说着，自己都入了神，逐渐忘记时间。

　　“你说作者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么虐呢?”随着她话音落下，莫予怀手中笔停。
　　“为了骗你的眼泪。”
　　他转过身，眼眸平淡，点点斑驳落在他墨色的发梢，松软蓬勃，好似宋念吃过的栗子糕。

　　宋念抿紧唇憋住气，没一会实在忍不了，别开眼，开口反驳:“才不是。”
　　论憋气，她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莫予怀。毕竟他可以做到半小时都不与她说一句话。

　　可宋念不行，不让她说话比不让她吃饭，还要令她难受。
　　莫予怀轻笑一声，没去与她争这些长短。

　　宋念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去反驳，她气势很大的扯起另一个话题。
　　只见她下床，往前一步，故作小大人般拍了下莫予怀的肩，然后双手环抱，一手抚摸着下巴，郑重其事说:“张奶奶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些?我刚刚站在面前喊她，她都没理我。”

　　莫予怀的眼眸从少女刚触碰过的肩上移开，转而投入下方的院子，眸色晦暗。
　　他起身，率先往门口走。

　　宋念:“干嘛去?”
　　莫予怀:“吃西瓜。”

　　宋念慢一步跟上，紧接着又回头，双手撑在书案上，将写好的试卷翻来覆去看过一遍，唇抿得更紧。
　　就知道他没有好好听她说话，作者写那么虐才不是为了骗她眼泪，是情节需要。

　　她在两三秒内已经自动替莫予怀道歉并原谅了他。
　　毕竟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莫予怀的书都整齐摞在桌角，宋念随便翻开最上面的数学一，从头到尾字迹密密麻麻。再往下翻，语文课本上也有注释。

　　这家伙一向不喜欢用旧书，也就是说他恐怕已经将高一知识点都学完了。

　　宋念撅了撅嘴，十分虔诚地将课本放在正中，然后闭上眼，左右手食指与中指抵在太阳穴的位置，口中不间断念念有词。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