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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   指尖蜷缩,掌中跃动的心跳是真实的,也能察觉到来自脸庞、耳后、甚至浑身的热意。

      眼前少年的眉角上挑,左脸肌肉不自觉地上拉,眼睛亮晶晶的,这些无一不表明他在期待我的回答。

      即便逻辑感人,几乎全是奇怪的诡辩,但铃屋说的有一点不错——我同样也承认过,我的的确确对他怀有某种程度的喜欢——即便这种喜欢并不纯粹,夹杂了太多杂质。

      倘若是普通人,这样美好的时刻,情到浓时本应踮起脚亲吻,然而对于我,单纯的喜悦褪去后,搁浅在心灵凃滩的是对于所谓恋与爱二字未知的、刻入骨髓恐惧。

      因此我收回了手,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轻缓而残忍地浇下冷水:“不对。”

      “不是经历了拥抱、亲吻或者性行为后,人与人之间就能成为所谓恋人。”我纠正了他误解的逻辑关系,“大多是建立了亲密关系之后,他们默认对方可以作为恋人的接触。”

      他歪了歪脑袋:“那我们可以......”

      “我不知道。”
      我知晓他即将问出的问题,“我只知道,我非常、非常害怕建立亲密的关系。”

      “为什么会害怕啊?”
      他若有所思地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子你看上去好难过。”

      为什么?
      我顿了顿,遥远的回忆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让人看不真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原因。”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对铃屋说。

      “或许,你可以从我的过去中找到答案。”

      .

      我们在东京工业大学的校园里闲逛着,寻找着一个适合长篇累牍讲话的地方。

      教学楼全部被锁住了,无法进入,打消了我们准备找个教室坐着聊天的行径。幸运的是,穿过环形走廊,这个学校中央有一个不小的人工湖,坐在石椅上远眺波光粼粼的湖泊也是不错的选择。

      从云层透出来的月光呈现出不规则的阴影,好似将天空分割成了无数碎片,一点点星光倒映在湖泊中央,亮色的光线向着周边的树林无限延伸。

      “以前应该和你提过,我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我向来不喜欢回忆,但是细致的内省往往需要我将自己的记忆摊开,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造成行为动机的原因。

      伤疤与痛楚会随着时间变得麻木,又逐渐消散,但是记忆不会,它会变成沉底的木,悄悄潜伏起来,待到无人之时倏然出现,载着我前往虚幻的梦境,那些过往则如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涌现。

      我对于亲密关系的恐惧应该是来源于童年。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院长会隐瞒我的病史,假装我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因此也有养父母把我领养走了。”
      我无比平静,仿佛在叙述无关的事宜,我也本应如此,冷静、理性,将情绪浸到波澜不惊的冰川湖水中,“他们大多数一开始对我挺好的,但是只要发现我的病就会把我送回孤儿院。”

      小时候的我希望能够拥有一对父母。

      我渴望认同,我强迫自己乖巧地微笑,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到最好,寄希望于那些领养人夫妇的好心,希望能够忽略我天生的心脏缺陷。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他们在察觉我身体的异样后,眼中的厌弃往往是藏不住的。

      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实也很容易理解,应该很少有人会希望领养的孩子是需要花大价钱治疗的病秧子,更别提没有血缘关系的羁绊后挑选的标准会更苛刻,领养者往往想要一个漂亮、聪敏、健康的后代。

      只可惜作为被挑选者,与无数次被送回孤儿院的人,当时的我一边发自内心地厌恶领养者的虚伪,一边堆满讨好的微笑来增加自己作为展示品的价值。

      ——只要微笑点头,足够乖巧,等到领养手续办好了,他们就会成为你的父母。
      悉心整理着我衬衫衣领的孤儿院院长是这样说的。

      这句话我相信了多少次,就被那些所谓父母丢弃送回了多少次,这大概也导致了我对他人高度的不信任。

      “大概就这样持续了几年吧......再然后啊。”
      夜晚湖面的湿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耸动鼻翼,深吸了一口,“我十岁多的时候,院长把我送给了一对养父母,嘛,他们的相貌名字我都记不清了。”

      “那一对养父母一开始对我很好,不在乎我的心脏病,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夸赞、亲吻、拥抱我。直到啊,我发现——”

      我们肩并着肩,正在安静聆听的铃屋突然竖起手掌抵住了我开合的唇瓣,口中吐出的湿润气息打在他的掌心。

      “可以不用继续说的。”
      他轻声说,“已经足够了。”

      我不知道是他实在太过敏锐,察觉了我言语间的情感,又或者由他自身的经历猜测到了结局,还是曾经在收容所里听过关于我过去的传言。

      “其实我当时被注射了很多药物,记忆本身不太清晰......好吧,那就跳过这段。”
      我安抚性质地拉下他的手,“后面其实没什么了,两年后的我被抛弃在了医院门口。”

      “是有栖川凉子把我捡了回去。”

      与社会隔离数年的我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浸泡在漫长的浑噩与麻木中,我甚至体会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常常厌恶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想着要不结束一切算了,但我又是十分幸运的,有小部分的人与事物留住了我。

      “我很喜欢凉子。照理来说,她和我的关系应该很亲密才对。”

      感受到来自湖边湿气的寒冷,我下意识地贴近了靠向铃屋的一侧,试图从他的身躯上攫取温度,脑内仍旧理智地剖析着当年的种种,“很可惜,我与她并不在一个世界里,即使我们离得很近,我好像也完全不了解她——现在也一样,凉子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

      凉子与我更像是教导者与被教导者的关系,她教会我的言行举止、道德界限、人格习惯近乎刻入了骨髓。一旦教学结束,我们的关系也逐渐疏远了。
      我感激她,喜爱她,依赖她,也总是在追逐仰视她。

      “十分巧合的是,在我治病期间,曾经所处那个孤儿院被喰种屠杀了,当时顺着户籍档案找到我的搜查官给了凉子两个选择,一是由凉子来收养我,二是让我前往收容所。”

      “她没有选择收养你?”

      “不是,凉子没有做出选择,她交给我来选。”
      我轻声说,“我选择了后者,因此我来到了收容所。”

      凉子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坚定地选择我,我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同样没有坚定地选择她。即便我的人生与之单方面地骨肉相连,随意动一动便有无法避免的撕裂,我仍旧懦弱,麻木逃避地选择承受这种一劳永逸的伤痛。

      我的理想是能和凉子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也以为我们会拥有未知标准的、不可量化的时间与未来,但潜意识里其实是知道的,这种理想本身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再后来呢。”
      我状似无意地瞟向铃屋,“后来我遇见了你。”

      故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终结了。

      为自己过去划上句号的那一瞬,我忽然产生了奇异的感受,仿佛飘浮在湖面中央,没有疼痛,没有空虚,只有无尽的平和与宁静。就好像雨停下后,湖面仍旧平滑如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出现过的波纹或者涟漪。

      铃屋无声地聆听我阐述自己的经历,但在我说完最后几个字时,面前这张总是从心所欲,充斥锐气,鬼马灵动的面庞上却流露出一股空荡的迷惘。就像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看向挂在树枝上被开膛破肚的小猫的表情。

      “所以真子变成了这样。”

      “是的。”
      我呼出了一口浊气,坦然地承认,“我变成了这样。”

      “我不擅长建立亲密的关系,甚至恐惧。”

      “我不习惯近距离的接触,即便成为恋人我也不一定会主动与你牵手拥抱。”

      “我的喜欢也没有那么多,它不够浓烈,如果铃屋你对我的喜欢到这里——”

      我将手停留在发顶,然后又骤然下降了高度,停留在自己的胸口,“那么,我的喜欢可能只有这么点。”

      “当然,我的喜欢也不够清澈。”

      藏于心底的喜爱是混浊的,它疏离且冷漠,敏感又自卑,虚伪而势利。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他也可以接受吗?
      话语在舌尖停滞,我有些恍然地发现自己更恐惧来自于他口中的,否认的答案。

      这是我第一次将自己□□地摊开、剥光,将不确定、弱小的部分暴露出来,即便对这一切的一切,我拥有着潜在的惊恐。

      又想退缩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刚刚牵扯出一个笑容:“其实......”

      “这样怎么了吗?”
      铃屋在我说出完整的词句前已然吐出字句,眼里满是对我迟疑的不理解,空灵的声音萦绕耳边,“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我怔愣问:“知道什么?”

      “真子一开始是觉得我长的好看,养眼好用才留在我旁边,对不对?”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指尖缓慢插入了披散的发丝,顺着脖颈向下环住我的肩膀。面对我时,那双漂亮的眉眼总会弯起,瞳孔游离红宝石般的色彩,犹如虚幻的梦境蛊惑着让人靠近。

      “毕竟啊,你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和看路边可爱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啊,可能今天的我还比不上动物园里你想摸的那只猫咪。”

      他继续一句一句地说着。

      “真子非常不擅长拒绝我,我只要一直盯着你看,你就会偏过头说句'好吧',然后改变主意。”

      “真子很矛盾的人,明明内心和我一样奇怪又冷漠,却总是恪守着无聊的道德底线与社会规则,还试图想要改变我,虽然最后失败了。”

      “还有啊,真子明明一直很喜欢我,就是太过胆小了,我偶尔往前走一步,你就会慢吞吞地往后退,既害怕自己被伤害,又害怕伤害到我......”

      这种无欲无求、不谙世事的直率赤诚,往往又有不自觉的,俯视角的残忍。

      “我一直在注视着真子呢。”
      铃屋贴近的躯体有浅淡的热意,倾吐着从未说出的,我从未知晓的话语:“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可以接受。”

      也就是说我的那些怯懦、自卑、逃避心理......全部都被他看到了,也全部都被知道了。

      我竟然毫无被戳破的狼狈,取而代之的则是真实的落地感。

      都说两个半身相见,会立刻陷入惊人的爱、友情与亲密。
      我似乎遇到了柏拉图所定义的我的半身,他所希冀的这类亲密令我深感喜悦,只是喜悦中有细密的痛苦,就如微小摇曳的火焰会被飞蛾扑灭,对于这种执着的义无反顾既惶恐又憧憬。

      “真的没关系吗?”

      再次确认的这一刻,我的唇角似乎在不自觉地上扬着,吐出的呼吸弥散在夜空中,隐隐发颤的手覆上铃屋瘦削的腰际,抓皱了紧贴于他背脊的白色衬衣。

      温柔而紧密的簇拥,有着轻微的灼热感,微蜷的白发蹭着脸颊,游蛇般贴紧裸露的皮肤,令人酥麻的同时又带来了瞬间的凉意。咫尺之间似乎有馥郁的香气钻入鼻腔,是浓郁如糖浆的甜味。

      轻如羽毛的触感落在额角、眼睫、鼻尖、唇边。

      “没关系的。”
      他绽开了柔软的笑容,“只要是真子就可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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