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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丞相子皇城除祟 ...

  •   天宣四十七年,马车从皇陵疾驰进留伊皇城,飞鸟倦林的时辰,留伊城鸟兽俱寂,可见信中言说不假,皇城内有邪祟出没。

      留伊城街上打糕的人臂膀有力,落下的石锤声声闷响,干脆利落。

      “公子,吃糕吗?”

      车外驾车的少年问,见车内人不答,少年风驰电掣跑出去,不一会儿捧着年糕递过来。米糕清白如玉,只淡香作衬,奇怪的让人久久放不下它。

      “快进城吧。”

      皇城外侍卫严阵以待,统领上前拦下马车,恭敬不失威严地询问:“可是丞相家的公子?”

      “尚入。”车上下来的公子从容答道。

      “顾执,皇城侍卫,郎中令。”他自报家门,沉声道:“御史中丞大人打点过,公子在宫内有事,尽管吩咐。”

      一行宫人提灯疾行到跟前,皇帝身边的老内侍道:“尚公子,请到偏殿休息。除祟之事刻不容缓,还请尚公子尽心。”

      看来,皇帝并不想召见他,尚入随宫人前去住处。髫年,他进宫伴皇子入学,十三岁离开皇城。清心寡欲的七年一晃即过,若不是一封急诏命他回宫,尚入皱眉。

      送信的人虽带着皇帝的亲赐之物,人不是专门的派信官员,更像一封坐收渔翁之利的密诏,等他解了皇城的燃眉之急,悄无声息地将他送回。

      纵是城墙再加固,宫殿翻新颜,帝心未变,仍如七年前。两相生厌,不见也罢。

      “尚入。”忽闻喊声,内侍一顿,宫人整齐地转身垂首。

      “问六殿下,安好。”

      六皇子直接跨过一行人,走过来仔细辨认,生怕认错了人,笑道:“貌美人极,非人间品。”

      “殿下莫不是乱花迷了眼,看岔了。”

      见眼前人恭谨不怠锐气有余,六皇子眼中的笑意不减分毫,道:“我在城楼上远远一看,便奇,你终于舍得放下仙道,回来了。今日你运气好,跟我到宫外的居处,瞧瞧人间风情万种,若有看的上眼的,领回去也无妨。本殿下的大方,你最清楚。”

      内侍赶紧过来小声提醒:“殿下呀,尚公子此番进宫,受皇上召见。”

      “见过了吗?”

      “皇上正跟几位大人商谈,择日……”

      “我正好撞上这个好日子。”六皇子手中折扇一敲道:“尚入,去不去?”

      “殿下好清闲,我有事不便,先行一步。”

      不欲多谈,一行宫人提心吊胆,内侍慌忙赔罪,眼瞅着尚入离开,猛地被人拽住手腕。

      “尚公子差事办的好,自当瞧不上我们这等醉生梦死的闲人。”七年前,他问尚入“去不去”,对方回答的斩钉截铁,丝毫没留给他做决定的机会;如今再问,答复虽不及过去直接,无一不冷漠疏离,多年的追问不解,他总算明白,先行一步,是他对皇族诸人的芥蒂。

      横掌劈风抡过来,擦着他的鼻尖挥过去,紧接着一拳打上他的胸口,六皇子迅速防守,仍将对方手腕紧紧抓着,嘴上不饶人道:“力气见长啊,凭这身功夫,现在赶去奉承七弟,他日新皇登基,说不定公子真能封侯拜相。”

      “我奉承谁,还轮不到六殿下操心。”

      二□□脚相向,宫人叫苦不迭。

      老内侍半天不作声,他奉宣帝之命接尚入,一路打量这位贵人,只觉七年前的少年郎此刻找不到当年的影子,见惯了丞相家两公子张弛不乱,刚回宫便与皇子动起手,一时拿不准。内侍忙道:“两位小祖宗,咱比武以后有的是机会,皇上等着回禀呢。”

      尚入一把推开了人,冷冷道:“好玩吗?”

      “不好玩。”六皇子整了整衣衫,平心静气,他静不下来,看着尚入,语速飞快道:“宫里来了个道人,招魂卜卦最是灵验。与你也算同道,尚入,你去问问,好把乌烟瘴气的皇宫清理干净。”

      他正要走,想到一事,“既然你瞧不上我那些庸脂俗粉,顺便请人算算哪家的小蹄子能收了你,我好备份贺礼。”

      “闻殇,送送尚公子。”

      临了,他匆匆朝宫外走去。

      来到早准备妥当的宫殿前,尚入谢过内侍,内侍道:“明日宫内夜宴群臣,陛下操劳忧心。望公子能替陛下排忧解难。”

      这是给他除祟的期限:明日开宴前。是鸿门宴还是庆功宴,谁也难说。

      待人离开后,叫闻殇的侍卫跟着他,道:“公子,请随我来。”

      宫人忙着伺候贵人们用膳。两人光明正大地行至宫中道观,道人见有生人来,也不惊,笑看着尚入。闻殇静候在门外。

      道观前一张方桌,置着签筒、笔墨纸张,道人面容清俊,毫无血气。

      “先生,敢问何姓?”

      “公子逢人便问人姓吗?”

      “我在外多年,见的人本不多。先生一言,助我回来,我也……”尚入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字,“求先生赐教。”

      道人挽起袖子,看了眼纸上字,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不是娶。”他蘸着茶水沿着纸上的字描摩,“也不是姻缘,是因果。”

      水渍氤氲,端正的字迹隐了半边,留存的半字扭作一团,已看不出先前写下何字。尚入蹙眉,漫不经心地踱到殿中案前,侧眸瞥过道人的装束,收回目光,笑道:“有人让我务必请先生算一卦。看来,姑娘温良宜家,不知人在何处?我好多走几步前去相迎,免得被人惦念。”

      外面的人背对门里,只听不答。

      道人一滞,方寸不乱地抬眸,道:“公子他日娶谁,不用过于拘谨。拿得起,放得下,方得圆满。”

      言于此,那便是天机不可探,尚入向观中供了香。临行前,见道人方才觉察不妥,忙起身,离魂走肉的残影隐于黑暗,尚入无言径自出了门。

      招魂卜卦的人最该招魂卜卦。

      月出皎皎,淡淡清风,脚步逼近。闻殇留观中跟道人交待几句,此刻赶上来寸步不离地送他回寑处。

      寝殿门口坐着的少年好如樱笋年光,忙不迭跳起来,朗声回禀:“公子,今晚……”闻殇熟练地站到门边。

      “这位是六殿下的人,借给我们,打架用。”尚入向门神道谢,喊道:“上甲,快拜一拜。”

      门神当即恭敬地回了尚入的礼,谦卑不亢,不再理会少年的打量。

      进了殿,上甲急急地低声询问:“他是六皇子派来监视的?还是借机捣乱?”

      “帮忙的。”

      帮他寻一位温良宜家的夫人,尚入自然明白,他们寻的夫人很快便到,宴上见真容。纵是撕开血肉,仍心存一丝不可信的侥幸,终是猪油蒙了心,设宴的人恐怕从没想过再给他逃出去参悟仙道的机会。只当捭阖殿那位将物尽其用,再谈弃如敝屣。

      简单地用过膳,尚入托词旅途劳累,沐浴后先歇下了。

      子时,皇城内长街不见贵人的车马喧嚣,但闻一队轮班侍卫走过门楼,逐渐远去。忽有提灯的妙龄女子步于其中,虽着宫女装扮,神态自若,没有半分奴态,她脚下一顿,见一淡定雅致的男人临于风前,薄衫不沾风尘。

      “姑娘,长夜漫漫,霜寒露重,该回家了。”男人转身回道,声音清润,眼角带笑。

      月白风清夜,女子行礼不答,回头朝来时的方向迅速撤去,转瞬男人又立于前方,面对面道:“若姑娘想出去,请回。我已安排人在皇城南门静候,姑娘可否赏脸?”

      “老娘不赏脸,你可放行?”女子提灯走近,言语轻佻道。

      “放。姑娘成形艰难,若一朝失手,岂不痛哉。”

      见尚入正经回答,女子眼中含流光,不似狡黠,却压不住快溢出的满天星河。她蓦地出手,尚入早有防备地后闪,灯中忽蹿出一只赤色守宫朝他眉心扑去,身长玉立的人影当即无踪。

      灯花落地,飞溅零星,一道灵流如照夜清火,只留女子四顾。立于宫墙上的人嗤笑出声,自己多此一举,自取其辱。纵观皇城内苑栉比鳞次,犹如俯首伏低的困兽。

      “果然是故家乔木,公子当真深藏不露。”女子嗔怪道。

      “姑娘跟了我半天,动起手也毫不留情。”

      女子闻言不悦,她自作主张假扮宫女混迹于迎接的宫人中,她们猜的不错,惊了尚入,入了瓮。她巧言厉色道:“公子,你觉得,你跑的掉吗?”

      此问一出,女子撤后,之前的灵流迅速融进灯花里,赤色守宫启动阵法,整座皇城缚于翠色纱帐中。尚入脚下骤沉,此魂硬生生被拽进了层层交缠的阵中心。

      天罗五行阵,设下如此阵仗,皇城中的祟非一日之祸,各处宫殿恐不安生。尚入如他物舌尖捕获的飞虫,凭借他的灵力开启的阵法如扼喉的手,借其灵力攻其人,电光划过脖间,尚入全身顿遭反击,骨颤嗡鸣。

      一念,尚入剑眉竖起,劈向凑上前的女子。女子不解地看着他,道:“公子,你这张脸是自己长的吗?”

      她端详着,委屈道:“我变不出此般容貌?”

      片刻错愕后,终是只心思纯良的小兽。尚入欣然一笑,缓缓道:“女子可妆面。”

      ……

      听闻妆面,女子竟沉思不语,恍然大悟般看着他。

      “我见她们梳妆打扮,妥妥的妖孽。公子也会?”

      粉腮玉面紧随贴了过来。尚入忙解释:“想是家中有妻的人,才会。此道,我真不会。”

      女子一本正经,趴到尚入滚动的喉结上,两只小手顺势捏着他的脸,上了手。尚入欲说,闻言:“公子,你肤质好细腻呀。”

      真诚无敌。

      “想、想是胭脂铺子也有能肤白玉润的佳品。”

      尚入极力抬颌仰面,明星在天际。他本除邪祟问仙道,却跟刚成形的兽类倾盖如故,谈起了粉黛。

      “我生来有皮毛。”似礼尚往来,她抓着尚入的手给他看,两相比较。

      天罗五行阵骤然作法发难,尚入的发间腾起阵阵青烟,束紧的金线贴入他的下颌,勒出血痕,双臂被金线拉扯,极锋利又坚韧地悬在空中,不知何方操纵。

      女子被灵力击中,收了酥麻颤抖的手。

      “姑娘天生的相貌更叫人心怜。”尚入唇齿浅笑,发自肺腑。

      “公子,我给你看看我的本相。”

      她双手交叠,低语一瞬,一张鼠子的脸很自豪地靠过来,道:“公子,是不是像你说的?”

      尚入从没见过这么愿意抓人手的,鼠子的红唇擦着尚入的侧脸晃过,欲将脸送上去,眼珠一转,尚入的衣里露出烁光。

      金簪光洁无缀饰,在鼠子手中玩弄,饶有兴趣道:“公子,戴这个?”

      “呵~,手上有点钱财,好娶妻。”虽不娶妻,也十分要紧。正欲讨要,尚入忽厉声道,“姑娘!”

      鼠子也是天性如此,当即将发簪别于乌发。阵法随即大乱,将鼠子识作驱阵引子,冲着她快速纠缠。缠于尚入周遭的灵力猛散,金线霎时松懈。

      百骸颤栗轰鸣,鼠子本兽,虽不沾血气怨灵,仍是万分疯魔煎熬,叫声凄厉。

      尚入凝灵力于掌撑地:“五轻金九,九商帝成。”

      如棋盘相互交叠的金线蓦然不动,尚入空手使力,金簪隔空从鼠子的发髻中飞出,直中城墙,斩断的金线犹如离弦之箭,原路返回布局者的藏匿处。

      “上甲。”

      城墙内潜伏的人刚探出身影,一队侍卫疾行入阵,仿佛观战多时,伺机出动,后面跟着的青年金质玉相。

      尚入忙去扶鼠子,不料对方迎面一掌打的他血气翻涌,他抓起鼠子手腕,摄住她魂魄,长袖一挥。

      身后青年道:“尚入,多年不见,可好?”

      “七殿下来的好,今日还要劳烦您出手相助,派人到各宫寻漏网之鱼。”阵法已破,有人想要,送他便好。闲言碎语不可聊,叙旧更大可不必,尚入咽下一口血腥,快步走过众侍卫。

      后面人欲再喊,只见前面的人影忽散,众人皆不语。

      寝殿里,魂灵归体,只听门外宫女尖叫一团,门上暗影晃来晃去。尚入一骨碌从床上跃下,开门道:“没事。”他熟稔地解下门前悬着的绳套,一只鼠子拼命地拉扯着脖子。

      “公子,车备好了。”上甲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手里的……姑娘。

      ……

      入宫下了马车,上甲便按照事先的安排到皇城的几座阴气盛的宫殿燃了火绳。

      子时,他跟顾执一众侍卫藏于暗处,逢时出手。

      “那是什么东西?”墙上一群人惊诧道。

      虽然看不清楚,仍隐约可见妙龄女子的骇俗举动。隐约可见女子腮抹红霞,直到露出一张兽脸隐约娇羞近前,众人看的瞠目结舌。秋燥引邪火,翠幔帐中香,侍卫叹道:“公子挺不端庄啊。”

      上甲怒极:“你哪只眼睛看见的?分明是她狐皮子轻薄我家公子。”

      “定情信物也给了,兄弟们皆是见证。”侍卫低声宽解,“管它什么呢,总是个标致的姑娘。”

      他复又暗骂道:“说来哪个不长眼的,竟传公子好男色。”

      顾执冷厉地瞥了眼侍卫,众人低眉。上甲气不顺欲起身离开,见一人脸上如天崩地裂,呆若木鸡般黑在原地,更加愠怒道:“你不是来帮忙的吗?”

      “殿下令我只听公子的调遣。公子未下令,不便行事。”神游半晌,闻殇一针见血。他总算明白自家殿下为何执迷不悟,什么年少的情谊款款,二人皆是色中狂徒,惺惺相惜罢了。忖量着若殿下问起,该如何作答眼前的迷离轻狂之态,不至于殿下难堪。

      顾执率侍卫随七皇子查探皇宫。马车驶出宫门,尚入问道:“你家殿下何时收的人?”

      “半年前。”驾车的人回,“一直养在宫外。”

      “观中道长可是殿下安排的?”

      “是七皇子。”闻殇手中缰绳一紧,“道长确非欺世盗名之辈,进宫数月,颇受宫中贵人青睐,陛下也很信任他。”

      尚入沉声,如非局中人,这道长为何冒险进言,那人偏偏还答应了,貌似无奈放他回皇城,偏偏,顺理成章。

      车至城东藕上居,尚入记起,七年前,六皇子兴致勃勃地购了宅,宅临河滨,桂花落,夜静不休。

      “这里倒是蚊虫甚少。”

      灯火通明,奴婢侍奉于廊前,见闻殇引人入内,紧张地上前听问。闻殇道:“殿下也这么觉得,常来此休沐。”

      藕上居内的下人静候听差,恍如早有准备,不见慌乱。一盏茶前,六殿下的浴池忽然被一金簪闯入,金簪悬于浴池上方,好似乞巧节女子置于水中的细针。落水的仆人犹如被外力突然震入,无不惊恐状定身在浴池中。池前,漫天垂帘曳地,男人躺在一方榻前,许是喝的尽兴,醉眼销魂,见人走近,冷冷地瞧着他,倏地一笑:“美人,你长的颇得我心。”

      手伸到半空,被对方钳住。来人温声细语道:“殿下,沐浴就寝吧。”

      来人笑若春风,听者笑的痴迷。

      “好,沐浴,就——”不等他答复,身体猛地被人拖进浴池,有力地将他的脸拍进水中,压的他几欲窒息。

      藕上居的侍卫见状立马拔刀上前,上甲迎了一步,护在尚入面前,闻殇拦在中间以免冲突。尚入起身,侧眸冷峻地看向众人,宴宴道:“六殿下邪气缠身,该好好去去污秽。”

      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减力道,水花几次炸裂,男人呛的晕眩,被随手扔在玉阶上,清明胜过酒劲,连连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尚入,你,你也太不懂人情了。”五更,六皇子熬的两眼发红。

      金簪随召飞回尚入掌心,灵力灌流,浴池中的人影骤然恢复原形悬于绳编的兜中,回神的守宫欲断尾逃生,全然落在六皇子的胸口上。

      “殿下若真好山间野蔬,我定日日上山采药送到您宫中,说不定还是剂滋补良药。”

      六皇子拎过爬行的守宫,扔给尚入,疾步走了出去。

      “你该不会真在皇陵吃,吃那个?”

      尚入瞪了他一眼,干脆不予理会。追寻多年的答案昭然若揭,他捏着袍袖的手反复摸寻,马车轻晃,他抬手一扶,袖中的棕编落了地。尚入俯身要捡,六皇子一把抓起塞回了袖内。

      “殿下,回宫吧。”

      两人端坐马车中,不再多言。

      拂晓时分,森森皇宫堪堪披上金光,庑殿顶下笼罩的黑暗,如巨兽嘴中喷出的浓烟,将猎物销蚀殆尽。

      晨钟起,远岫树渺禽幽。尚入注视着宫墙内的门楼,今夜的战场,开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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