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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拂照尹镇怨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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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公子芝兰玉树,待老娘礼遇有加。”铄姝朱唇明艳,道:“老娘今儿用的胭脂水粉,全是从将离十六城最好的铺子采办。这规格,跟宫里的夫人差不多。”
缬落惊叹:“你的尹公子着手成春,你的尹公子智周万物,你的尹公子冰壶秋月。”
语笑言转,冷嘲道:“可你的尹公子命不好。你该问问他,费心劳力将你养肥,想干什么?”
桌下一脚踢在缬落的小腿上,铄姝自觉言多有失,怎么莫名其妙,她跟尹如棋突然纠缠不清。
火坑啊。
“鼠肘子向外拐,早嫁早超生,一胎十几个。”
缬落碎碎念,听的当事人磨牙霍霍,眼巴巴地看着寻岸。
“鼠子姑娘,此行危险,你助我良多。若行事有差,莫纠缠。”
有事就跑,铄姝明白。
次日一早,尹府人心惶惶,女子的尖锐叫声划破早春的沉静。
尹如棋猛然惊醒,庭前一片人影躁动,血气的腥臭弥漫,模糊不堪的横尸遍地,场面一时骇人。下人有掩面作呕,有吓昏过去被抬进里屋叫魂,有胆大猎奇的窃窃私语。
“公子是不是鬼附体了,大开杀戒。过去听闻府里常有人失踪,前几天,老爷的一个侍从忽然不见影了,在、在这里吗?”
人群中的两人瞥过被自己吓得面色发青的小童。
“你在逼尹青拂对我们出手。”
“我的仇当场必报,从不拖到明日。”缬落弹指,吊于树梢的酒坛轰然落地,水珠四溅,引的一片人跳脚鬼叫。他才道:“尹府用心良苦。她最好好好考量,解了眼前的困境。”
多番试探,该开诚布公了。
“哥哥,上巳节未到,你便准备腌肉了。”尹青拂扫过血污,毫无波澜地与众人对视,转向尹如棋道:“这种事日后交给厨娘的好,浪费食材罢了,瞧把大家吓的,三魂跑了两魂,挪不动步子干正事了。”
下人一听,惶惶行礼,呼呼啦啦散去。尹如棋随即招呼两个人,厉声怒斥:“赶紧的,清理干净。”
寻岸上前道:“多谢款待。”
“见笑了。”
两人并肩而行。寻岸见廊下开着两朵并蒂花,忽地想到:“尹仙君夫妇知心长相伴,定是生同衾死同穴,死生契阔。”
“祖上夫人寿终正寝。公子不信,可亲自前去一拜。”
尹青拂很有诚意了。
……
缬落觉得没人比鼠子更合适去刨她心上人的祖坟,探个究竟。
终究寻岸瞪他一眼,没有答应。
晦月夜。
勉力平静半晌的尹府再次躁动,门外匆忙的脚步往返不断,缬落抓了个人问,才知刚过百日宴的尹家孙日间受惊啼哭不止,入夜便发起了烧。府上忙作一团。
寻岸道:“我去看看,你找鼠子姑娘。”
没走几步,又叮嘱:“莫拿鼠子姑娘当诱饵。”
“我呢?”缬落问。
前面的人紧绷的神色一放,笑道:“钓条大鱼,明早开饭。”
尹府灯火阑珊。铄姝提胆走着通向尹薄岚夫妇旧居的巷道,平素笑春风的尹如棋今日一反常态,周正严肃,托她到先人住处取一件东西,送去祠堂供奉。
巷道幽邃,铄姝敏感地倾听自己急促的呼吸与打颤的脚步碰撞。肩上黑影落下,她反手劈过去,风过烛晃,清瘦的面颊敷上霞光。
“轻弹公子,你怎么在这!”铄姝惊疑不定。
尹轻弹手里举着红烛,一手护火道:“这里阴气重,常有姑娘吓着。铄姝姑娘是客,不宜到此走动。”
铄姝欲再开口,有人厉声喊道:“铄姝,你杵在那当宫里的夫人吗?”
小蹄子来接老娘了。
缬落抓住她的腕拖走,她转头望着尹轻弹:“轻弹公子,请把老夫人的木梳送到祠堂,多谢。”
尹轻弹举手应了,茕茕孑立。
“公子呢?”
“先管好你自己,还木梳,你这个祭品挺自觉的。”缬落用力,抓的铄姝的心跳过了好几下,猛地一怔。
她是祭品,祭什么?尹轻弹还留在那。缬落道:“他没用。”
站在花间坊房顶眺望,尹府之大快抵得上半个留伊皇城。两人狂奔之际,铄姝垂于肩上的流苏珠玉忽有灵力溢出。
“缬落,速带鼠子姑娘去祠堂,小心尹轻弹。”
缬落脚步顿了顿,那小子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机会摆在眼前,能不能成,看他的命数。随即他们直奔尹府的腹地。
祠堂大门紧闭。
一柱香前,尹青拂走出祠堂准备去看麟儿,这时尹如棋提剑气势汹汹地从暗处冲来,见人安然无恙,他轻喘了口气,道:“进去。”
“兄长,青拂。”尹轻弹抱着暖被中的婴儿,在两人发愣时悄然出现。
尹青拂赶紧接过,细瞧了眼,睡的安稳,略宽了心。
“今夜不同寻常,先请兄长与妹妹照看。我带人到府中巡逻。”
尹如棋关了祠堂的门,于门上贴了符,本该稍稍安稳的心不知何因跳的更加忌惮。身后绸布落地,黑气漫涌,尹青拂被那团襁褓中婴儿吐出的浓雾缠绕,手脚并缚。
“尹青拂,想不到你处处牵制我,还是被我拿住了。”黑气狞笑。
她僵着脖子,手指向门。
破门!他拔出未出过鞘的剑砍向门,因符咒结界,丝毫碰不到门。尹如棋挥剑在手上剌出血,血珠飞溅向符咒,同是尹家人,符咒仿佛又增加了一道禁锢。
他妈的,不是符咒受了血污失灵吗?尹如棋一剑劈向黑气,剑被弹向供桌。他怒吼道:
“尹薄岚!”
“呵~,尹公子,现在祈求先人庇佑,有点迟了。”
祠堂外的男人立在门前,盯着门上的灵光。屋内的邪祟亦是猖狂,道:“尹公子不用急着出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外面的才是拿不准的。”
缬落看向铄姝。
“你自己先来,还是我帮你。”
铄姝眼一闭,牙一咬,瑟身恢复原形。如弓上绷满弦的箭,鼠子硬生生从祠堂门上撞出了豁口,符咒纷纷飘落。
尹如棋不防,见一团光扑进怀里,两人当即摔翻在地,他忍痛看着怀中的人惊魂未定,羞愧难当。
缬落手上灵力凝成刃出手利落得朝黑气的七寸掷出,黑气流窜,锋刃无差别攻击在祠堂里,招招毙命,气浪呼啸咫尺,地火焚心。尹如棋暗骂,他该不会想趁乱收拾了他吧。
祠堂一时安静。尹如棋觉眼前有亮光,他睁眼看,铄姝的珠玉散出灵力,一个身影闪现到众人眼前,怀中抱着啼哭的婴儿。
寻岸看向相拥躺地的两人,脸色说不上的难看,却有种令人怜香……
该死!这时候犯什么浑。尹如棋心中惨叫。
“收好你的心思,别机关算尽,让自己成了祭品。”
尹如棋抖个不停,只道缬落出手六亲不认,一时招架不住。他低眸发现,是趴在他身上的铄姝瑟瑟发抖,联想到刚才邪祟的“好心”提醒,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
同缬落分开后,寻岸随众人前去尹轻弹房里。
绀御苍白如纸,疲惫不堪,不停地催问下人请医,人请了一拨又一拨。
“少夫人,我可一试。”寻岸越走越近。
绀御搂紧了怀中婴儿,露出一个不似忧伤的怪异表情。寻岸背对着她,厉声道:“少夫人,得罪了! ”
手指间的香灰迅雷之势点进绀御的眉间,黑气从地下溃散,绀御气力耗尽,颓颓然地倒在榻上,她支撑太久了,残存的魂如青岚飘渺,柔和地轻抚孩子的面颊,恐惧早令她成为行尸走肉的傀儡。
“见谅。”
寻岸将麟儿奉上,这回尹如棋抢先牢牢地将他收进怀里。
“马上找个火盆,取东边的桃木,燃火。”
“燃火?昨日刚下的雨,怎么点着!”尹如棋心直口快。
尹青拂扶地站起,之前的落魄整理妥当。寻岸道:“尹小姐至诚至信,我信你心诚则灵。剩下的,但听祖上的安排。”
“我去个地方。”寻岸似是回答,看向那人。
缬落顺理成章地应道:“有事我先上,公子,你速速回来,好接我们回家,我不认路。”
除寻岸外的三人无不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寻岸向着祠中红木牌施灵,人入阵中。
桃李林的尹家祠内,看守的下人座前打盹。寻岸走到缸前,水中倒影一片旖旎,不见祠中灯火景象。
石阶漫漫通仙府,阶下长河开阔,寻岸看着夜色中,绵延的小船首尾相接如长龙游历人间,灯火通明。
少顷,仙府门开,虚影隐去。
寻岸一怔,双手作揖行礼:“久闻不薄仙君,百闻不如一见。”
从垂帘后走出的人道:“传闻不可轻信,没想到?”
“不敢想,又不能不想,不薄仙君竟是您。”
“然后茅塞顿开,理解尹家人为何不信我。”他有点留恋,伤感道:“他们从前供奉不薄仙君,不敢造次。二百六十年前,这里战争连绵,恶灵游荡,无人敢迁入。尹府便建在这片地界上,我夫君尹薄岚,用尹府作镇中,庇一方安宁。留祖训,代代相传,年代越久远,尹家人的信奉大不如前,甚至自相诋毁。他们该觉得我身居后院才是,谁信我,我帮谁。”
寻岸道:“仙君承天府之职,自有过人之处,在此颇受敬重。”
不薄拿着尹府中束发的木梳,扫过过堂的风,笑靥沐春风,远远看着人间连绵不断的船队。他不舍故土,常流连在尹家祠中,期如梦中,等一人归来,共品桌上小食,他拂去手上糕粉。
“我的夫君用仙灵镇住那些恶灵,留后人恪尽职守。他只留半魂残躯游荡在世间,因果抵偿,我登仙入籍。懦弱不能逃避世间的阴暗,我的男人只能我来护。我就是他。你该叫我,尹夫人!”
他不在意不薄仙君是谁,他只想知他身在何处。
“在我眼前,只有不薄仙君。”寻岸正色,因此他选尹青拂进祠堂,顶起尹家的门楣。想到此,他不解道:“仙君既然如此珍视尹家祠,怎会袖手旁观,让前任尹家家主陨在几里外的桃李林。”
“是他自己生出畏惧之心,被镇压不住的邪祟追到桃李林,侵蚀他心智,回天乏术。当时不只他一人,二者择其一,他选了殉道。”
轻描淡写地陈述,不免令人心凉,骨肉至亲彼此猜忌憎恶,不只是帝王家的剧本,信任本就最经不起消耗。一线灵光乍现,之前尹家祠下人口中的公子,寻岸只当是尹如棋,而被前任家主舍命护下的公子,还有一人。
“仙君,今日我来求一样东西。”寻岸忙道,“尹府祠中的烛火缺了焰心。有它,才能除怖。”
无信,燃尽再多红烛也暖不了人心。
待取到焰心,他疾步离开。不薄问道:“你想回去告一状。”
寻岸蹙眉,沉思,抬眸时果敢不减。
“今日我不曾见过仙君,寻岸只来除怖。本是好心为之,如今更无应该之说,岂能说错?恐惧是人之本能,没人理应替他人负重前行。”寻岸拱手,“愿仙君岁岁无忧,早日团聚。”
不薄不禁好奇:“寻岸,传闻,你登仙前留言,不立牌,不建祠,想来很有先见之明。”
“我懒,懒的管,管不了。传了,听了,也就传了,听了,仅此。”
寻岸言简意赅,传闻入了人心,才是评判罪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