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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听闻掌春仙官醉酒降职,打回原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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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时节,上元节的花灯尚未撤去,红通通一派喜庆,距离花朝月尚有些时日,本是寒意不减,州中街巷竟有了入夏的错觉。翩翩少年郎褪去粗布氅衣,着青衫轻靴,探扇浅笑,风采逸人,又不乏勇猛朝气。罗裙粉黛,眉目如水,暗波彼此流转,三两成群,亦不失俏丽颜色。
忽地,一阵马蹄飞踏伴着不断的喝厉声呼啸驰过,惹的街上众人慌忙避让,待落稳脚跟后引颈侧目。鲜衣怒马呼呼啦啦地消失在街巷口,尘随马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猛拍了前面人一巴掌,等人转身侧目,姑娘早挤出人群,奔向轻纱覆面的玉立女子,一副急求夸奖的表情道:“小姐,咱家少爷跑得最潇洒。”
女子遮着面容,只是轻可闻地笑了笑。
“今年入春实在反常,令人不安。”一瞬,她抬眸朝向城南死气沉沉的寂静,面色凝重,道:“从去岁冬起,南边的桃李林陆续枯死,不然照例是个赏春的好去处。可打听到,有什么不寻常的。”
“人好好养着还有个三病五灾的。”丫鬟想了想,按照听来的描述猜测:“农户说每年也会砍掉一些,只是今年多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女子略微沉吟,不作声,弹指间,听耳畔传来笑语:“我看姑娘面带桃花,何必去桃林,自寻烦恼。”
算命占卜的先生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格外有一股蛊惑人心的魅力。
“先生看不清我的脸,怎知我桃花如何。”
“呀。”先生好像才想起来似的,猛拍桌子,做戏套路还挺足。复又抓耳挠腮一通琢磨,才正色道:“准不准,过些时候自会知晓。”
“不过,我听闻一件趣事。姑娘不知开春为何如此匆忙,说来巧合,其实是前几日掌春的仙官多喝了几壶青州从事,一失足跌下了千阶台,如今不知在何处做人。春事无人过问,因此仓促了点。无妨,过了桃月,槐月定不让姑娘忧心。”
青纱簌簌间,半遮半掩,想必纱中人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分不清其中真假。算命先生于是好心提醒,特别挥袖扫去虚无的尘土,朝州中官府一点,道:“姑娘回到家中,梦中一问当家仙君,其义自见。在下所言非虚。”
眼前人仿佛被说中心事,浑身一僵,不出片刻,如常请教道:“我无意婚嫁,先生能否告知,姻缘可有解。”
久闻大名,果不虚传,算命先生倒没想到碧玉年华的姑娘端庄持重,越发老成,丝毫没有该有的憧憬之态。轻敌失策,前期工作准备不充足,悔呀!于是见招拆招。
“姻缘已来,挡不住,抢不……倒是有可能被抢。姑娘尚未见人,怎知便是孽缘。”
纵是内心汗如雨下,该编的该哄的说辞,软硬兼施,一样不能少。
“姻缘在哪儿?”
女子身旁的丫鬟刚及笄,正是活泼灵动的年纪,一听小姐的如意郎君近在眼前,格外上心。
算命先生如临大赦,顺着这根棍爬上百尺竿头,长袖翻飞,手臂顿在半空,四下环顾,极其诚恳地指着马匹扬蹄奔去的东边。
丫鬟看后大喜,拽着小姐的胳膊风风火火地跑起来。
“小姐,公子好不好,看了再说,去晚了真会被抢走的。”
丫鬟一心替自家主子着想,虽然如今府上由小姐的叔公当家,自是无近忧。可有朝一日,变作他人上位,不再对小姐恭恭敬敬,说不定逼着小姐嫁人。小姐已过十七,按当朝律法,二十后便会由官府说媒嫁娶。倘若以后非要嫁人,嫁个不称心的岂不更糟心,不如先下手挑个随眼缘的。
想罢,丫鬟已然大力扇翻了几个谈笑风生的青年才俊,生生开出一条路。
......
算命先生觉得小丫鬟冬日可爱,虽费了点口舌,总算如愿进行下去了。只待……
一愣神,有人坐在面前,伸出一只右手掌虚搭在桌上,半是责怪半是无奈道:“姑娘心思纯良,你也忍心诓骗。何必造这口业。”
“今日休沐,河上赏春的人多,机会也多,不比在大街上,嗯?”
算命先生收回目光,看清来人,登时拍案而起,怒了。
“仙君,不是叫您好好待着吗?人,我给您弄去了,船也给您租好了,您再使个美人计——”
寻岸忙摆起执着梨花的左手,梨花探出巷子墙头,如绢帛洁白软滑。春意果然盎然迅猛,犹如泼了一盆浓墨华彩。
“我出来有段时日了,带的钱所剩不多。这时问家中讨要,若家里人问起来,总不能说去骗姑娘游湖赏花,造孽。言灵,你租的船挺贵呀。想来,你进账良多,借点如何?”
采渠阁的寻岸仙君穷到要问沿街摆摊的言灵官借钱,闻所未闻。言灵心中大呼不妙,转念一想,从未听闻仙君结过仙侣,尚未娶妻,纳闷道:“采渠阁还有别的仙君做主吗?”
“我不像能做主的人吗?”寻岸一脸无辜地反问,没有得到回答,抿唇呵道:“不过呢,采渠阁的账房归霜想管。”
言灵的脸皮一紧,嘴角一抽,冷冷一笑。懂了,霜想原本在人间的时候便是出了名的财奴,后来分配去了采渠阁,更是疯狂敛财,无所不用其极。不然寻岸仙君也不能衣冠楚楚,了无牵挂地闲晃在人间,挥金如土。
“要不,你看看我的财运如何?”
“财运已断,无解。”
可不是嘛,他费心劳力,人家不领情,送上门得娶高门贵女的机会白白放走,言灵感觉心在滴血。
“言灵,别闹,我问你。”寻岸忽然想起一事,正经道:“刚才你说的可当真,掌春的仙官掉下去,没有再登仙。当年我登千阶,因凡间事未了,数次返回去未能如愿,难不成我走错了方向。”
“仙君!凡从千阶道向下走的,难再上青天。”字字掷地有声,言罢,他灵机一动,来了兴致,问:“您可记得当初来回了几次,去过哪里?”
“我急着回去娶妻。”
言灵赞同道:“千阶道上被您撞翻的几只坐隐兽,落入凡间。至今也没回千阶道上。您与夫人当真是情意缱绻。”
至今,千阶道上的兽首对登仙途的新人仍然阴阳怪气没好气:“没有某仙的运数,莫作,莫回头。”
最后,他感慨道:“时也,命也。”
寻岸无语。
“我也觉得我运气不太好,早不飞,晚不飞,挑的却是迎亲半途登仙。”
“意料之中吧,仙君。”似是疑问,语气中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言灵道:”您想想,上天给过暗示,姻缘庙里,您上的香可是连烟儿都没冒起来,还不够明目张胆?”
说者无意,后知后觉,突觉失言,瞳孔微震。
寻岸眯起双眸,笑意凛然。
时过境迁,雪泥鸿爪,昨日种种犹如眼前事。皇帝赐婚后,他随母亲到姻缘庙祈福,怪事不断,庙中人的音容相貌一一晃过无不清明。
“看来,言灵的祖师爷也在其中,亲见亲闻,才能如此清楚。”
呵、呵、呵……
言灵干笑两声,到底是谁埋的雷谁来炸?
“咱刚才说到姻缘,我给您瞧瞧姻缘。”
手猛地收回,饶有兴趣地道:“我的姻缘不是早定下了吗?”
初听未明其中意,言灵只当寻岸责问他乱拉红线,细思后恍然大悟,骇然。
“我的仙君呀,多少年了,您还惦记着那没过门的新娘子!”
寻岸倏忽灿然一笑,有了点玩世不恭的纨绔,坦然道:“得不到的朱砂痣呀。”
“得到的便是糟糠妻。”
言灵看惯了夫妻劳燕分飞,反目成仇,不禁摇头叹息,无限怅满。
“你们本无缘,再纠缠无益。”
“我倒觉得她旺夫。”寻岸何尝不知那场没有成真的姻缘,不过是他的一意孤行。他做人一世,从未敢在人前许过诺,恐将辜负。他仅许了一个夭桃秾李、十里红妆娶她的诺,终成一场痴谈空梦。
终成疯狂的千岁鹤归。
不过是蝉不知雪,不见归路。
再三斟酌,言灵欲言又止,三思过后,复又开口:“仙君,您是不是冲撞了哪位,日后出门前先去拜拜,讨个好彩。”
“好了,我有事找你。”梨枝随手一扔,如雪飘散成灰,水青的枝干顷刻枯槁,断成残枝。“帮我查个人。嗯,我也不晓他是个什么东西,可能不是东西,先算个人吧。”
言灵收敛了几分,铺纸提笔,端坐桌前,沉声道:“可知他的姓名,籍贯,或是相貌?”
但见寻岸眸色暗沉,眉锋蹙动,眼波随风流转,阴影落在二人中间,一只右手停在托着梨花的右手掌边,朗声问:“这位公子如何?”
“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定能娶个高门美眷。”
“好呀。”
来人顿时喜上眉梢,道:“看我能不能与这位公子结成亲家。”
“郎君家可有未婚待嫁的姊妹?”
“没有。”
“可是家中适婚未嫁的长辈?”
“不是。”
言灵低头看着新来的手掌,觉得纹路清晰,是只上乘好掌。跟旁边那只凌乱无章的掌简直天壤之别。
怎么看怎么......
“如何?若是成,我现在便搬到公子府上去,凑成天作之合。”
板凳一端忽然一轻,调笑的郎君硬是端坐稳如磐石,不依不饶地追问结果。
言灵愣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只觉笔有千斤重,抛进笔筒。这位便是那不知道是不是东西的......人。
寻岸渐步远去。
“君心如磐石哪。”言灵盯着那人的背影语重心长,自己也不知劝的是谁了。游离短暂,紧接着他暴跳,一只脚踩上方桌,大声喊道:“公子,造口业和租船的钱先记您账上。”
看掌的郎君收回了桌上的手,目光回撤,落在言灵的眼里,言灵行走江湖几十年,也觉得寒意刺骨,这眼神,邪!如深渊里的无数鬼魅觑着他,压抑着令人魂颤的咆哮,嘶哑的低吼,直抵他藏于躯壳下的魂灵咽喉,箍的他脏腑翻腾,面色通红。
“刚才说什么?”冷冽转瞬即逝,声音仍旧调笑。
言灵这才想起深吸一口气平复,直觉警告:此人应当远离,速速脱身。下定决心,言灵咬紧牙根,一不做,二不休,若想金蝉脱壳,只好再造口业,顺水推舟。他恨恨道:“现在赶紧追,还追的上。”
一声近在咫尺的酣笑从面前人的喉间传出,像个小耍心计得逞的顽童,无惧无忧。听者倍感毛骨悚然,总觉得这里面藏着言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乘言灵吉言。人不负,春春不负。”郎君从低笑中起身,面容姣好,道:“账,我结了。今后,言灵的事,我管了。”
街市熙攘,人已销声匿迹。出手阔绰,言灵掂着手里的黄金,左右衡量。
仙君,您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