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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送君千里后 又惊见别离 ...

  •   时值秋末,江南即使已经没有了草长莺飞的勃勃生机,也不改她娇嫩柔美的脸庞。路边摇曳的野菊,沾染了清晨悄声蔓延的白霜。长亭,更短亭,仿佛是不忍见证这一程又一程的相送别离,她又让那霜化成了泪珠,从刚刚伸展的花瓣上徐徐滴落,渗入荒草的根茎。

      大哥道:“母亲,此去一别,想必年末才能相见,望母亲多加保重才好。”
      母亲:“天气渐寒,玄之我儿亦要记得时时加衣才好,凝之、徽之亦是。尔等既然不与为母同下会稽,就要谨慎行事,莫要坏了我们琅琊王氏的名声!乃父书法绝世,文采斐然,尔等亦不可有一日懈怠,须勤练不辍,学而不倦。若年关时,乃父与余考校之,尔等了无长进,莫怪堂前家法无情!”

      三人连应不敢。

      母亲又对大哥道:“尔为长,须对弟弟多加照拂些,昨日为母吩咐你的事也莫忘。”
      又温和的对我道:“凝之,你的事为母已经与你大哥说过,你不必忧心,若有疑虑可多与你大哥磋商。”

      最后对子猷说:“徽之,你是三人中最小的一个,也是为母最担心的一个。即使世人皆道你风流潇洒,有乃父之风,可在为母眼里,你却是不够稳重,只是有些小聪明,而且还时常做些反叛无常的事。为母希望你能继续拿捏好分寸,别过了,为世人所弃。明白吗?”

      子猷闻言脸色煞白,只是强撑笑颜道:“母亲的话,儿子铭记在心。子猷知道分寸的。”

      我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很是疑惑,不知二人打什么哑谜。
      幸好献之出声打破了肃杀的氛围,嘻嘻道:“娘,别说的那么严重啦。三哥以前不也好好的么,以后也不会出事的啦。诶,倒是子敬很舍不得三哥呢。三哥你真不跟我们建康三饕餮转战吴越美食么,没有你带着,我们三小都找不到像庖师傅那样深藏不露的神厨呢。”

      操之一听也来劲儿了,道:“就是啊,东山那么多名士,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僧侣,虽然我们家族世代信奉天师道,但如今佛道相融,倒是有些名堂。”
      焕之撇嘴道:“听说父亲刚到会稽没几天,就被那个叫支道林的和尚堵在出府衙的半路上。他见父亲不喜谈佛,便曰言道,硬跟父亲讲了半天庄老。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他的含佛之道是怎么让父亲倾倒的。”

      王珣也来凑热闹,拽着子猷不放:“三堂哥也去吧,顺便见识见识真正的洛下书生咏啊。”

      子猷闻言,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腔调:“洛下书生吟就算啦。哥早见识过了,哥不是去年住在山阴一段时间过么,那时还常去拜访谢世伯来的。”
      献之也感兴趣道:“据说我还是在会稽出生的,倒是没能见识谢世伯的风采,到时一定也要去拜访赐教几番。”
      母亲见我们说的差不多了,道:“行了,你们也不要再送了,这都出了南篱门了,就此别过吧。献之你们三个还有啊珣都上车吧,官奴和你们两个妹妹都在车上睡着了。”

      何氏见此也道:“祝婆婆一路顺风才好。”
      “嗯,媳妇你也且放宽心,想着料理好建康的家就好,好好服侍玄之,其它事别瞎想。”大嫂亦恭敬称是。

      车队轱辘轱辘地缓缓远去,直到拐过山丘后再也瞧不见,一行送别的人才回转。

      回府后,我与子猷自然同大哥大嫂拜别回白鹭去。还是郭管家安排的鹤舫,到了骠骑航,又是司书驾着马车来接。

      一回到东郊的宅子,琥珀就招呼着众小厮一番打扫,很有英国管家一丝不苟的风度,我和子猷也只好暂避锋芒,被请到我的书房。

      书房里,子猷一手握着卷《山海经》,一手托着下巴,却只是坐在窗边,盯着我的方向发呆。
      我张罗着盛水洗笔,洗后先搁在诗筒中备用,又从描金墨盒里取了一小枚愉麋松墨,边小心地倒着水注里的砚水,边细细地在洗净的叶型石砚上磨了,之后在案上铺上白净的生宣,取了卧马青铜镇纸压好,再在垫臂处搁着竹夫人。一切就蓄,我提笔蘸墨,可头皮发麻,不经意间发现子猷涣散的目光一直就盯着我,即使我移形换位间也是头跟着转来转去。
      我忍不住道:“你究竟怎么了?受刺激了?”

      子猷一惊,手里的书册也掉下来,有点慌张的俯身拾了,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有些迟疑地问道:“二哥……你说,我要是也去参军会怎么样?”

      闻言,我的笔尖一颤,滴落的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湿染开来,像是生了无数触角的霉斑。

      我急忙放下笔,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强装镇定道:“你被征辟了?是谁殷浩将军吗?”

      “不是他,是桓温。”

      “你要去荆州?”

      “是的,我要去,也许是必须去吧。”

      “你什么时候……你不能留下来么,你不是连给桓温谋事的郗超都看不起么,又怎么会……”

      听我吞吞吐吐的,挽留之意却显而易见,子猷倒是神色转喜,冲过来握着我的手开心道:“二哥,你也希望我留下来,对不对?”

      “这么说难道是桓温逼你不成,这种事也可以逼么?”

      “二哥,你……诶……算了……不是他,是我自己,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也许……军营的生涯能压制它吧。”

      我失神地看着子猷失望的表情,有些不安和迷茫,模糊的想,也许我就要失去你了吧。

      翌日,没有道别,子猷就像一个夏仲夜的梦,而现在梦醒,一直陪伴的彼得潘也自然地消散在烟雾里。

      也许我迷茫的表情过于明显,课后,庾美人急火火地把我拉到白鹭书院的无涯秘阁。无涯秘阁取义学海无涯,正是白鹭书院的藏书楼。

      原来庾蕴是无涯秘阁的管理员。他经常窝在这里看书,日日不辍,山长知道后很是看好他,还把无涯秘阁的钥匙付给了他一把。

      此时,其他或纨绔或不屑于此的人都已下山,无涯秘阁的一楼,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一进楼里,庾蕴脚步就开始放轻,浑身放松下来,接着又带我拐过几排书架。抬头只见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一个漆红色的古朴书案上,看它文房四宝齐全,显然是平时抄书用的。

      庾美人示意我在案的一边草席上坐下,等我跪坐好,他也跪坐在另一边的席子上。
      随即铺纸蘸墨,提笔写道:“三少不在,你就变成这样了么?”还把笔递给我,示意我继续。

      我也接笔写道:“他走了,我大概不太习惯吧。”

      庾蕴:“听说他参军了,应该不是参加这次的北伐吧?”

      我:“不是,他投的桓温。”

      庾蕴:“那就好,我猜这次北伐会失利,你信否?”

      我:“为什么?”

      庾蕴:“其一领将就不对,殷浩无将才,能作庄老语罢了,而朝廷弃桓温而不用,何其短视也。”

      我:“继续。”

      庾蕴:“其二时机亦不对,虽石季龙死,胡中大乱,而我朝亦有内忧,殷、桓矛盾日渐尖锐,以致不能倾全国力而伐之,实乃殷浩之急功近利也。”

      我:“有点道理。”

      庾蕴:“其三天时地利不对,虽殷浩于此秋末上疏北伐,而我朝亦开江西田千余顷,以为军储,而浩却定于来年春时渡江进军,实乃兵家大忌,所谓春耕秋收,春时,兵民忧及农事多有恋家;且此时无收,何来军备。胡中大乱,而我军孤军深入,无异于羊入狼群,窃以为及至胡中统一,而我军攻之其最英勇者挫其锐气方为北伐之关键处。而此时胡人多似狼群游击且本性擅长,实不利也。”

      我不禁抛开原先的魂游天外,啧啧写道:“庾蕴大才也。”

      见我不再迷茫,庾美人也松了一口气,见了我写的赞语更是羞红了脸,把纸收好藏在怀里。

      低着头示意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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