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辗转终得付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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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时间线为22章满堂风雨不胜寒第二节与第三节之间)
……
他半跪在榻前，俯身在陛下微凉的指尖落下一个吻。
长久而温存。
这是最后一次，程天风在心底默念道。
就在他即将抽身而去时，清瘦的手腕突然被握住，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他骤然心凉得彻底。
“你做什么去？”
程天风惶然回过头，看到本该安然入睡的陛下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藏着他看不懂的笑意。
似是嘲讽，又似是玩/弄。
可唯独没有疑惑。
陛下……
陛下早就知道了，知道他的身份。
死一样的沉默，程天风心底满是无措的荒凉，他不敢抬头只敢慌乱地跪在榻前，垂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刚刚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纪明修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笑一声。他捏着程天风的下巴，小侍卫也顺从地抬起头，眼睛却依旧垂着不敢看他，睫毛簌簌落落地颤个不停。
“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说吧，准备去哪啊，朕的御前亲卫？”
纪明修的语气里带着调笑的口吻，可落在程天风耳朵里就成了明晃晃的嘲弄与讽刺。
“去……丞相府。”
他不敢看陛下的眼睛，害怕在其中看到尖锐而刻薄的冷意，颤抖着嘴唇迟疑了片刻，才从干涩喑哑的嗓子里挤出只言片语。
耳边迟迟等不来陛下的回应，程天风却像是终于挣扎出了心底的答案，慢慢止住了微微战栗的身子。
他今日本就是去赴死的，能死在陛下手中，而非是那冰冷的刑堂，于他而言是何等幸事。
“属下……愧对陛下恩赐，罪该万死。”
他决绝地闭上眼，将自己的脆弱的脖子露出来，像是献祭一般。
“任凭陛下处置。”
只怕陛下会嫌弃他这身血脏污。
“唉。”
纪明修无奈地摇摇头，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眼尾，为他拭去了眼底藏着的隐隐泪意。
“朕还没说什么呢，想哪去了？”
“陛下？”
程天风被纪明修温柔的指尖渐渐安抚，他终于敢颤巍巍地睁开眼，撞进了陛下沉沉如水的眸子。
“你个傻的，朕……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纪明修点了点他的额头，想起这其中反复的试探纠结，顿觉又气又笑。
自从他将程天风调至身侧侍奉后，便让秋凌仔仔细细地查探了一番他的背景。倒也称不上怀疑，只是例行的工序罢了。然而给出的结果，却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看似圆满实则漏洞百出的身世，每月初五都会离开皇城的可疑行迹，加之每每回来身上都带着血腥味。
可正是这些明晃晃的几乎是摆在面前的破绽却让他和秋凌都陷入了深深的忧虑，看着程天风傻乎乎的眼神，他们甚至一度宁愿怀疑这是丞相故意放出的诱饵，也不愿意相信这会是丞相府派来的探子。
直到今晚小侍卫又想离开，他察觉到其中藏着的诀别的意味，这才伸手拉住了他，也算是终于将这一切摊在了明面上。
只是，有件事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开口问道。
“黎青云怎么会派你来朕身边？”
他和秋凌冥思苦想了几个月，都没想明白。
“属下不是被派来陛下身边的。”
程天风抿了抿唇，湿漉漉的眼里让纪明修无端看出来些许委屈。
“丞相大人让统领派了许多暗卫在皇城，属下只是轻功好，不负责探查情报。”
敢情还是朕的错了。
纪明修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至于背叛？
他来就刻意提防着程天风，不会让他接触太过重要的信息，更何况程天风自己又傻乎乎。
想起小侍卫每次从丞相府回来都是一身血腥气，纪明修的心底也升起不忍与怜惜。
“那你怪朕把你放在身边了吗？”
“怎么会！”
程天风仰起头急切否认，甚至忘了尊卑礼数，奈何嘴笨不善言辞，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心底所想。
“属下，属下很开心！是属下愧对陛下信任……”
在陛下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是他活得最开心的日子。他会恍然以为自己真的只是陛下身边的亲卫，有着美满家庭和风光前途的程天风，而非丞相府里那冰冷的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天风。
天字号，风组。
这是他的代号。
这意味着，他是这一批暗卫里轻功最厉害的人。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或者有更厉害的人取代了他的位置，那么这个编号就不属于他了。
他从来都不是陛下口中那个志存高远的小侍卫，他只是一把会磨损的兵器罢了。
“对不起，陛下……”
“唉。”
纪明修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他第几次叹息了，只是这般可怜兮兮的小狗，怎么让人舍得罚他。
“那你是想做黎青云的暗卫，还是想做朕的亲卫。”他语气微重，强调道,“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
“陛下！”
程天风猛然抬起头，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竟然……还有机会侍奉在陛下身边，在做了这么多逾矩的不可原谅的事之后。
程天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立刻深深跪伏在陛下脚边，恭敬地举起自己贴身携带的匕首。
“属下誓死效忠陛下！”
是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予出去，半点也不留下，包括生命与活着的意义。
纪明修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接过了他递上的匕首，也接过了这份沉甸甸的真心。
“好了，朕的小侍卫。”
纪明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示意他别跪着了。丞相那边还不能打草惊蛇，有些话还需要他细细叮嘱一番。
“行事小心些，尽量别伤到自己。问你的时候别扯谎，不能说就说不知道，记住了吗？”
“是，属下知道了。”
程天风乖顺地点点头，他知道陛下这是为他好，怕他撒谎被统领看出来。
纪明修沉默地看着他闪着亮光的眼睛，眼底眸色复杂，或许真的向秋凌说的那般，以真心才能换真心。
窗外的昭昭明月悄然升了几分，程天风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再晚就要耽误了这月的述职。
“等等。”
他回身看到陛下正坐在榻前歪着头看着他，似是欲言又止。
“西猎场那次，那只鹿，是你吗？”
他讷讷地点了点头，那确实不是一个侍卫的职责所在，可那时他注意到陛下微颤的手，不知怎的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出手了，甚至没有考虑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因此暴露。
可他不后悔，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果然，纪明修略略垂下眉眼，神色幽怨，亏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箭术进步了呢。
“陛下……”
程天风悄悄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还在训练营时统领就说他是一根筋，他也知道自己愚笨，不懂得察言观色。可此刻看着陛下，他竟觉得自己心口跳得厉害，莫名的情绪呼之欲出。
“陛下是王，王是不必握剑的。”
不善言辞的小狗第一次说安慰的话，磕磕绊绊却又坚定执着，他红着耳尖在心里偷偷补充着。
握着属下就够了。
*
一切如陛下计划的那般进行，直到黎青云撕开了那层伪装，而他成了陛下最后的底牌。
至少，天都的兵权还在陛下手中。
御花园里，他微不可见地用手势询问陛下的意愿，是否要动手，却得到了按兵不动的指令。
他看不懂陛下的心思，设下这般大戏自然要让黎青云和他的党羽个个都浮出水面，更何况战局的最终决定权已经落在了顾子安手中，仅靠天都这单薄的兵力若要与顾子安的大军抗衡，实在是杯水车薪。倒不如按兵不动，坐等这场好戏收场，再定输赢。
他只知道，这些时日看着陛下身上渐起的斑驳的红痕，每一次所受的屈辱和那蓄着泪意的黑眸，简直比将他架起来一刀刀凌迟还要来的痛彻心扉。
而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将头垂的更低，才能藏住那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的眼睛。
陛下不能只有他，他比所有人都更快地明白这个事实。
即便为此零落磋磨，他亦。
万死不悔。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辗转终得付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