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日焰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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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门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因为这几日在操办葬礼太过劳累的缘故，竟是看到有人背对着她坐在那个熟悉的座位上。
哈哈、她到底在想什么呢？那边明明空无一人，本来或许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地下室寻到正在祈祷的酷拉皮卡，现在迎来的只有那一如既往沉默着的圣母像，似是带有些悲悯地望着她。
蜡烛已有几日未曾更换了，现已是只烧得剩了一点底，但还能将就着用。蜡油已经凝固了，要想清除还得去拿刮刀把它刮下来才行。按着他生前本人的意愿，她拿着从酷拉皮卡住处那隐蔽的小抽屉中取出的钥匙打开了这几乎没踏入几次的地方。
翡翠是清楚的，这里是盛放着酷拉皮卡所回收的窟卢塔族人眼球的地方，他不时地就会来到这里，一待便是大半个下午过去了。一直以来，即使有被他默许“你到这里来找我也没有关系”，但她想这是难得的能让他的大脑完全冷静下来的地方，也就几乎没进来过。
或许那个时候她再表现出更多一点的在意的话……说不定现在也不会走到要来替他完成遗愿的这一步了。但她已再无后悔的余地。
框体被有序地排列出来并被贴上了不同的编号，其中的火红眼正随着液体上下浮动着，就像那跃动的火焰，好似被注入了生命。
再加上外面那几对以及装着派罗头颅的框体应该就全齐了，他们明天就会被统一运送走，同他们的族人酷拉皮卡一同沉眠于地下。
……这便是他的终点。尽管这是必然的结局，但本人临终前却已对这结果颇为满意。真是个极度自我的人啊，在目标全部达成后便也刚好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连挣扎也不挣扎一下，就干脆利落地凋零了。
虽然这里从很早开始就已是无人便上锁的状态，翡翠依然还是清点着数量和对应的编号——当然，变故也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直到走近她才终于发现那并非思念产生的幻影。
他也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打量着她。比起自己所熟知的他已是缩水了不少，与她差不多身高的金发孩子身着熟悉的民族服饰，食指摸摸下巴，偏偏头，似乎是在思考着她的身份。但他的疑惑倒是很诚实地表现在脸上。
“大姐姐，这是哪里？”
“公司的仓库一类的地方哦。”
“那这些是什么？看起来像我眼睛一样的东西。”
这是与印象中的酷拉皮卡大相径庭的表现。不、或许从以前开始就未曾改变过。只是翡翠认识的酷拉皮卡表达感情的方向与之完全不同罢了。面前这个孩子毫不避讳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和想法。无论是因为什么而出现在了这个，说是时空乱流也好，还是闯入了某个人做的梦也罢，对于一个年仅十一二的孩子而言，哪怕是梦游体验那也绝对是糟糕的。
他很聪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但是迅速捕捉到了环境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毕竟太过于显眼了，或者说这个空间就好像是为了面前这一块地方而造的——雕像、成排的似乎盛放着眼球的容器，就好像是在悼念着什么。
小小的酷拉皮卡梦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到外面的世界去，所以正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只要通过考试，去外面找到治好派罗眼睛的医生，两个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体验书中所描述的惊心动魄的冒险了！
本以为只是不知因为触碰了什么而发生的令人紧张不已的时空旅行，但是这似乎跟他想象的未来偏差很大。
面前与他身高几乎没差多少的女性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现在先上去吧？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溜进来的，但毕竟地下室的空气并不是很好，到了地面能敞开聊天喔。明亮通风的地方会让人心情舒畅，不是吗？”
这让他很是郁闷地鼓鼓脸颊。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明明一句话就能回答的事情，大人们为什么经常会顾左右而言他呢？但是身着黑色西服的大姐姐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表情却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一样，她应该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吧。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冲动。……嗯，也确实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问题。或许只是义眼什么的呢！
小小的酷拉皮卡躲过了大姐姐伸来的手，一边说着“没关系我看得清，不至于摔个狗啃泥啦！”，一边蹦蹦跳跳地走上楼梯。
从地下室走出确实感觉舒畅了不少，走廊里很是安静，尽头是一扇看起来很沉重的门。他用力推开，光亮争先恐后涌入他的眼底——原来这里是大厅一类的地方，但这里的陈设也意外的简单。看起来两边是被一扇门隔开的样子。他双手背到身后，像是巡视一样快速扫视一遍，大家无一例外都穿着黑色西服走动奔波着……不过发现自己的存在之后，眼神都变得很古怪。
小小的酷拉皮卡食指搔搔脸颊，对那眼神、对这诡异的气氛格外的不自在。难道是什么统一着装要求每日穿着西服上下班的公司吗？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选择当古板的上班族，真是想不通未来的自己到底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虽然环境确实也说得上可以啦……或许是什么精英上班族？毕竟自己头脑很好，这样也不意外。但是是因为什么理由而放弃了冒险呢？
“小弟弟……！你走得太快啦！”
“是大姐姐走得太慢啦！”
女人的声音一出现，那些穿着黑西服的大人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甚至直到刚才都没什么动作的前台小哥更是马上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酷拉……这个孩子是什么情况？！”
“这个我过会解释。总之凛仙你先把那些货物转移走吧？毕竟甲方要的很急。”
“……我明白了。等货品安置好我会通知你的，还请稍后把地点告知我，不然程序没法继续走下去了。”
“了解。然后各位暂时先回去待命，有事情会喊你们过来的，不过我也基本都安排好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
“但是、翡翠小姐……”
“这是命令。不用我再重复一次吧。”
“……明白了。”
从刚刚的那些话来看……大姐姐或许是有权限调动这些人的人？那是老板之类的？是自己未来的上司？
那探究的视线过于热烈，翡翠不用看也知道面前这个小家伙对自己充满了好奇心。她也不藏着掖着，很爽快地表示自己就是他未来的同僚，那边前台的大哥哥同时也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哎——我未来果然也交到新朋友了啊！”
“这是必然的啦，毕竟人与人的相遇充满着未知性哦。酷拉皮卡。”
“说起来，大姐姐知道我叫什么但是我却不知道你的……是叫翡翠吗？刚刚听那边还站着的黑西服这么称呼你的。”
“嗯……”翡翠沉默了半晌，然后将点心盘推到了他的面前，“喊我小玉姐姐吧。”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喊你翡翠也可以的吧。”
“再怎么样我还是比你年长，所以喊我姐姐也是正常的……？倒是酷拉皮卡多少要注意点称呼哦，尤其是对自己年长的人，这在未来是很重要的事情。那边的大哥哥也好，还是我，因为大家都已经共事有段时间了所以才会直呼其名。而且比起翡翠，明明是小玉喊起来更顺口吧。”
“我觉得没差啦，两个都很拗口！嗯？不对？小玉姐姐确实喊起来顺口点……”他略加思索，最终还是决定采用小玉姐姐这个称呼，“那么小玉姐姐认识派罗吗？既然是同事的话应该有提起过吧。”
一边说着，小小的少年小幅度地晃动着腿身子向前倾去拿了块曲奇塞到了嘴里，如松鼠般咀嚼着。
“……啊，派罗的话。”
"嗯？"他发出了好似撒娇一般的鼻音。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已清楚地知晓了身边的人对自己不会散发任何的恶意，便也放下心来，开始流露出些许亲近之意。
“很不巧的是最近几天外出出差去了哦。”
“哎——”不满地拉着长音，匆匆地将手工曲奇吞咽下去的小酷拉皮卡双手往身侧一撑，身体便偏过来了些，茶色的眼睛里满是急切，“我问的是！是不是有从未来的我嘴里听说过派罗这个人啦，因为我感觉我对你们应该话很多的！他、他是我朋友，他有弱视所以我想要帮他找医生治好他的眼睛……不过小玉姐姐既然都这么说了，派罗的眼睛应该已经被治好了吧！？”
“可以这么说……？”
“……什么啊！这么不确定的语气，该不会因为看我是小孩所以在随便敷衍我吧。”
小酷拉皮卡是个喜形于色的孩子，高兴时便快活地露出笑容表达，不开心时便皱起眉，有点生气就会爽快地表达出“我在生气！”的信号——而现在很明显地正传递着因为被敷衍而不太开心的讯息。
但是身边的小玉姐姐实在是太明白怎么对付自己的样子了，又是三言两语使他的那股郁闷劲直接消了个大半。
手工曲奇味道出奇的好，他吃了几块感觉好像也不是很腻就又顺了几块。泡的茶温度也正好，入口也并不苦。小玉姐姐却是什么也不吃，刚刚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惊觉她的手背特别的凉，大概是因为手很冷才会一直捧着茶杯取暖吧。
等他把点心扫得差不多了，翡翠才开口道：“要去未来的你住的地方看一看吗？”
“可以么？！”
“嗯，毕竟那是你的住处。既然来了一场时空旅行，对未来的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应该也有浓厚的好奇心吧。”
“虽然我是更想知道因为什么而导致未来的我变成了上班族啦……不过也行吧！”这个确实也挺感兴趣的！
既然有这个机会说不定能从自己的住处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呢？这种推理解谜的过程就跟寻宝一样，这又何尝不是一次探险之旅，更何况那还是未来的自己住着的地方呢！要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等回去之后分享给小伙伴们听好了！
小酷拉皮卡这么轻快地想着，和女人并肩走在街道上。他很快发现这里的人并不会像长老说的那般“会对有着火红眼的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都各管各的从他们身边经过，或是去见人赴约，或是赶往下一场会议的场地，又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他们没入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分子，他们也与常人无异。
果然长老只是为了糊弄人嘛，就该多拔几根胡子下来……！小酷拉皮卡愤愤地咬了咬吸管，这是几分钟前看到了感觉很好喝的果汁最终把小玉姐姐软磨硬泡了一番得来的，应该是百香果混了别的水果？总之很好喝，他很喜欢。
在饮料喝得基本只剩底层的水果片及沉淀着的果籽时也到了目的地，似乎是一处很普通的公寓楼。小玉姐姐这时伸手过来，他也把饮料杯换到了左手好腾出自己的右手牵住她。
明明春天了，小玉姐姐的手却冷得让他止不住哆嗦了一下。
“到了哦。”又是爬了会楼梯，两个人很快停在了404号房前。
“404……我本来以为这里没有任何含有数字4的门牌号的，毕竟通用语里数字4的发音会让人联想到死亡。”
“但这是迷信说法吧？”
“我可是很唯物的哦！”
“是是……”
小酷拉皮卡悄悄地看了眼小玉姐姐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钥匙串。上面没有任何的挂饰，只有几把钥匙因互相碰撞而发出零星的声响。那究竟是本人使用的钥匙串还是未来的他给小玉姐姐备份的钥匙串呢？包括之前的反应，要说只是普通同僚的关系的话他其实是不相信的。人不可能会完全诚实地度过一生，那些停顿也……
只是她确实地单单旨在把话题带过去而已。
特别特别简洁的地方。脱了鞋便迫不及待噔噔跑进去的他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小玉姐姐则是在玄关慢悠悠地换上居家鞋，将钥匙串挂上了边上的小架子后才跟了过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他转悠。
整个地方并不是很大，基本就是最基础的几个功能区紧紧地凑在一起，厨房是开放式的样子，但灶台几乎没什么人为使用的痕迹（毕竟哪怕擦拭过还是会有残留的才对）。东西摆放的特别整齐，未来的自己应该是还保留着看书的习惯，不然卧室里也不会有这一柜子的书籍……
但是没有，那些他认为未来的自己说不定会有的、能够证明他生活痕迹的东西都找不到，哪怕是一件小物也好，但这分明就像是被刻意收拾过了一样。这空间满眼望去几乎都是黑白的，唯独餐桌上还有的一点鲜艳的颜色却也因为没有得到照顾而枯萎了，花瓣恹恹垂下。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未来的自己放弃了最初的梦想，变成这么无趣的大人……！
他是格外率直的人。想到什么便会坦率地表现出来，这是得益于酷拉皮卡一直被爱环绕着逐渐长大成人的缘故。
小酷拉皮卡充满了困惑，充满了不解。带着想要寻求到答案的想法他又跑了几步去找在卧室里的小玉姐姐，但当他站在门框里朝里看去时，他却猛然惊觉，小玉姐姐明明拥有着跟这空间完全不一样的色彩，现在却也黯淡了下来。
她的手里握着根发簪——在进到这个公寓房间的时候还是没有的。
“所以一定不要变成这么无聊的大人哦。酷拉皮卡。”她带着如最开始般温和的声音那么说着。
本以为会是场很有趣的探险结果却以这种方式告终，这让小酷拉皮卡不由得开始思考等自己这趟旅行结束到底该说些什么给小伙伴们听呢？但时空旅行本身还是存在一定的意义的，至少他觉得这样可以告诫自己不要变成这样。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想要去，想要用这双手、这双脚，这双眼睛去确认去接触未知的事物，就像书里的猎人一样。
毕竟还是孩子，从那个地方出来后小小的酷拉皮卡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翡翠带着他又玩耍了一阵，那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的眉宇也终于舒展开来，连眼角都捎上了笑意。
“满足了？”
“嗯！不过现在我很困了，已经玩不动了……”
“那去那边休息一会好不好？”
揉着眼睛的小酷拉皮卡点点头，又是打着哈欠，眼角都挤出了生理性的水珠。小玉姐姐的身上有好闻的香味，或许是什么香膏的味道吧，虽然穿着西服但隔着衣料仍觉得枕着大腿很是舒服。
茶色的眼睛缓缓地阖上，想必再次醒来迎接他的会是族里的小伙伴吧。
啊……其实，明明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的。
想要同那份如潮水般袭来的疲倦感作斗争的小小少年还在努力地半睁着眼睛，在那朦胧之间他看到女人的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
未来的我跟此时流下眼泪的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THE END—
【后记】
黑衣服女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长方形棺木抬至土坑中，再一点点地被泥土填埋起来——他会跟自己的同胞一起回到天上的故乡，而她也已经实现约定了。
自他离开后，该说是被他同化了呢，还是只是需要自己亲手操办的东西骤然增加呢，她也没再睡过一次安稳觉，每当自己闭眼时总感觉有什么人在身边走动，在她的身边低语。
那感觉并不让人生厌，与其说是邪灵，可能是守护灵更加确切些。
但是，酷拉皮卡，如果那是你那流离于这世间的魂魄，你要回去的地方并不是我这里，而是你的故乡。你的愿望我已经都替你达成了，将你们送回卢克森地区也好，把你跟火红眼一起埋于废墟附近也罢，左思右想你都已经没有任何还需要完成的愿望了。
回去吧，回到你的故里，不要再飘荡了。
微风中翡翠听到了很细微的叹息声，在这宽阔的空间里明明声响最大的是泥土落在棺木上，将生命之舟填起来的声音。在阳光依旧照耀的林间，在树叶缝隙间她似乎看见了蓝色的衣角一晃而过——还绣有黄色的纹样。
是幻觉吗？毕竟今天的阳光过于耀眼了，头顶的蓝天也如那几日抬头所见的天空那般纯净无暇。
但是那不是幻觉。
年轻女性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侧了侧脸脸躲了过去。但是那个什么都没说，她无法看到对方的面容，只能从那熟悉的服饰跟花纹来判断——那是自己近期失眠的原因。
「不，我还有没有说的话……我想那至少要全部告诉你我才能踏上回家的路。」
看不清面容的魂灵仰起头自言自语着，菱形耳坠从碎发间滑出，轻微地晃动了几下。
「虽然很想就这样一辈子纠缠你，不过你也说过这样的男人会讨人厌，况且我也并不想被你讨厌，那就没办法了……」
「再见了，我思恋着的你。这只是暂时的分离，毕竟我忍受不了长时间的离别……也因此我会带走某样东西。待我转生后再重新找到你，下辈子再也不会与你分离了，小玉。就这样约定好了。」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裂掉在了地上。
她的视线逐渐下移，伴随着她蹲下同时做出上半身向前倾的动作的还有自己飘舞的长发。
……发簪断掉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魂灵却已如幻梦般随风而去，如同白昼中绽开的烟火。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白日焰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