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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断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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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定野病着的这些时日,皇帝长孙渊默常来探病。
苍定野与景云歌都是长孙渊默少时的伴读,与其说是君臣,倒更像是好友。
几乎无话不谈,从朝中政务聊到家长里短,还数次想要偷偷给苍定野塞奏折,都被景云歌瞪回去了。
好不容易将想要偷懒的皇帝打发走,景云歌把参茶递给苍定野,想起方才长孙渊默说要把苍定野调回长安养病,便好奇问道:
“苍定野,你在江州已经待了多久呀?”
苍定野想了想,“四年。”
那就是刚成婚时。景云歌算着,“那,我们成婚之前那一年呢?”
苍定野迟疑了一下,“……在长安,随后去了范阳平叛。”
景云歌立刻就想起来之前剑兰说的,苍定野当年与凌沧时与范阳平叛,力挽狂澜,立下赫赫战功。
还有他的一身伤。
她忍不住问道:“那我能问问在范阳发生了什么吗?”
苍定野停顿片刻,才道:“可以。”
在景云歌失忆前,范阳叛变是他们绝对不会提起的旧事。
它像一道疤,横亘在两人之间。
随着时间的流逝,并未愈合,反而愈加腐烂。
景云歌认真思考片刻,“你是怎么受的伤?”
苍定野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问都有谁立下了功业,或者问叛乱是如何平定的。
“……曳城被围,我带人突袭敌营,不慎被俘。”
时隔五年,他已经可以置身事外地叙述这件事,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语气很平静:“受了些刑。”
景云歌下意识揪紧衣角。
她听哥哥提起过军中那些刑求的手段。
却从来不敢想象,这些手段真的施用在活生生的人身上,而且——这个人是苍定野。
“……很痛吗?”她小声问。
苍定野摇头。
被俘第二日,胸椎被敲断后,他就失去了身体的大部分知觉。
但他并不觉得把这件事告诉小姑娘能起到什么安慰的作用。
于是道:“并没有太久。”
景云歌以为他说的是并没有被俘太久,便松了口气。
“然后呢?我有没有去帮你?”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追问,“要是知道你出事了,就算哥哥不同意,我肯定也会偷偷溜出去找你的。”
苍定野“嗯”了一声。
她确实不顾一切地带兵去了范阳。
却不是为了救他。
而是为了凌沧时。
景云歌并不知道这些旧事,还沉浸在想象中,很是兴奋,“然后呢?见到我之后,你有没有夸夸我?”
苍定野顿了顿,“……我们没能见面。我受伤后昏迷不醒,中间在曳城附近停留过几日,部下带我撤退到了后方,休养了半个月才恢复意识。”
景云歌愣了一下,很失望地撅起嘴,“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但她很快又高兴起来,抱着苍定野的腰身蹭蹭,“那也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苍定野没说话,抬手很温柔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小姑娘歪着头,轻轻靠在苍定野的肩上,嗅着他身上的降真香气。
她忍不住想,既然当时他们都爱着彼此,为什么凌沧时会说,苍定野娶她是为了报复他?
“苍定野。”景云歌用指尖缠着他的发尾,若有所思,“你当时求先帝赐婚,是因为喜欢我吗?”
闻言,苍定野的身形一顿。
自然是。
喜欢极了。
喜欢到了近乎患得患失的程度。
他亲眼看着,景云歌为了凌沧时,不顾一切地去了前线。
凌沧时却没能保护好她。
她受了伤,性情大变,再也不爱笑。
回到长安后,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双眼总是红肿的。
苍定野都看在眼里。
他想,凌沧时不能护好景云歌,有什么资格做她的夫君?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把她夺到身边,以为自己就能保护好她,再也不受伤害。
却错得彻头彻尾。
方知,把她困在她不爱的人身边,才是最大的伤害。
大婚夜,景云歌一把拽下盖头,望着他的目光冷到近乎结冰。
她说,苍定野,看我不得不做你的妻子,被你困在后院,你很满意,是吗?
指着门口,她一字一顿:离我远点。
“……苍定野?苍定野?……夫君?”
见苍定野不说话,景云歌轻轻拉他的衣角,“想什么呢?”
苍定野回过神,摸摸她的头,“……很喜欢你,所以想保护你。”
景云歌闻言,耳朵红红的,把脸埋进苍定野的肩窝,“你已经保护得很好了。”
苍定野的心底似有触动。
他轻声问,“如果……当初嫁给我,并非你的意愿呢?”
景云歌抬起头,没听懂似的看着他。
苍定野强迫自己把后半句话说完,“到时候,你会离开我吗?”
景云歌闻言,不可抑制地想起柜子里那张和离书,突然有些心疼。
他这样好,又这样患得患失。
若当初自己真的把和离书交给苍定野,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还有那场噩梦……
……还好没有拿给他看。
他们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她用力摇头,“绝对不会。”小姑娘翘起小指,认真道,“我那天可是和你拉过勾了。”
……
等到苍定野的身体恢复些时,秋狝也接近尾声。
回京前夜是宫宴,参加的都是天子近臣,景云歌与苍定野同去。
她最近一直都闷在营帐里,别说梳妆打扮,有时候连头发都不好好梳。
眼下总算找到机会,小姑娘狠狠把自己打扮一番,漂亮得像是出了云的月。
飞仙髻,斜红妆,罗裙下摆缀满星星点点的石榴石,一片上下颠倒的艳光。
到了宫宴,果然又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小姑娘很得意,正与苍定野往里走,迎面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星洲,小歌儿。”
景云歌抬起头,是凌沧时。他瘦了不少,面色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一袭白地联球狩猎纹锦圆领袍,清绝出尘若谪仙一般。
那日在山上解开了误会,景云歌既没有和凌沧时拉扯不清,也没有被他推下水灭口。
加之他又舍命救了自己,小姑娘对凌沧时的态度也改观了不少,便冲他笑了一下。
但她身边的苍定野却很沉默。
他的容色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冷漠,对凌沧时也只是淡淡颔首。
凌沧时笑着对景云歌道:“小歌儿,近日如何?前段时间养伤,也没机会来看望你与星洲。”
景云歌道,“是,还没来得及专门拜谢沧时哥呢。”
凌沧时笑起来,“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反而生疏。”他转向苍定野,“听说星洲身子不太爽利,可好些了?”
“嗯。”苍定野应了一声,“劳兄长挂念,并无大碍。”
他顿了顿,“歌儿很细心,有她陪着,事事都是万全。”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后,凌沧时唇畔的笑意立刻消减了不少。
这时也有不少人上前来寒暄问安,苍定野懒得应酬,草草点了点头,便与景云歌离开了。
一路上景云歌都没说话,苍定野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捏捏他的手:“怎么了?”
是因为看到他与凌沧时呛声而不满意了吗?
“……嗯?啊。”景云歌回过神,“刚刚我在想,以后你绝对不能穿白色衣服,你看沧时哥,明明身材那么高挑,瘦了之后再穿白衣,也显得空荡荡的。”
苍定野悄悄松了一口气。“你不喜欢,以后我不买便是。”
……
酒过三巡,景云歌坐得发闷,便悄悄拉了拉苍定野的衣角,“我想出去逛逛。”
苍定野正给她的鱼脍挑刺,闻言点头,“别去太远的地方。”
“好。”景云歌飞快在他耳畔亲了一口,“等我会来吃鱼呀。”
苍定野笑着说了句小馋猫。
小姑娘冲他拌了个鬼脸,拎起裙摆,很快就跑没影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也站了起来,要往景云歌离开的地方追过去。
苍定野自然是看到了。
他沉了沉气,放下玉箸,对亲卫道:“把他拦下,我有话对他说。”
选了处僻静地方,灯火在远处明灭,苍定野早就等在那里,英俊阴鸷的脸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模样。
景云歌不在,两个人也都懒得装了。
凌沧时轻笑:“星洲,你可真是沉不住气啊。”
苍定野懒得与他套话。
慢慢敲着轮椅的扶手,他开门见山:
“歌儿是我的妻子。不论她曾经与你有过什么,那都已经是过去,若兄长还这么拎不清,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