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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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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秀女,每三年一选,以为后宫嫔妃之备,户部承办。包衣三旗秀女是贱籍,每一年一选,入选者多为杂役,鲜有晋妃抬籍者,内务府承办。
太后新薨,后宫中皇后乌拉那拉氏和皇贵妃年氏主事。
晚膳毕,御花园。内务府总管大臣允禄、总管太监张起麟,以及有封号的答应、常在们,引着新选秀女鱼贯而入,恭谨行礼。
皇后一挥手:“免了。”
允禄双手奉上秀女排单:“皇后娘娘过目。”
皇后略看一看,放下来,又看地上跪着的人。
“三排左数第二,抬起头来。”
跪在三排数二的秀女缓缓抬起脸。
“姓什么?”
“苏佳氏。”
“名儿呢?”
那秀女稍稍一顿。
张起麟尖声道:“娘娘问你话呢!”
“芙惆。”
“芙惆……”皇后端详她,略点一点头,“苏佳,也算得是囿育名门。”又垂讯,“宫里的女人,后妃以至婢妾,样貌都在其次,‘宽仁、孝慈、温恭、淑慎’这八个字,你可牢牢记下了。”
“记下了。”
跪在一旁的秀女们无不悄露艳羡。
芙惆并不动色,看在皇后眼里,是庄重。她又点头:“张起麟,留牌子。”
张起麟喜道:“苏佳氏还不谢恩呢!”
一阵晚风,微起寒栗,皇后紧了紧身上的围兜:“我这个身子,越发的不中用。其余的,年贵妃度量着办吧。偏劳。”
一直没发话的皇贵妃年氏率一众人跪下:“恭送皇后。”
芙惆也跪在众人间,很久,她没抬头,也没人让她抬起头。
笃笃而近的花盆鞋轻轻碾着细碎的雪,终于停了。
她不由得略抬头——
她看见了年贵妃。看见她光艳的百蝶穿花群鸟朝凤袍,看见她招展的大拉翅两把头扁方,也看见了她专宠十余年历经岁月却依然美丽骄矜的脸。
事后,站在堆秀山背静的崎角,宫灯照不到,宫人走不过的地方。年贵妃淡淡的,玩着长长的甲套:“张起麟,你好啊。”
张起麟扑通跪倒:“奴才……奴才不知所犯何罪啊?”
“新君继位,后宫空虚。你就选这样的角色进宫来。一花独放百花残,你好傍新主子,邀新宠?”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这是皇后娘娘亲自挑下的啊。”
“你们如何引见的!皇后——”年妃鼻子里轻哼,“色衰爱弛,失宠的人,顺水人情罢了。”
张起麟亡羊补牢:“贵妃娘娘看不上眼,浆洗局、广储司、承应膳差……苦的、累的,有多远,支出多远去,要再不行,干脆寻个说法赶出宫……”
年贵妃不说话,在寻思:“既是皇后钦点,我也不必落个善妒之嫌。就留在我身边吧。”
苏佳芙惆就这样留在翊坤宫。跟所有其他没封号的宫女一样,穿淡色绸袍,梳大独辫梢,戴绒花。清早起,抬水桶,伺候漱盥,铺床叠被,焚点松香。有外客的时候,端茶、递帕子、递熏炉。没客时,就做女工,缝‘万福流云’的香囊络子。
一时也不得闲。谁不是娇生惯养?刚选进的小秀女们私底下抱怨,年妃挑剔、刻薄……芙惆是个例外。她们的眼里,她像一个迷。挨了累,不听抱怨;打了赏,不见欢喜。
长夜寂寂。一个又一个寂寂长夜里,翊坤宫里搭起高案,熹妃、齐妃、谦妃……还有前朝的老太妃们,摸纸牌、推牌九、吸烟袋,追忆逝去的浮华。
芙惆就坐在门外的小墩子上,睏了倦了,拄着扫帚合合眼。一时撤筵,杯盘狼藉,满地的瓜子壳儿,要人打扫收拾。她是不抱怨的,她心甘情愿日日夜夜守在这里,守在这里,等要等的人。
等得心焦。
七九河开,□□燕来,开了春,柳树也绿了。皇上始终不曾来,荣宠如年妃,竟也盼不到圣眷一顾。皇上在太和殿,在养心殿,在议政王大臣会。他忙着排除异己,忙着青海的罗卜藏丹津叛乱,忙着施行耗羡归公和养廉银,忙着他的‘振数百年之颓风’。
后宫就这样冷落了,冷落的翊坤宫有一种颓靡的华美。
突有一天,颓靡为之一振。
太监宫女们里外奔走,砖地洒水,彩绸挂楹。
芙惆的心跳得剧烈,她问本宫姑姑:“是不是皇上来了?”
老宫女讳莫如深。
可她仍意识到那样的不寻常。她绕过香几,绕过屏风,绕过五蝠捧寿裙板的隔扇门。她看正殿外——
所有人肃穆以待,一乘小轿落下。轿帘掀开,露出一张脸,男人的脸。
芙惆的脸成苍白色。心一下一下突突蹿。袖子里笼着匕首,手攥刀把儿,全是汗。
轿里的男人走下来,四团龙补服,双眼孔雀翎。
这样的服色,这样的气派。
眉如剑、须如戟,盘虬杂刺,就是那个暴戾的昏君,嗜杀的魔王!
有一刹,她被这样的威势所慑,腕子也软。可触到匕首的一刻,心硬了,手也硬了。那不是普通的匕首,那上有血,亲人的血。
她任由心在胸腔狂跳,整个人没血也没肉,没了知觉,只凭一口气——
可这时,她看见一双眼睛。远远站在人群外,树丛半掩映,看不清脸,只有一双清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