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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番外之春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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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非常卑微。
没有任何理由。
卑微,不能反抗的卑微,将自尊埋藏到泥土里,永远踩在脚下。
所以我在初秋的那场瘟疫中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我的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们。
我是大姐,我得做个榜样,我是大人了,八岁的我,是这么想的。
尽管我瘦小,没什么力气,但他们说我非常漂亮。
所以我去了怡红楼。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被出卖的,从来不认为陷入窘境。
我不卑不吭的做事,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到寒冬时,院子里一大桶的衣物我会争着去洗,我不介意手背上满布冻疮,过去的生活就是这么过来的,很好,和过去一样,我这么想。
除了灵与肉的交易,除了常见的遍布全身的鞭痕,除了雪白床单上那一抹凄艳的落红••••
那些氤氲在麝香中露骨的调情和嬉笑,左耳进,右耳出吧。
只要她们在提到我时,说春香这丫头不错的,非常勤劳,这样就足够了。
母亲说过,计划没有变化快。
我不喜欢那个员外看我时赤裸的目光,仿佛浑身不着丝缕。
尽管他才四十多,也算俊朗,小有所称,可这不是我所要的。
所以我卑微的低头,希望能够将这张惹人注目的脸埋进泥土。
所以我学会了伪装,将脸涂得灰灰的,身上染上恶臭,让他们躲得我远远的。
我笑了,非常满意的笑。
可世事不遂人愿。
我被关进了陌生的牢笼。
他喊我春香。
她们服侍我,也鄙夷我。
我看他,永远都是仰视的,就像看研园的那群小妾。
母亲说,这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笑着点头,是的,只是心里有些苦涩。
隐隐觉得被卖了,被一个叫白莲的主人出卖。
尽管我尽心尽力服侍她五年,尽管面对她,追随她,我无怨无悔。
母亲从我手中接过银两,笑说,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
那是自然,因为只要我手里有一点积蓄,我会全部贡献给她。
她是我母亲。
我该知足了。
他陪着我和一群自称姐妹的女人在研园整日吃酒、谈笑、唱歌,无忧无虑。
然后,有一天,我被关进了柴房。
因为私通。
和门童私通。
日子又仿佛回到了怡红楼,我没有服从她们,她们将我吊起来鞭挞,身上是沾满辣椒油的鞭痕,火辣辣的,灼痛如骨,撕裂的想要立即死去。
没有饭吃,我饿得没有一星半点力气,感觉脚踏在云端,一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他最终没来看我。
我只听她们吩咐将我交给族长。
我听说过,从来没有被惩戒的丫头能从族长手下逃生。
忽然变得焦躁、不安,我还不想这么去死。
即使要死,也要先见过母亲。
所以我趁着深夜,爬窗逃了出去,扑到河边,掬一把水就喝进腹中。
腥甜的味道。
有些浑浊的灰色。
一心向家里奔跑,越跑越快,冷风管灌进喉咙,干涩灼热,我尝到了风的味道。
可能是自由。
一切都变了,为什么会变,我又将置身何处?
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梁木被烧成了灰黑色,凌烈的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危楼最后的嘶鸣。
他们都走了,父亲,母亲,弟弟妹妹。
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不能够回去,不能够被他们抓到。
离开这儿,只能漫无目的的走。
然后我被搭讪,遇到身强体壮的一个男人。
他长什么样,他在说些什么,我都不知道,只是耳边嗡嗡的乱响,脑子里也在想。
只能够低头,我以为这是最好的逃避方法。
被捂住口鼻,拖进草丛深处,一个充满阳刚气味的坚硬身躯覆在身上。
忽然很想哭。
不是因为被辱。
喉咙里凄梗的破碎呻吟,断断续续的,压抑又无力,无处遁形。
母亲离开了我。
非常不甘,为什么会这样?我一心为他们付出,他们连走都不说一声?
他们嫌我辱名,却接过我手中用身体换来的物质。
心里像梗着一根鱼刺,无法拔除,只能任它隐隐作痛。
我踢向他不设防的身下,挣脱他,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再遇到‘他’,我看到这世上最美最纯净的人,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的碧落与出尘。
虽然‘他’一袭灰衣,却遮掩不了绝美俊逸的气质。
‘他’看向我,皱眉,眼神略带怜悯。
不,我不需要被怜悯。
那个男人从身后束缚住我的身子,两只布满老茧的双手在我身上游移。
我觉得非常恶心。
我上前抓住‘他’的衣角,仿佛抓住最后的希望,拖‘他’下马。
我从未见过如斯美丽的女子,如瀑的黑发随着她飞舞盘旋,像一只误入尘间的精灵。
我从未见过如斯好强的女子,尽管一再被踢被打却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反击。
我眼里只看到她,她与那个手持长矛的玄衣男子对峙。
她哭了。
眼泪晶莹剔透,却不显得狼狈。
非常美丽,比珍珠更加透明闪耀,我想。
后来我知道她叫于菲。
她说她不喜欢我自称奴婢,觉得烦。
她说我摘的果子很好吃,称赞我做得很好,又用袖子擦干净,递一颗给我。
她带我进洛城的客栈,与我同席而食,为我夹菜。
我鼻腔里涌起一股酸涩的热意,眼帘朦朦胧胧的,我不想落泪。
她给我讲梁祝讲木兰从军讲杨家将还有一个叫武则天的女皇。
我从未听过,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奇女子吗?
她教我习字,她说她和我一样。
一样的卑微。
她的水墨画很美,像真的一样,画中女子和书生相遇相知,她笑着和我说聊斋,谈游园惊梦。
她有个俊俏的弟弟,叫于路,他的眼神犀利冰冷,带着研判和戏谑,像只夜游猎食的豹子,灵洁机敏却带着嗜血的寒意,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惧。
可他在面对她时,收起一切防备,低声浅笑,两颊的梨涡,如玉的面庞,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
他说,既然姐姐要了你,你就一心服侍她,不可有二心。
我拜谢,明白于菲对他多重要,以至于这个嗜血的男子为她甘愿沦为孩童。
于菲被捕,因为一个久远的传说。
我不信流言。
于路仿佛失去目标,变得暴躁易怒,彻夜不眠,温润的双眸布满鲜红的血丝。
他动用一切关系网,试图接近被拘禁于权利中心的于菲。
尽管最终他一无所得。
于菲传来信息,我看着他纤细优雅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打开字条。
后来来了一个叫宋轻扬的男子,他一袭明黄锦织华服,星目俊朗,眉间露着王者气质,身旁还有连公子,仍旧是月白的素衣,蹁跹出尘。
他们身后跟着五十多名夜衣游装的阳刚男子。
他们称连梵为“王爷”,拜宋轻扬为“太子”,向于路躬身行礼‘四皇子’。
我不禁惊愕,我认识的人到底是什么面目?
于菲又是什么身份?
她有什么力量让他们团结,为她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