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婚》青朱

1、上

　　丹心出嫁的时候，心情颇为平静，倒是母亲双目垂泪，很是为她难过的样子，却又强打起精神，来宽慰她说：

　　“你的夫婿，也是很英俊的少年，而且天赋卓绝，也不是暴虐的性情，你……不要害怕。”

　　害怕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因为山长水远，此去一别，很难再有见面的时候了么。

　　丹心倚靠在车窗旁边，心中略过茫然。

　　她其实也不明白，天南海北，怎么会有这样的姻亲呢，父亲说是昔日与夫婿的父亲一见如故，所以为尚在襁褓中的她，和当时三岁的夫婿定了姻亲。

　　事后虽有后悔，但结亲书与信物都是很正式的，双方各执一份，除非双方儿女出什么意外，或者性情过于低劣不堪，总也没有解除婚约的理由。

　　父亲问她愿不愿意成亲时，丹心看出来父亲的犹豫，大概并不想食言，又无法忽略她的心情，所以才有此一问。

　　于是丹心点点头，答应了这件事情。

　　她向来是很听话的孩子，并不反驳父母的言语安排，但也并不格外有主动的讨好。

　　在家中如此，去了夫婿家也是一样。

　　她的夫婿呢，也确实是有万里挑一的英俊面容，但应该也不是主动想要结这门亲事，虽不至于故意刁难，但对她也并不热烈。

　　丹心也不以为意，夫婿对她不冷不热，她也全然无视对方，并不打算伏低做小的迁就，夫婿固然是很繁盛的世家，但她的出身也并不微薄，不需要仰人鼻息的存活。

　　她随身携带的东西里，有一张古琴，漫长的时光里，她弹琴解闷，或者抄写一些书卷，沉浸其中，一日的时光也在不知觉间过去了，昏昏沉沉的夕阳下，她抬起眼睛的时候，看见夫婿倚在门框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话。

　　是想主动和她增进关系么，但又拉不下身段。

　　丹心心中有些想笑，但她面容上仍是淡淡的神色，一样样收起各种东西，有轻微的碰撞声，听起来竟然也不觉得嘈杂。

　　她要张挂一张画册时，因为够不到位置，想了想，才回过头喊了夫婿的名字，请他帮忙悬挂。

　　那好像是难得亲近的时刻了，夫婿帮她挂好了画册，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一旁欣赏，过了一会儿，夫婿说：我不喜欢听琴，也看不出这些字画有什么好看的。

　　丹心静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志不在此。
　　失望么，好像也没有吧，只是觉得有些惆怅。

　　夫婿家中是半个江湖门派，夫婿自己呢，也喜欢结交江湖好友，舞刀弄棒，策马狂奔的，但这些东西，她也同样不喜欢。
　　他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被强迫着在一起，又都没有拼死力争的决心，于是只好心怀不甘的绑在一起，来做相敬如宾的夫妻。

　　日久年深，彼此间关系仍然淡淡的，直到丹心有了身孕，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格外好了一些。

　　夫婿也不整日出门不见影子，倒是经常呆在她的身边了，听她弹琴，看她写字，虽然总是半途睡着，到底也不说什么扫兴的话了。

　　又带她出去看比武的台子，台子上两个人赤膊打斗，或者亮起兵器，一个不小心，便有人受伤，白啦啦的刀子捅进去，拔出时带着鲜艳浓烈的血，连带着血腥气灌入鼻息中，让她眼前发白，又心惊胆战的，手指下意识便紧紧攥着夫婿的手指，说，你不要去。

　　好像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担忧自己的话吧，夫婿感到很是意外，又觉得开心，于是也低声迎合她的话，说，放心，我不会上去的。

　　就算丹心不提醒，夫婿也是不会上去的，毕竟哪有主人上台表演的呢。

　　但看着丹心担忧的目光，夫婿并没有将这些事情说出来给她听。

　　生子的过程不算艰难，甚至很是容易。
　　夫婿其实已经做好等待一夜的准备，结果一个时辰就听见孩子的哭泣声，是一个男孩，周围响起阵阵的欢笑声，夫婿也晕头转向的，好像没了自己的意识，只知道很开心，又很激动。

　　等他回神的时候，已经坐在床边，握着丹心的手腕，小声说起来儿子的名字。

　　他们这些世家，名惯常是由两个字组成，其中一个字是古来顺承，固定是不许改的，剩下一个字呢，夫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词语，然后和她说，你读的书多，你来取吧。

　　丹心倚在他的身边，说出好多的词语，又讲这些词语的渊源，那是夫婿第一次发现字词原来也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他们说了很久，那是很亲切的状态了。

　　倘若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还是很好的。

　　可是世上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呢，儿子三岁的时候，忽然一天，怎么找也找不见了，丹心有很不好的预感，半夜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从水里捞出来……

　　捞出来什么的，她也不知道，好像什么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夫婿大闹了一通，打杀了几个人，庭院里的侍从全换了一遍，好像几位叔伯姑嫂也牵扯其中，她都忘记了，只是心中空落落的，仿佛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又恢复成以前木头一样的性情，冷冷淡淡的，不和别人多说一句话，夫婿有意讨好，她也并不配合，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最开始冷淡的时候，但又不一样，具体说不上来，总觉得闷闷的，又无缘无故想要流泪。

　　迎风流泪的毛病，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落下的，好像是很小的毛病，可是怎么也治不好，药气不断地萦绕着，再没有断绝的时候了。

　　夫婿在她耳边叹气，不知道是怪她，还是怪自己。

　　是了，夫婿以前从不唉声叹气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渐渐消退了。

　　两个人的关系，忽远忽近的，让一应亲朋也跟着琢磨不透，说你们到底是好是坏呢。

　　是好是坏，她也不清楚，可能就这样不好不坏的过到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