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复兴》嘲吾

1、1.屈辱

　　他本是来自东方古国的一缕幽魂，千百年在世间悠悠荡荡，穿梭过时空裂缝，见识过朝代更迭，也见识过沧桑冷暖，而他自己所做的，不过是夜夜对月无聊。
　　这一天烈日炎炎，他待在幽深的山洞里，外面的热气有一丝半缕透了进来，让他有些按捺不住的焦躁。
　　有人类靠近的动静，代表着生命流逝的血腥味老远就刺激着他敏感的灵识，嘈杂粗鄙的叫喊声令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几乎是拼尽全部的力气，冲进了这个山洞，倒在了他的面前，生人的阳气混杂着汗味血腥味和各种不知名臭味扑面而来，他厌恶地往后躲出数丈。
　　后面的追兵随后就到了，这些军中的大老粗们骂骂咧咧地逼近地上的男人，走在前面的一个手中朴刀已经举了起来，眼看就要斩落，那孱弱的男人根本无力抵抗，必死无疑。

　　“等……等一下！”那男人用力地喊出这句话，但听起来依然虚弱无比。“你们不过是要我的命罢了！我普路纳斯•穆密……以贵族的名义请求，留……给我最后的尊严，让我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那几个大兵根本不认为自己有给一位落魄贵族所谓尊严的必要，那都是那些终日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人闲的蛋疼才研究出来的玩意儿，在他们眼里一个屁都不值。
　　没有强权的支持，任何的说辞都是枉然，手起刀落，这位可怜的贵族最终没有逃脱过血溅五步的命运，连最后的矜持也争取不到。
　　失败的人，没有资格谈权利，这就是这个世间弱肉强食的法则。

　　他冷眼看着，生死见惯，自己也不是没死过，按理说这样的一幕无法触动他的内心。这样的情景，于他确实没有任何震撼可言，让他注目——应该说是注意——的，是这个贵族临死一刻散发出来的记忆，缤纷凌乱，如走马灯一样匆匆闪过。
　　人死并非都能保存灵体，许多元神弱小的，就在□□失去生机的一刻，精神也灰飞烟灭，散入虚空，记忆的这种蒸发，正是魂飞魄散的一个表象特征，这在他眼中再常见不过了。
　　可这个人的记忆……

　　他颇有些好奇，将那些即将消逝无踪的记忆吸引过来，聚拢在自己的手中——尽管身为灵体早已没有了区别四肢五体的实际意义，但他习惯了这样子，就一直这样子，千百年的时间让他渐渐忘却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如果不这样的话，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很可能会记不清自己生前究竟是人类，又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个人的记忆……
　　屈辱，都是屈辱。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屈辱？
　　身为皇室血脉，身为这个大陆上，一个帝国皇帝的亲侄子，原本应该受到众神的眷顾，不是魔法女神，也应该是战神的宠儿。就算魔武都不行，至少也应当有骄人的文韬武略治世之才。
　　可照拂苍生的众神偏偏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降生在残酷的帝王之家，却不给他魔法天赋，剥夺了他健康的体魄。自生而起，他就被冠上了废材的名头，受尽白眼与漠视，连他的亲生母亲，都无法对他跟其他儿女一样一视同仁。
　　因为就连他才八岁的小妹，也已经拿到了一级魔法师的徽章，而二十岁的他也勉强能算一个见习魔法师而已。
　　普路纳斯能够抱着屈辱活到这么大，已经是一种奇迹，又何谈受到完善的教育，发掘出他是否有“骄人的文韬武略治世之才”呢？
　　他的父亲镇远王，只因比当今皇帝迟来这个世上那么半个月，便无缘王座，被封在东方的边疆，常年与肆虐的魔兽和兽人做伴。这位镇远王有着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彪悍军队，皇帝为防亲弟弟图谋不轨，强行召去了他最心爱的儿子，也就是这个倒霉废柴的大哥，扣留作为人质。

　　可怜的废柴普路纳斯，尚不清楚自己的父亲即将有什么动作，以至于竟将他送进京都，去换回他那个前途无量的大哥，充当一个替身，也明摆着就是弃子。

　　这样的屈辱，普路纳斯早就习惯了吧……
　　这样的屈辱，普路纳斯竟也忍了下来，用他“废柴”的肩膀，扛下了这绝无生机的任务。

　　很快东窗事发，还有些警觉的普路纳斯选择了逃跑，却终于逃不过追杀，死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山洞里，死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士兵手下，一生最后的请求，也不能如愿，在彻头彻尾的屈辱中结束了可悲的生命。

　　普路纳斯并非麻木的植物人，智商也没有问题，因为对这一切不公的待遇，他的心里清楚得很，他的记忆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两个字，屈辱。
　　屈辱！
　　屈辱！
　　屈辱！

　　难道普路纳斯没有想过要抗争吗？
　　看得出，普路纳斯的心性，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只会苟活的懦夫。
　　游荡了太久太久的游魂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太清楚，因为他已经想不起生前自己是什么样的个性，遇到这样不公的命运会有什么样的做法。
　　普路纳斯的记忆飘散太快，他所收集到的这些已经不完整了。只有那些饱含了屈辱情绪的怨念还比较顽强，滞留的时间久一些，他才能取来仔细翻看。所以他没有办法从普路纳斯残存的记忆中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开始，对普路纳斯的经历好奇起来。

　　说是仔细翻看，其实记忆的载体还是精神，魂魄本身就是精神所凝聚，要了解这些东西无非像悟空吃经书一样，消化掉就理解了。
　　看穿普路纳斯的一生，也只在瞬息之间。

　　这时候，一刀砍死了普路纳斯的那个大兵朝他的尸体啐了一口，道：“大热天让老子追了半个京都，他娘的真是废物，死都是个祸害。艹你娘的废物。”说罢忿忿地朝普路纳斯身上踹了好几脚，最后实在是天气燥热难当让人不想多动弹，才停了下来。
　　另一个大兵说：“把他的头割下来，带回去领赏！”
　　一个说：“不行吧！这娘的废物，也是个贵族，割头回去，也算犯罪！”
　　杀人的那个说：“娘的难道老子还要把这个废物背回去？我艹，见过这么窝囊的王子？八成就是假冒的，上头说得不清不楚，老子也不清不楚得了！”说着就要挥刀砍下普路纳斯的头。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大兵看见了令他惊骇欲绝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