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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宿柳 ...

  •   平泰十五年四月十三,京城丹阳的繁华之地东朝街称心馆,花灯初上,红帷低垂,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映着飞彩凝辉的一弯明月,真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宿柳呢,快让宿柳出来见我!”一声娇蛮的女声传出,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与睥睨众生的不屑:“说穿了不就是一个清倌吗,摆什么臭架子?”

      说话的是一个颇为美艳的少女,穿着一身湘黄的绸衫,上面绣着娇媚的木芙蓉,头上插着一支带流苏的凤钗,衣饰颇为华贵,神态傲慢,一看就是名门贵胄之后。

      称心馆的老板苏恬陪着笑脸劝道;“萧二小姐,宿柳他今天真的身体不舒服,不能接客。要不,我也不敢冒着得罪萧大小姐的风险,挡您的驾。”

      “哼,上次见我他就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是不是看不起本小姐。”萧凤娇是明姜国左相萧长宁的幺女,自小被娇生惯养,性情骄傲,受不得一点委屈。

      苏恬清瘦的脸上露出微微苦笑:“萧二小姐,您又不是第一次来称心馆,宿柳平日的性子是怎么样的,您会不知道?”

      眠花宿柳,是称心馆的两大花魁,色艺双绝,艳盖京城。眠花容貌清雅俊秀,性情温柔,好似幽谷的兰花,默然吐芳。宿柳却是美艳绝伦,好似春日牡丹,明媚照人,性子却孤傲冷淡,也如牡丹一般,任是无情也动人。萧凤娇见过宿柳几次,虽次次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却无法讨得宿柳的半点欢心。宿柳对她好似对待一般恩客,毫无特别的意思。

      “哼,他不就是仗着他生的美吗?”萧凤娇又轻轻哼了一声,并不甘心。宿柳对她来说,就好似一朵美艳动人又浑身带刺的红玫瑰,扎得手疼,但是却又无论如何不舍得丢弃。从小到大,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她得不到的人,萧府二小姐可丢不起这个人。

      眼见萧凤娇脸色不愉,苏恬便道:“萧大小姐,您别生气。是人都会有点三灾八难的,宿柳他今日身体真的不舒服。要不,我让眠花来陪您,好不好?小翠,快点去叫眠花来。”

      小翠一溜小跑,很快就带来一位白衣丽人,莹白的肌肤,浑身都好似用凝脂捏成的一般,冰雪晶莹的,脸上微微含笑,对着萧凤娇轻轻一揖:“萧小姐,几日不见,近来可好?”

      看着眠花那能融化冰雪的温煦笑容,萧凤娇怒气渐平,但是抬眼看看宿柳住得风柳苑,却是依然灯火通明,顿时起了疑心:“宿柳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你们有意欺瞒,我去看了便知。”说话间,人已经抬步向风柳苑走去。

      风柳苑在称心馆中,是一个特幽雅清闲的所在,苑里一泓碧绿的湖水,在月色中闪着粼粼的波光,周边绿柳成荫,一阵微风飘来,那柳树清新的味道,比任何花香都要好闻。

      萧凤娇一路穿过青石小径,来到宿柳住的轩馆前面,却见宿柳的贴身小童上前阻拦:“萧姑娘,主人有命,今日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萧凤娇抬手将那个小童掴倒在地,骂道:“放肆,知道我是谁吗?我的母亲是当朝的左相,你一个小小的贱奴,竟敢对我无礼。”

      说着,萧凤娇就抬手推开风柳苑的大门,正要闯进去,却见眼前的一幕,不由地呆住了。

      风柳苑的家具俱用柳条搭成,在仲春四月,备显阴凉。中间一张木桌,放着两个酒杯,杯中盛着陈年的竹叶青,清香四溢。

      桌子的左首,坐着一名黑衣的男子,长长的青丝如飞瀑一般的垂下,只别着一根细长的玉簪,衣服上面遍绣着红色的牡丹,浓艳无匹,映得他一张冠玉似的面庞无丝毫的瑕疵,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瞳勾魂摄魄,线条分明的嘴唇勾起一丝浅笑,分明是在嘲讽萧凤娇的不自量力,正是宿柳。

      宿柳的对面,坐着一位白衣女子,衣袂飘飘,神色淡然。面容清丽绝伦,肤如冰雪,双眉斜飞,双目神采飞扬,只是睫毛浓密修长,无意间为这英气逼人的面容添上了几分妩媚。身形挺拔轻盈,萧萧然有林下之风,一见便知此女非同凡俗。

      那女人神色未变,缓缓拿起白玉酒杯,呷了一口陈年的竹叶青,轻声道:“滚出去!”

      声音虽轻,话语中却好似隐含风雷。萧凤娇浑身一震,脸色苍白,她识得那个白衣女子,正是明姜国的右相,镇远大将军兼太女少保,官居一品,位极人臣的瑛国公华翟心。

      素闻华翟心眼高于顶,目无下尘,军权在手,权倾朝野,连她的母亲左相萧长宁都要让她几分,何况萧凤娇如今尚无官职,只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女子。这个人,她是无论如何惹不起的。但是别人说滚你就滚,这也太没面子了吧。

      正在萧凤娇左右为难之际,苏恬堪堪赶到,连忙对着华翟心打躬作揖:“华大人,华大人,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有将人拦住。萧姑娘,您请抬抬贵脚走吧,您也看见了,现在不是您来的时候。”

      萧凤娇觉得脸上下不来,跺跺脚道:“她是朝廷命官,就可以随意来嫖妓了。也不怕有人参她一本?”

      华翟心淡淡一笑:“整个都察院都在你母亲的掌控之下,我怕什么?你回府让你的母亲参我一本好了。”

      “你……” 萧凤娇被华翟心那无所谓的神态气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本将明日就要西征月氏,此去生死未卜,临行来向好友道别。你母亲若是要参我,我也乐得清闲,就让陛下派别人去围剿月氏吧。” 华翟心意态淡然,有恃无恐,多年官场,沙场历练出来的从容不迫,自不是萧凤娇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比的。

      “哼,算你狠。华翟心,你们华族一向短命,年不过四十就要去见阎王,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萧凤娇丢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眼见左相的掌上明珠被气走,宿柳微微一笑,又为华翟心斟了一杯竹叶青,道:“听说左相很宠她这个二女儿呢,你这么气她,不要紧吧?”

      华翟心轻轻呷了一口竹叶青道:“一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女子,也配跟我华翟心抢男人?”

      宿柳的脸上露出暧昧的笑意,道:“怎么,你终于肯承认我是你的男人了、”

      “我今晚可是花了钱的,你当然是我的男人。至于到了明晚,你睡在谁的身边,我就管不着了。”

      宿柳的美目稍稍眯起来;“难道我俩注定是露水情缘,不能天长地久,朝夕相处?”

      “本将要带兵打仗,战场上刀枪无眼,有一日算一日。除了我的紫骝之外,没有谁可以和我朝夕相处。”华翟心淡淡道。

      紫骝是华翟心的爱马,也不能算是男人,听华翟心这么说,宿柳沉默了一阵,又道:“你我相识也有一段日子,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为我赎身吗?”

      华翟心睁着眼睛装糊涂,明知故问:“为你赎身要花多少钱?”

      “不多,也就三五万白银吧?”对于经常有贵客要为他一掷千金的宿柳来说,三五万白银并不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三五万呀……”华翟心拖长了尾音道:“我一年朝廷的俸禄才三五千,要赎你,我十年不知不喝都不够。你且慢慢等吧。”

      “噗……” 华翟心哭穷,正在细品竹叶青的宿柳被她的话呛到,放下杯子说:“满朝文武,哪一个官员是死靠俸禄过日子的。再说,你是武官,攻下一座城池能得多少金银财宝,不用我细说吧。”

      “攻城中掠得的财宝,都是属于朝廷的。我哪里可以私吞,你不要听是风就是雨的,再要败坏我的名誉,小心我收拾你。”华翟心笑着说道,脸上并无怒意,容如天山雪莲,洁净清雅,难描难画。

      宿柳在心中暗叹口气,不再说话,华翟心总是如此,心思亦远亦近,让人琢磨不定,自己虽与她有几次肌肤之亲,却从来无法猜测她是否真心。

      “那……如果我自己赎身呢?” 宿柳挑了挑细眉,试探地问道。

      华翟心放下酒杯道:“这又是何必呢。三五万白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有别人替你赎身,这些钱你可以带入府内去做嫁妆。那样即使你是清倌出身,别人也不能轻易就小瞧了你。”

      “你……” 宿柳又笑了一笑:“明日你就要出征了,我们不要谈这些事。来,继续喝酒。”

      缠绵过后,华翟心酣然而睡。淡青的帷幕般亮着一盏长明灯,莲花式烛台亭亭玉立,红烛的蜡油滴在烛台上,好似情人焦灼的眼泪。宿柳侧躺着,看着华翟心圆润而精致的侧面,不发一言。

      第一次见她,就被她清丽的外表与淡然的神态所吸引,后知她就是举世闻名的镇远大将军后,更对她另眼相看,只是,她是否也对他另眼相看呢?宿柳无法确定。

      轻轻吻了一下华翟心的鬓角,宿柳低哑着声音问道:“你明日就要出征了,给我一件信物好不好?万一你……,我也想好睹物思人。”

      华翟心睡的沉,朦胧间喃喃道:“好好的,咒我干什么?”

      宿柳伸手在华翟心细滑的衣料之间摸索,略带点撒娇地央求:“好不好,我只要你一个荷包……”

      正在华翟心不置可否间,突听风柳苑外一声叫唤,语音清亮:“将军……”

      华翟心倏地睁开凤目,闪闪生光,翻身坐起:“秦容,何事?”

      “兵部有令,令我军即刻出发。”

      华翟心马上站起来,宿柳连忙服侍她穿衣,正在为她系衣襟,华翟心拍开他的手道:“我自己来吧。”

      衣衫齐整地推开风柳苑的大门,眼见她的副将华秦容正半跪在青石阶前,手里捧着她的盔甲,俊秀的面容上还沾着初夜的露水,不由地怜爱地说;“你也是,半夜三更被兵部的令官叫起来?”

      “不,属下担心兵部有急令,一直守在衙门外面。”

      华翟心拍拍华秦容的肩膀道:“你起来吧,帮我穿盔甲。”

      军容严整,华翟心正整装待发,回头却见宿柳披着一身蓝衣,倚在门栏之上,面含忧虑地看着她,不禁对他笑笑道:“我的荷包你留着吧,好好等我回来。”

      眼见华翟心昂首而去的挺拔背影,宿柳眼神复杂,低头一看,手里捏着的却不是什么荷包,而是一块碧绿清透的鲤鱼玉佩。

      等你回来?恐怕我等不及了。

      月氏一战,绵延数月,从十五年四月打到十六年元月,还未分胜负。华翟心带着十万大军陷入平西沼泽,陷入苦战。朝廷除了运送军粮以及增派军队之外,也无其他的良策。

      华翟心率军身陷月氏腹地,消息不通,京城便有谣言传出,华翟心已经兵败身亡,华家有名的玄甲兵全军覆没。

      “妻主,公卿,愿你二人在天之灵,保佑翟心平安归来。若她有任何灾祸,只求降到我一人身上。”

      华府沁竹园中,沈慎跪在一个蒲团上,对着华郦君和杜萧然的灵位,默默祷告。

      十年前月氏一战,华郦君在平西沼泽重创,回来之后就不治身亡。之后,她的正夫杜萧然不眠不食达十数日之久,终于体力不支,随着妻子抑郁而终。沈慎原本想自杀以殉妻主,但是杜萧然一死,华翟心年幼无人照顾,他只能忍痛活下,抚养幼主。

      如今十年过去了,华翟心已经长大成材,若是此次华家族长再一次身死月氏,沈慎也准备把自己洗剥干净,找一根绳索悄悄吊死算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沈慎的侍童书香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由于走的太急,还一头撞到了门板上。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没规矩。我不是说过,我祷告的时候,谁也不许打扰吗?” 沈慎依旧跪在蒲团之上,转身轻喝道。

      “有……有一个人冒着大雪,跪在府门前,就是不肯起来。门外已经围了好多的人,指指点点的。奴才觉得,那人再跪下去要出事的。”

      “跪的是谁?”沈慎问道。

      书香咽了一口口水道:“是称心馆的宿柳……”

      “什么,眠花宿柳的宿柳?” 沈慎大吃一惊,差点站了起来,沈慎以前并未风月场中之人,但是“眠花宿柳”在丹阳城的名气实在太大,向有“眠花一笑倾人城,宿柳一顾倾人国”的美誉,耳濡目染之下,沈慎也是知道一些。

      “正是!” 书香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怎么办呀,要不要赶他走?”

      “他跪在华府门口干什么?”

      “他说,我家大人答应她回来就替她赎身的,还说回来就要娶他。如今大人身陷月氏,生死未卜,他就拿他平日的血汗钱为自己赎身,说要到华府来为大人祈福。若是大人真的兵败身亡,他就为大人守寡一辈子。”

      沈慎跺跺脚,急道:“胡闹,胡闹,老夫这里正为翟心祈福呢。怎么跑出个清倌,也要给她祈福?华府从来没有清倌入府的先例呀,真要传出去,华府的颜面何存。”

      “但是门外已经挤了很多人,大家都指指点点。家丁们也不敢出去将人赶走,怕不小心伤到他,更不好说了。”

      “那宿柳说翟心答应娶他,有何凭证?”

      “他说身上有玉佩,是大人贴身的那块,是大人在出征之前赐给他的,作为凭证。”书香小小声的回答,很少能看见沈慎气急成这样。

      沈慎心里一“咯噔”,华翟心贴身的玉佩只有一块,就是自己在她十二岁戴冠的时候送给她的鲤鱼翠玉,希望她日后能够送给她心爱的男子做定情信物,如今却在名满京城的宿柳身上,这……

      “拿我的披风来,我去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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