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春分》江南灼

6、热烈肆意

　　手术室外非限制区的偏僻角落，林听晚靠着墙，身子不受控制地缓缓下移，她环着自己的膝盖，埋头。

　　明明半个月前在同学聚会上他还是那样的健康，还能在洗手间门口帮她解围，还会和她说“好久不见”。

　　怎么半个月后就躺在手术台上一言不能发了。

　　他被送来的画面尤在她面前浮现，那种后怕的感觉和梦醒之后的感觉重合。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王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边上，他弯下腰拍了一下林听晚的肩膀。

　　“怎么了，年轻人。被吼了一声人傻了？”

　　林听晚抬起头，摇了摇头，“不是。王主任，对不起。”

　　“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你知道你刚进手术室的状态有多差吗？患者的命在手术台上就是交给医生了。你就要对他负责！下次没准备好，就不要进手术室知道吗。”

　　“主任，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

　　“行了，你后面的操作还是可以的，没出一点问题。别难过了，收拾收拾去吃点东西吧。”王主任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打算离开。

　　林听晚叫住了王主任，“王主任，他可以活下来的，对吧。”

　　她好害怕，好害怕他挺不过去。

　　王主任回头，“手术很成功，我相信他会活下来的。”

　　我也相信。

　　沈羡，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

　　办公室里，几个医生围着一台电脑。

　　“我去，这么可怕！”

　　“这帮人是疯子吗？以后不会还有这种事吧？”

　　“你看，新闻里说都被制服了，估计这群人不会再被放出来了。”

　　“那几个受重伤的特警就是这次行动里的吧？”

　　“是的吧。”

　　几个人看着新闻，三言两语地讨论了，偶尔传来几声对歹徒激愤的咒骂。

　　林听晚走进来，有人看到她，开口向她打招呼。

　　“林医生，你是不是参加了这个手术啊？情况严重吗？”

　　“挺严重的。”林听晚声音蔫蔫的，没了下文，其他人只当是她手术做久了太累了，并未多想，继续看新闻。

　　林听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手竟然有些发颤。

　　某讨论平台上全是这次暴动的新闻。

　　她点进去看。“江宁路发生重大暴动事故。现场歹徒全部被控制住，无一逃脱。人质母女安全，现场三位特警为保护群众受伤……”

　　看到这些词条，林听晚心中了然。

　　沈羡应该就是新闻里说的“一位脱下防弹衣、放下武器的特警空手牵制住歹徒，解救人质”的特警。

　　越看越心疼。

　　她看不下去了，关了电脑。黑色的屏幕影影绰绰倒映着她苍白无神的脸。

　　ICU门口。

　　隔着厚厚的玻璃。

　　林听晚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盯着躺在病床上的沈羡。

　　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唇色惨白，毫无血色。

　　记忆中的他，都是肆意张扬的，从未如此，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生命体征微弱，在生死边缘游走。

　　她的指尖触上玻璃。轻轻勾勒他的模样。

　　-

　　看着沉睡中的他，那些高中的记忆碎片一下落在她脑子里。

　　林听晚的父母在她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离婚了，两人不久以后就有了各自的家庭。林听晚收着父母每个月各自三千的生活费，和奶奶一起生活。

　　她的初中三年很平淡，虽然生活中缺少了父母的爱，但是奶奶一直对她很好。

　　那时林听晚的性子总是淡淡的。不孤傲，但也从不太热情。她一直保持着和别人的距离，从不与人为恶，但也不与人交好。

　　高一开学报道的那一天，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高中的生活有任何激动和憧憬，只是平静地走在学校的绿茵路上。

　　从她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喂，挡一挡。不用还了。”

　　林听晚偏头。

　　沈羡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扔了一件黑色薄外套给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挡？挡什么？林听晚下意识接住沈羡的外套。她看了一眼手中的衣服，又带着疑惑看着已经走远的少年。

　　直到她感觉自己的小腹有一股暖流涌过。

　　她身形一顿。林听晚这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少年，修长挺拔，步子散漫自在，身影渐远。一种异样的情愫翻滚心间，拨乱心弦。

　　那个炎炎夏日，太阳的灼热让人难以忍耐，而林听晚常常泛凉的指尖却是触到了温热。

　　林听晚去厕所一看，果然白色裙子上一片血迹。好在有他的外套，不然她怕不是第一天就要在学校出丑了。

　　这是她这几年收到的除了奶奶以外少有的关心。哪怕他可能只是出于自身的素养和好心。

　　等她进班，才发现那个男生与她一个班。

　　自我介绍时，他站了起来，淡淡地介绍自己，他说他叫沈羡，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羡。

　　他身上的少年感十足，眉眼俊俏，鼻梁高挺，身形挺拔，还有一双折煞旁人的大长腿。

　　少年的自我介绍简洁明了，但是卓越的外形和那嘴角随意勾起的笑容早就引起了全班的注目。
　　不羡鸳鸯不羡仙。

　　林听晚低下头，落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羡”字。

　　他清澈而低沉的声音荡涤她的心窝。

　　说到底，林听晚终归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怦然心动，往往源自一瞬间。她的心事，却藏了整整三个夏。

　　宽大的校服遮掩了她裙后的意外，而他的外套，也被她带回家洗干净以后送了回去。

　　趁他不在的时候，放在他的桌上。

　　但他似乎不甚在意，随手往书兜里一扔，又叫上洛延川出去打球了。

　　他也不在意，那天他帮助的人是谁。

　　只是无心的善意，让林听晚成为了一个有心的人——她总是忍不住去悄悄关注他。

　　林听晚喜欢他傍晚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再绚烂的霞光，都比不得他进球时恣意的笑容。他和队友进球时击掌和会心一笑的动作，至今林听晚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也喜欢他慵懒的样子，答不出老师的问题，他也会大方开玩笑自己太蠢了，没能得到老师讲课的精髓。

　　也只有那个时候，她能在全班的视线一起落在他身上时明目张胆地看他，因为这样不会太明显。

　　他懒散的笑容，如三月春风拂化人心，又如烈酒醇厚醉人。一次又一次，让她心中波澜，泛而不止。

　　沉寂于神坛的一颗冰冷的心，好似坠入凡间，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喜欢他给人的感觉，谦和而不失狂妄，热烈而满怀肆意。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提及少年一
　　词，应与平庸相斥。

　　这是她身上没有的。

　　正是因为林听晚所不曾拥有，所以妄图在沈羡身上探寻那种热烈肆意，自在随性。以此为慰藉，仰望也向往。

　　喜欢沈羡的女生并不少。他虽然看似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但是从来没有和女生暧昧不清过。林听晚也从来没有刻意接近过去他。

　　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够格。

　　太阳太过热烈，远远享受阳光便好，若是执念于拥有，唯恐一身灼伤，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