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后普天同庆》玄木冬荣

55、两隔（壹）

　　经过后花园时，燕渺看到了陈荧心的身影。陈荧心站在对面廊下，以往经常穿着的那身红裙如今换成了素白的裙衫，她眼神黯淡地朝这边望了一会儿，脚下踏出一步，却又默默收了回去，最终转身走开。

　　看到这一幕，燕渺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大家似乎都在摸爬滚打中学会了退缩。

　　陈九离现在和陈灵均住在一起，由于陈灵均事务繁忙，无暇分身，便让门下弟子带舒倦过去。陈灵均的住所离得不远，不紧不慢地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院子里没有旁人，只有陈九离独自坐在廊下，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庭院内显得有些孤独，他呆呆看着手里的一只布偶娃娃，布偶缝得粗糙，针脚歪歪扭扭，穿着的红色裙子已经褪色得微微泛白，边角也磨出了毛边。

　　引路的弟子向舒倦拜别之后便匆匆离去，能明显看出来他对陈九离心存惧怕。

　　察觉他们的到来，陈九离猛地转头，视线在舒倦和燕渺身上逡巡，问道：“你们来做什么？”说话仍然不太连贯。

　　燕渺飘近，带着一丝希冀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陈九离摇了摇头，乌黑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惆怅。

　　燕渺不禁有些失望，钟瓷心一直想带走陈九离，他身上一定有至关重要的线索，他的记忆也许是破局的关键。

　　“你记得陈灵均吗？”燕渺问道，如果他对陈灵均没有印象，应该不会乖乖跟他回晋阳。

　　陈九离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不记得，但是，感觉熟悉。”

　　陈九离盯着自己手中的布偶，“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燕渺看着他手中的布偶，觉得有些眼熟，“这是陈灵均给你的？”

　　陈九离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忆起往事，燕渺忍俊不禁，“陈灵均做这个的时候我看到了，原来你就是他捡回来的那个小娃娃。”

　　飘渺笛音破空而来，由远及近。

　　笛声响起的那一刻，陈九离握着布偶的手不由紧紧攥起，灰白手背上的青色血管一条条鼓起，像一条条盘踞在手背上的蚯蚓。

　　望着出现在陈府上空的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燕渺脸色微变。

　　钟瓷心居高临下，一身红裙艳烈至极，潋滟的眸子俯视着他们，眼波流转，眉目含笑，翠色长笛横在她唇边，袅袅笛音流泻而出。

　　舒倦剑诀出手，雪色长剑伴随着凛冽寒气袭向钟瓷心。剑尖即将碰到钟瓷心之时，一柄折扇飞来，与长剑在空中碰撞出一声尖锐的声响，陆非名足尖点地，轻轻落在舒倦面前，玉琢般的面庞上挂着木然的神色，折扇回手，奋力一挥，法光乍起，周围的建筑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一一坍塌。

　　舒倦迅速撑开剑阵，护住燕渺和陈九离，随后几道捏出几道剑意飞向陆非名。陆非名轻轻一跃避开剑意，折扇在空中划过，法光再起，废墟之上尘土飞扬，飓风像一条灵活的蟒蛇袭向舒倦。舒倦劈开尘雾，剑芒逼得靠近的飓风迅速溃散，他在燕渺周围又落下两道剑阵，然后飞身跃向陆非名。

　　隔着重重烟尘，燕渺看不见他们的动作，只能看到两道身影时隐时现，剑意盎然，法光四起，打得难分难解。

　　笛声未停，燕渺看向身旁的陈九离，一条条凸起的青色血管在他脸上蜿蜒着，原本乌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他紧紧攥着双拳，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里的动静迅速吸引了陈府其他人的注意，听到声音的陈氏弟子纷纷赶来，加入战局。

　　钟瓷心和陆非名寡不敌众，眼看快要落败，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云端，凌厉而霸道的黑色剑气破空而来，四溢的剑气如同一把把刀刃劈向众人，巨大的威力震得方圆十余里的树木都抖动起来。

　　舒倦设下的防御剑阵在这道剑意的挤压之下碎裂，剑气如罡风从燕渺身体中穿过，燕渺被搅得神魂不稳，差点被碾成碎片，好在舒倦及时来到她身旁，替她挡住了后面的剑气，燕渺忍着疼痛，钻进他衣袖中的寒木枝，失去意识，陷入了深度昏迷。

　　钟瓷心来到陈九离面前，指尖在他额前轻轻一点，一道符印落在他眉间，陈九离眸中血色瞬间加重了几分。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剑气压得喘不过气来。此时，陈灵均急匆匆赶来，神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陈九离，挥枪向钟瓷心刺去，攻势凌厉，钟瓷心避开要害，却被刺伤了手臂。

　　银色晃过，陈灵均手中长枪调转方向继续攻向钟瓷心，钟瓷心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擒住，霸道的剑气再度袭来，劈向陈灵均，陈灵均闪身避开。钟瓷心趁机举起匕首朝他胸口刺去，陈灵均抬臂格挡。

　　只见又一道剑气从天而降，劈向陈九离，而陈九离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陈灵均神色一紧，跃身而上，替陈九离挡下一击，剑气在他后背上划出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陈灵均吃痛，动作一缓，钟瓷心趁势而上，将匕首深深地插入他的胸膛，复又迅捷退开。陈灵均后退两步，终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陈九离眼中血色淡了几分，他手脚并用地扑上前去，无措地看着陈灵均，喉间发出受伤的幼兽般低沉悲伤的呜咽声。

　　陈灵均抬手在他发顶轻轻抚过，嘴唇动了动，却无力说话。

　　陈九离将手中布偶拿到他面前，声音哽咽：“我很喜欢。”

　　陈灵均弯起毫无血色的双唇朝他笑了笑，眼神逐渐涣散。

　　一些零碎的画面从陈九离脑中闪过，画面中的男子总是满脸笑容，目光温和。

　　“九离，快看，师兄给你做的小木马！喜不喜欢？”

　　“九离，别看书了，师兄带你捉蛐蛐儿去！”

　　“九离，你怎么又在看书？别看了，我们去买冰糖葫芦去！”

　　“九离九离，我的小九离呀，跟师兄去后山摘枇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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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倦一手捏诀，数道剑意向陆非名射去，将其牵制住，同时一道雪色剑芒从空中划过，直逼钟瓷心。钟瓷心躲避剑芒之时，舒倦身形一闪，比那道剑芒更快出现在钟瓷心面前，长剑出手，从钟瓷心眉心穿过。

　　钟瓷心后退一步，但为时已晚，蓝色灵质从她眉心的剑痕处逸散开来，她表情逐渐僵化，最后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笛音，陈九离眼中血色再次加重，脸上和手上的青色血管也更加凸出，好像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他跪在地上紧紧咬着牙关，一手攥着陈灵均逐渐失温的手。

　　霸道的剑气再次从云端落下，带着千钧之力压向所有人。舒倦祭出剑阵，黑色剑气砸在剑阵上，发出一声巨响，剑阵内的众人被震得一阵阵耳鸣。

　　舒倦执剑飞向立于云端的黑色身影，黑衣人抬臂挥出一道剑气后迅疾退去，眨眼间便消失无踪。舒倦不闪不避，正面接下那道剑气，黑色剑气在他指尖停留片刻，随即消散在风中。他面朝黑衣人消失的方向静静站了一会儿，落回地面，无声握紧了袖中的寒木枝。

　　随着那些零碎的画面从他脑中闪过，陈九离双眼的颜色已经接近赤红。远处再次传来一声急促的笛音，他忽然站起身，松开手指，陈旧的布偶娃娃掉落在地，立刻沾满了尘土。他最后看了一眼陈灵均，头也不回地循着笛声方向飞奔而去。

　　陈九离离开之后，陆非名紧随其后，白色身影在空中几个飞跃，消失在远处。

　　迷迷糊糊中，燕渺感觉到一股暖流流淌而来，萦绕在她周身，舒服得像是泡在温泉里。久违的温暖感觉唤醒了她深藏在心底的渴望，她感觉自己像一条鱼，沿着暖流逆流而上，向温暖的源头不断靠近。

　　暖流来自于一团浅浅的白色光晕，看上去温暖又祥和，燕渺毫不犹豫地游进那团白色光晕。在她进入光晕的那一刻，燕渺感觉流淌的暖流似乎停滞了一下，她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向前游去。

　　光晕中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院子里载满了梅树，盛放的花朵缀满了枝头，花瓣在夜风中扑簌簌落下，远处的夜幕上挂着一轮莹白的满月，清辉洒了一地，美丽而清幽。

　　燕渺迷迷糊糊地想道，她是在做梦吗？

　　接着，燕渺看到了一个泛着白光的小人站在不远处，似乎正在看着她。燕渺走过去，发现这个小人跟舒倦长得有些相似，不过是缩小版。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小人的脸，软软的，手感极佳，燕渺忍不住又多摸了两把。她摸完之后，小人低下了头，仿佛在害羞一般。

　　这软萌乖巧的模样实在太讨喜了，燕渺玩心大起，在小人脸上又捏又掐。小人一动不动，任她蹂躏。捏完之后，燕渺又在它脸上亲了一口，发出痴痴的笑声：“嘿嘿，真可爱。”

　　小人再次低下了头，好像害羞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燕渺笑眯眯地看着它，说道：“小可爱，你长得有点像舒倦。”说完，她想起一事，又道：“哦对了，你应该不认识舒倦。舒倦是一个人，男的，他以前跟你一样，性子软软的，长得也好看，那时候我每次看到他都很想保护他。”

　　小人抬起头看向她，愣了一会儿才问道：“现在呢？”

　　“你的声音跟他也有点像。”燕渺说道，紧接着，她摆出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现在啊……不敢想不敢想……”

　　小人望着她，“为什么？”

　　燕渺撇了撇嘴，“我杀了他爹，他杀了我，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睦相处的关系吧？”

　　小人问：“你真的杀了他爹？”

　　燕渺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委屈：“其实不是我干的，但大家都这么认为，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小人道：“我相信你。”

　　燕渺道：“你又不是人。”

　　“……”小人默了一瞬，道：“你说没有人愿意相信你，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不愿意相信别人？”

　　燕渺想起，在她脱离道盟之后，有几个人曾给她传过书信，询问她的近况，但那时候她认为对方是想套她的话，目的是为了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在被道盟追杀的过程中，她心中的信任已经被尽数磨灭，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只要道盟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都认为对方是来杀自己的。

　　燕渺思索了一会儿，声音微沉：“也许你说得对。”

　　小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既然你来了，我帮你养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