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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绘因果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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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御佛名,一连三日,高僧都在清凉殿诵唱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的名号,以去除自身的污垢,企求佛祖的加护。听的人很多,前斋宫也去了,她身着唐缕的柳色御袿,蒲桃染的五重衣,赤色的唐衣,白地印花的唐土罗纱和印有金银泥的细画的下裳,重叠的穿着,其色泽的艳丽,简直无可比喻。随侍的侍女也个个容貌美丽,举止大方。人们不由称赞道:“这么年轻尊贵却如此诚心向佛,难怪是有福之人。”“她就要入宫当女御,想必今上也很期待吧。” 前斋宫三日都去了,听到动听之处竟流下泪来,更叫人感动。
御佛名后,可能是听法太专心了的缘故,前斋宫竟然病了,虽然只是小恙,来探望的人却络绎不绝。这日黄昏,真砂来看望她,只见她正向着灯台的坐着,正在呆呆的看着墙上的绘因果经,灯光下的脸显得非常明净可爱。这幅画出自名家手笔,表现形式独特,上图下文,因表现了《过去现在因果经》中的佛本生故事,故得名。画中上半部描写的是释迦牟尼的家史及其一生事迹,以树木、山石为背景。下半部是用文字讲解经题和故事情节,其中有—幅说的是释迦牟尼在青年时感受不到人世间的富贵与快乐,于是动心出家。真砂见她看得出神,笑道:“怎么这样专注于佛法了。”乳母少纳言君插话道:“不止这些,前几日叫人画的桧扇扇面也选用了《法华经》呢。”真砂见前斋宫脸上无甚喜色,知她心里不愿进宫,却不晓雷雨之夜橘中将来访一节,便说些趣事,想安慰安慰她。
忽然听见褪香舍有一个女童用很娇嫩的声音在念道:“辽阔难波津,寂寞冬眠花。和煦阳春玉,香艳满枝枒。”两人不由相视一笑,仿佛时光逆流,又回到了七八年前的梅壶院。前斋宫转过头来微笑道:“这首《难波津之歌》我小时候常背呢,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真砂笑道:“简直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时间真是过得难以想像的快啊。”“年纪小的时候,不知什么是苦恼,无忧无虑的过着,真是叫人怀念啊。如今大起来了,所遇之事却不尽人意,实在是叫人感到世事难料,就算得了萱草,也不能忘忧吧。” 前斋宫说话的口气竟显得异常成熟,真砂觉得她此时言语与往日大不相同,心中奇怪,却也不好多问,便用另外的话题岔开了。
典侍走后,她便推说身体不适,早早的睡下了,等到晚上侍女们睡下后,再轻轻的起来。此时窗外树影扶疏,残月窥人,正是深夜,短短的茅草上头带着些露珠,像珠子似的发着光,苦竹被风萧萧的吹着,发出像哭泣一样的声音,稀稀朗朗的树枝像女人的乱发一般映在门上,一派秋风萧瑟之像。她拿出放在柜子里的剪刀,抚摸着头上漆黑柔亮的美发,一想到再也不能见了,不由有些不舍,迟疑不决起来。她抬起头来,看着墙上那幅绘因果经,画中的佛陀容貌慈祥,满脸大彻大悟之像,她猛然想起古歌中所说:“哀情亦是无常物,但看经年便不思。”,想到人世间种种欢乐无一不是镜花水月,过眼烟云,人生在世始终逃不过无常命运的捉弄,不由又拿起剪刀,狠狠的剪了下去。由于头发异常浓密,一时竟剪不透,她咬着嘴唇,用力的铰着,剪刀将手上细嫩的皮肤都硌出了红印。剪完后,她看到地上满是零散的青丝,手中的剪刀不由“哐当”的了下来,实在难以自持,掩面痛哭起来。
今上闻此消息后震惊异常,虽然褪香舍的侍女对外说是为了外祖父右大臣的病而发愿出家,但也来得太仓促些了吧,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为了入宫一事,那么,她不愿意入宫的原因又是什么呢,莫非是有了心仪之人,如果有的话,又是谁呢?他想到一条帝曾经不顾宫廷舆论的压力,坚决将引咎出家的定子皇后再次迎入宫中之事,也动过想效仿的念头,试探过几次,总觉得前斋宫沉默寡言,态度冷淡,似乎出家心意已决,自己这样坚持反倒是不好。上皇也心生叹息,他见女儿身穿深灰色的尼装,低眉垂目,神色憔悴暗淡,越觉心酸,问道:“究竟是为了何事,怎么这么任性而为呢?”前斋宫淡淡的答道:“在此无常尘世中,除了‘多多莳种善因缘’又能做些什么呢?人生本无常,一切不过是‘空’罢了。”说完便紧闭嘴唇,不再言语,实在是叫人不解。不久,今上降旨,封其为院,按古例,未嫁和出家的内亲王被封为院的是有不少,不过像前斋宫这么年轻的倒是头一次听说,其宠爱可窥见一斑。听闻出家一事,橘中将如遭遇晴天霹雳般,登时也想出家了却残生,但想到若是在此刻出家,定会有人猜疑,那以前的一切小心掩盖的便化做了泡影,再想起《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他心下愈加哀伤,来到褪香舍前断断续续的悲吟道:“我今行过君家门,请君出看憔悴身。”希望这话能被她听到吧。对于前斋宫出家一事,人们也议论纷纷,觉得这实在是难以预料。真砂典侍心想:“仓促之间出家,必是为了情感纠葛吧。感情这种事,一向都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可想,对情感太过于执着,也不是件好事。虽说凡事自有定数,但事在人为,如不能及时抽身解脱,对人对己都很痛苦。这样年轻出家,实在是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