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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上午八点二十五分,郊区主干道。
      导航屏幕上的预计到达时间,无情地跳动着:9:05→9:08→9:12。

      每过一个拥堵路口,时间就往后跳几分钟。在等待的间隙,谢星屿拨通了宋清来的电话——无人接听,应该是在做术前准备。
      想着,他又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刚被接通,那边就传来一声呵斥:“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这么紧要的时候不好好陪着清来……”
      谢星屿焦急打断:“爸,我在来医院的路上,你让清来等我一下,很快。”
      “你……”那边刚要说话,车窗被敲了几下。

      谢星屿打开车窗,看到车窗外站着一个交警:
      “先生,你的车头灯和保险杠受损,按规定不能再上路行驶,存在安全隐患。请靠边停车,等待处理。”

      谢星屿看着交警,他脸上的神色即便让见多识广的交警也震了一下。如果情绪有声音,想必是一声绝望的嘶鸣。
      “警官,”谢星屿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我的爱人,今天上午九点,在仁和医院进行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五十。”

      “我现在需要去见他,这可能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他终于说出这个不被他承认的可能性,布满红血丝的黑眸盛满悲伤,“您是依法办事,我尊重,但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早高峰的车流在周围发出不耐烦的鸣笛,时间,在沉默中滴答作响。
      交警的眉头深深皱起,他按了下肩头的对讲机,走到一边低声快速说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像一个世纪。
      交警走了回来,神情复杂。他指了指前方:“下一个路口右转,走辅路,绕过这个信号灯。我们会有一辆摩托在前方为你短暂引导,但只到市区边界,剩下的路……你自己想办法,开慢点,注意安全。”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快去吧……祝他好运。”

      那一刻,谢星屿什么话也说不出。他只是重重地地点了下头。

      上午八点三十三分。

      深蓝色的宾利,带着一身伤痕和尘土,在一辆交警摩托的引导下,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艰难而执着地,游向那座决定生死的白色建筑。
      导航的预计到达时间,最终定格在8:53。

      谢星屿在宋清来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刻来到他身边,像一个来守护心上人的骑士。

      宋清来躺在病床上,看着他,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是抬手抚上他青紫破皮的额头,问道:“你怎么了?”
      谢星屿握住他的手虔诚地吻了一下他的手背,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刚才跑得急摔了一跤。”

      宋清来温柔地笑了笑:“你好笨,以后不要再这么笨了。”这话听着太像遗言了。
      谢星屿的眼角渗出泪水,他浑然不觉,这次亲吻了宋清来的额头。

      泪水滴在宋清来的脸上,染红了宋清来的眼,“我会努力活着出来,你等我。”
      谢星屿嗓音发哑,郑重地庄严地道:“请务必活着出来。”
      宋清来红着眼睛点头:“好。”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推病人去手术室。”护士坐过来打断两人的交谈。

      谢星屿逐步跟着,一直跟到手术室门口被护士拦住:“家属请在门外等候。”

      谢星屿看着宋清来被推进去,在门要关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提高声音道:“宋清来,我等你出来。我会一直等,直到你活着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在他眼前无声地合拢,彻底吞没了那个苍白的身影。
      手术室门上“手术中”的灯,亮起了刺目的红光。

      那扇厚重的门将谢星屿彻底隔绝在外。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猛然变得浓烈,之前奔涌的所有情绪仿佛瞬间被抽空,只留下一种巨大的、嗡嗡作响的静。
      谢星屿站在原地,盯着那扇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个护士推着器械车从他身边经过,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才将他惊醒。

      他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时,他才感觉到膝盖和额头的伤口传来的疼痛。

      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还残留着宋清来手指的温度,和一点点属于病床被单的凉意。他慢慢握紧拳头,仿佛想抓住那点正在消散的暖。
      然后,他看见了。
      在他沾着尘土的长裤脚边,安静地躺着一颗奶糖。透明的糖纸,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光。

      是宋清来什么时候放的?是握手时?还是抚摸他额头时?谢星屿完全不知道。
      他僵硬地弯下腰,捡起那颗糖。糖纸被他的体温捂得有些软了,他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糖纸的边缘,粗糙的触感让他几乎破碎的神经,找到了一处细微的、可以停靠的点。

      他没有剥开它。只是紧紧攥在手心,糖纸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某种密语。
      时间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流动。不再是导航上跳动的数字,而是心跳一下、又一下的空白间隔。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他的父母和宋清来的父母,一行人脸上写满了担忧与询问。他们看见了长椅上形容狼狈、沉默如礁石的谢星屿。

      谢母快步上前,话未出口,目光先落在他额头的伤和满身的尘土上,眼眶瞬间红了:“小屿,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谢星屿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过了几秒才聚焦。他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只是将握紧的拳头松开一点,露出那颗糖的边角,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给我的。”

      说完,他重新握紧糖,将额头抵在攥成拳的手上,闭上了眼睛。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赶了太久路的旅人,终于找到一处背风的墙角,允许自己稍微停歇,等待不知是否会来的天明。

      手术中的红灯,无声地亮着。
      漫长的等待,此刻才真正开始。

      谢星屿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直到额头顶着拳头的姿势让伤口传来更尖锐的刺痛,他才猛地一颤,仿佛从某种混沌中被强行拽回现实。

      他抬起头,目光先落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停了几秒,才缓缓转向身旁围拢的家人。
      “爸,妈,宋叔,阿姨。”他逐个称呼,声音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晰,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维持的仪式,“清来进去了,医生说,手术顺利的话,大概要四到六个小时。”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为什么一身伤。但这简短的两句话,加上他此刻的模样,已经构成了全部的解释。

      宋母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滚下来,靠在丈夫肩头。宋父揽住妻子,这位一贯威严的长辈,此刻也只是红着眼眶,对谢星屿沉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

      谢母的眼泪掉得更凶,她想碰碰儿子额头的伤,又不敢,最终只颤抖着握住他冰凉的手,“小屿……”她哽咽着,“你……你也要好好的。”

      谢父眉头紧锁,目光在儿子狼狈却挺直的脊背和手术室的门之间来回扫视,最终所有情绪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抬手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时间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粘稠的方式向前爬行。
      起初,没有人说话,任何安慰的言辞在此刻都显得空洞,只有偶尔压抑的抽泣和沉重的呼吸声。

      大约一小时后,护士出来了一次,并非为了302床,而是另一个病房。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又在她摇头示意后黯淡下去,重新陷入焦灼。

      谢星屿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医院的后院,几棵常青树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只是需要离开那把仿佛开始灼烧他的长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麻木地掏出,是助理发来的信息。
      【屿哥,事故另一方车主已联系我。已初步处理,您不必分心,交警方面也已沟通完毕,随时向您汇报后续。】
      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只回了一个字:
      【嗯】
      将手机塞回口袋,他转过身,背靠着窗台。

      宋清来的父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
      “谢谢。”谢星屿接过,喝了一口,冷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你额头,”宋父的声音很低,带着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得去处理一下。”
      谢星屿摇头,下意识又想用掌心去触碰伤口,却在半空停住,握成了拳,“不用,等清来出来。”

      宋父看了他一会儿,没再劝,只是又拍了拍他的手臂。“这孩子……从小就比看上去扛得住事儿。”这话不知是在说宋清来,还是在说谢星屿,又或者两者都是。

      当窗外的日影渐渐拉长,变得倾斜时,手术已经进行了将近四个小时,走廊里开始弥漫开一种更深沉的寂静。

      就在这时,手术室上方的红灯,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一瞬间,所有坐着的人都像被电击般猛地站了起来,几双眼睛死死盯住那扇门,空气凝固了。
      谢星屿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握紧了那颗糖,糖纸尖锐的边角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里。

      门,缓缓打开。

      先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的助手,他摘下手术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脸上带着大型手术后的深深疲惫,但眼神是清亮而平稳的。

      “宋清来的家属?”
      “我是。”谢星屿一步上前,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助手的目光扫过瞬间围拢的众人,语气清晰而直接:“手术结束了。主动脉瓣置换完成,过程顺利,人工瓣膜功能即刻恢复,术中经食道超声监测显示,反流已基本消失。”

      走廊里爆发出几声压抑的、带着泣音的欢呼,两位母亲互相搀扶着,眼泪夺眶而出。宋父重重吐出一口长气,扶住了墙壁。

      但谢星屿没有动,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医生接下来要说的话上,他见过太多“手术顺利,但是……”的案例。

      助手果然顿了顿,语气转为更郑重的告知:“但是,手术成功只是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病人将被直接转入心脏外科重症监护室(CSICU)。未来的24到72小时,是发生低心排综合征、恶性心律失常、术后出血和感染等并发症的最高危时期,他的心脏在长期负荷过重后非常脆弱,能否适应新的瓣膜和工作负荷,是接下来监护的重点,任何一点波动,都可能需要紧急干预。”

      他用了“脆弱”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刚刚鼓起的希望气球。

      “我们……能看他一眼吗?”谢母泣声问。

      “暂时不能。他需要深度镇静,用呼吸机辅助,让心脏和全身得到最大程度的休息。CSICU的护士会进行24小时不间断监护,等情况稍稳,会安排你们进行短时探视。”助手看了一眼手表,“主刀陈教授大概一小时后会出来,详细向你们讲解手术细节和后续治疗方案。请耐心等待。”

      门再次关上。

      “这是一个好的结果不是吗?”谢父率先打破沉寂,并拍了拍谢星屿的肩膀,“你真该去处理伤口了,你也不想清来见到你还是这幅模样吧?去吧,这里有我们。”

      谢星屿看向自己身上的尘土,缓缓点头。

      在护士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由于之前精神过于紧绷,加上一夜没睡,此时稍微松懈,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那辆蓝色的suv上,事故车主的纠缠不休,交警拦车,以及高峰期的拥堵使他完全错过在宋清来进手术室前见他一面。

      他到达的时候,时间显示为10:11。
      距离宋清来进入手术室,已经一个小时。
      依旧是焦急的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很漫长。

      梦里的时间比现实并没有快多少,终于等到手术灯结束,医生拉开了手术室的门,沉重且惋惜地看着他们,告知噩耗:“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这几个字像冰雹,砸在谢星屿的听觉神经上,发出巨大的、空洞的回响。

      宋清来没了,世界上再没有这个人,往后余生他无法再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对方的笑脸。
      人死如灯灭。

      谢星屿的指甲攥进手心,手指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血。
      他失去了他的爱人,在爱最盛的时候,永远地失去了对方。

      这个认知让谢星屿裂开一个巨大的洞,他几乎想要呕出一口血。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将谢星屿从那个绝望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他睁开眼,眼前是急诊处置室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真实地冲入鼻腔。额头上传来药水凉丝丝的触感和纱布的包裹感,膝盖的钝痛也清晰起来。

      一个护士正略带担忧地看着他:“先生,您做噩梦了?刚才突然呛咳得很厉害。”

      谢星屿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料。梦境里那种灭顶的绝望和心脏被掏空的剧痛,依然残留在四肢百骸,真实得让他发抖。

      是梦。
      只是梦。

      宋清来……手术成功了,他还在CSICU里战斗,他还有机会。

      这个认知像一根救命绳索,让他近乎痉挛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无力。
      他撑着坐起身,对护士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没事。谢谢。”

      -

      接下来的72小时,宋清来几次踩在生死线上,好在最后都熬了过来。

      医生护士都说,从来没见过意志力生命力如此顽强的病人,很多次心率紊乱,最严重的一次近乎拉平,生命体征差点消失,结果一段时间竟然奇异恢复。
      约摸真是上天保佑。

      术后第八天,宋清来从噩梦里睁开眼。
      阳光透过百叶窗撒在他的眼皮上,长长的睫毛染上金黄,颤动着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看向床边趴着的身影。

      高大的青年缩成一团,抓着他的手,像个抓着浮木的求生者。

      “星……屿……”他张了张嘴,由于过于虚弱几天没说话,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结果这点声音竟将床边的人惊醒,甚至反应剧烈地抬起头,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下意识朝他鼻尖探来——探他的呼吸。
      不知已经做过多少次这样的动作。

      宋清来的眼眶瞬间湿了,却无法落出泪来,他看着眼前的人,继续唤道:“……星……屿……”似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谢星屿听到他的声音,以为自己太渴望他醒来而生出了幻觉,直到对上他的双眼。

      那是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再华丽的语句也无法形容半分。那是他所爱之人的双眼,这双眼差一点就无法再睁开。

      谢星屿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在。”

      宋清来冲他露出一个温柔带着安抚的笑:“……别……怕……”

      谢星屿眼眶微微发红,他抓住宋清来的手,担心太紧弄疼了他,便克制着放松力道,轻声说:“不怕。”
      只要你醒来,我就不怕了。

      -

      十几天后,宋清来在社交软件上,刷到一段夜色中的视频。光影模糊,一道身影跪于长阶,伏首叩地,姿态 如同献祭。

      没人比他更熟悉那道身影。他终于明白,手术前爱人满身狼狈从何而来。

      ——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刻,为他一步一叩,去求了神佛。

      若还有办法,谁会将希望寄托于信仰?

      那一百零八叩,不是凡人在求神,而是神佛垂目,于尘埃之中,看见了自己遗落人间最滚烫的信仰。这信仰名为——爱。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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