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梅软糖》楚喃

5、桂花冻

　　校园教学楼里不断回转着稚嫩的童声，歌谣唱了一遍接着一遍，风声轻飘飘的吹过走廊，形成一声接着一声的回响。
　　耳边时不时有几声鸟叫，远处的天黑，压压的似乎要蔓延过来。
　　教室里极其安静，时不时有粉笔刷刷的摩擦过黑板的声音。
　　在细微的声音中，突然响起少女轻柔的笑。
　　“还是你画的好…你的排版比我设计的好看许多。”

　　夏雨微眨眼，披散着的黑色长发被她轻轻的撩到耳后。
　　“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她仰头望着踩在凳子上，高瘦的少年的侧脸。
　　光打在他白净的脸颊上，睫毛投下细长的剪影。

　　少年身上穿着的白衬衫格外的干净，窗外的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
　　只听见他低低的哼了一声。
　　“我们两个不同路。”

　　“那你不能送我嘛？”女孩娇嗔了一声，她沉默片刻后，接着满眼期待的望着少年的脸。
　　在光线下少年的眉毛微微蹙紧，抿一下唇。
　　“不能。”

　　余舒怀回的果断，“现在已经很晚了，我等会回去要检查囡囡的作业。”
　　囡囡。
　　就是林桉。

　　夏雨微的笑僵硬在脸上，她还想再开口，门突然被狠狠的推开，用力的撞击在墙面上。
　　还没看见人，就听见了一声哭。

　　“…余舒怀…快救救林桉！有人贩子装成她爸爸想要把她带走！”
　　短发女孩眼睛红肿，眼泪不停的往外流，胳膊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是方才男人拖拽林桉时中伤的她。
　　光是看这几道血印子就可想而知情况的凶险。

　　站在椅子上的少年握住粉笔的手突然顿住，心脏像在一瞬间停顿住。
　　接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从椅子上跳下来，风一般的往教室外冲，边跑边问。
　　“在哪里？带我去！”

　　他用尽全力的往目的地跑去，在那一刻，他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受，风拍在他脸上刺骨的疼。
　　余舒怀几乎没有办法感知到自己的任何行为，只是一股劲的往前冲，脑袋混乱一片，几乎要失去理智。

　　希望。
　　也求求。
　　别把他的光带走……

　　*
　　天空逐渐暗沉，街边的路灯逐渐亮起，灯光铺在地面上，落了人满身。
　　女人的哭声尤其的明显，人群渐渐散去，主要是时间拖延的太久了，看戏的人没有那么多耐心留在原地等待。
　　而女人说出口的话，无非是在证实林桉在说谎。

　　被拽住背包的年轻女人面上的表情有些犹豫，她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拐卖。
　　可看见林桉含着泪的双眸，终究还是不忍心，掏出了手机。
　　她刚想要按，却突然被一双粗糙的手抓住手腕，对方的力气极大，声音染上哭腔。
　　“不要报警…报了警要毁了孩子的！”

　　泪水已经流满了脸，女人的嘴唇细微的颤抖着，她的眼神极其的悲切。
　　就仅仅只是一个为了孩子着想的伟大的母亲。

　　在众人的犹豫不决中，男人突然抓着林桉的胳膊用力把她往巷子口拖去，一边拖一边说着。
　　“你不跟我们走是还想着继续去见那个男人吗？你是个女孩子，你年纪轻轻的，你得懂自尊自爱！”
　　说罢，男人的眼眶也有些红，他背过身，抬起黑黢黢的手背，摸了一下眼角，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
　　“你还只是个孩子，你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凶险…”

　　周围围观的众人似乎有了些许动容，不少人开口劝道。
　　“你们几个小女孩年纪还小，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那些人可能会骗你们！”
　　“赶紧回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吧…别让他们操心了，他们也是为了你们好。”
　　“…但凡我爸妈能像你爸妈那一样劝诫我妹妹，她也不会被别人蒙骗走……”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她声音有些动容，带着共情的意味。
　　可偏偏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林桉疯狂的挣扎着，她的头发已经被扯的乱七八糟，身上的校服被撕破，书包狠狠的摔在地面上。
　　旁边扎着高高马尾的女孩不停的哭着，一边哭一边使劲的拽着她的胳膊。

　　路灯将几道交叠的影子拖得很长，在周围的人都没有继续报警的动作后，林桉被一步步的扯向巷子口，她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
　　涌现的更多的是深深的绝望。
　　她无法想象自己如果被带过去，会将要面临怎样的人生。

　　在林桉快要被两个人裹挟着带入巷子时，突然，人群被拨开冲进来了一个少年。
　　他头发因为快速的奔跑吹得格外凌乱，呼吸粗重，却依旧坚定的上前，死死的拽着男人的胳膊。
　　“松手。”
　　“我已经报警了。”

　　“你谁呀？你管的真宽！”
　　男人听到他的威胁，突然瞪大眼睛，他抬手指着余舒怀的脸。
　　“他…他就是那个网友！”
　　女人眼珠子转动，突然灵机一动，带着哭腔继续开口道。
　　“你到底想要我们怎么样？要我们把命都给你是吗？”
　　她话落在这里，周围打算退散的人群，突然又聚拢过来。

　　解锁了新的剧情，新的人物。

　　余舒怀没有理会女人的话，他冷静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
　　另一手抓住男人的胳膊没有松。
　　电话那头马上接通了，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小余。”

　　镜头那边的男人与林桉有几分相像，余舒怀将手中的镜头一转，对着混乱的场景，他声音平缓。
　　“叔叔，这个人说是囡囡的爸爸。”
　　他目光冰冷的落在男人身上，随即便把镜头转向蹲在地上痛哭的女人。
　　“哦，这个说是她妈。”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可听在耳朵里面却嘲讽意味十足。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那一对假扮林桉父母的男女皆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之后，电话那边传来的咒骂声不断的飘出，从远处响起一阵接着一阵的鸣笛声。
　　那对拐卖犯闻声脸色突变，撒开林桉的手，转头往巷子里冲去。

　　天空已经黑沉沉的铺在地面上，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纤长。
　　这场闹剧在一阵警笛声中终于告一段落。

　　地上七零八落着的文具被一一拾起，少女低声的呜咽轻轻响起。
　　人群慢慢退散，只剩下林桉和余舒怀，月亮挂在头顶，照亮了一地的斑驳。

　　余舒怀墨色的瞳仁里似乎映着月光，一闪一闪的。
　　“对不起…”

　　他的声音落下，尾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林桉眨眼，她的泪已经流干，摇摇头。
　　“这不怪你…”
　　她到现在甚至都还有些后怕，害怕如果不是余舒怀及时赶到，她会沦为怎样的下场。

　　或许是被拐卖到山区？或许是被倒卖几手成为可以买卖的老婆？或者被砍掉四肢，沦为街头的乞讨者？
　　对方清楚她的任何信息，一看就是蹲点许久。

　　“怪我。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放学的。”余舒怀蹲在林桉面前。
　　十三岁的少年身形已经逐渐拔高，后背宽阔结实，由于他背对着的姿势，少女没有办法看清他眼尾的红。
　　“我背你回家。”
　　这一声的尾音终于泄露出了他的害怕。

　　耳边时不时响起几声虫鸣，少女趴在男孩的背上，他们趁着夜色穿过田野，万籁俱静，风吹在身上的感觉本该是很舒适，可此时此刻，却很凉。
　　林桉趴在余舒怀的后背，她下意识的去依赖这个人，眼泪润湿了男孩校服的后衣领。
　　许久之后，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刚刚好害怕…我以为我回不来了……”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忍住哭声，哽咽了几下。

　　余舒怀后背绷紧，他紧抿着唇，眸子里黯淡的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他讨厌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可偏偏又被这种感觉操控着。
　　只能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少年的步子稳重。
　　“爷爷刚才放学的时候打电话跟我说了，他煮了你爱吃的桂花奶冻…囡囡不哭…”
　　“我把我的那份都给你吃。”
　　他说的太过于认真，语气像一个在讲大道理的严肃老头，林桉的泪水还是止不住，但依旧被这人逗笑。
　　“好…你说的不许反悔……”

　　尽管身上疼痛万分，但在四下静谧的时候，他们的两颗心从未有如此近过。
　　患难与共，已经超过普通的友情了。

　　在通往村子里的小路上，从远处落下一抹灯光，接着就听见远远传来的奶奶颤抖的声音。

　　“我的囡囡啊…”

　　*
　　夜色愈发的深沉，院子里的草地，绿油油的叶子，反射着月光。
　　奶奶细心的将林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好，眼睛里含着泪珠，一直沉默着。

　　余舒怀沉默的坐在屋外等着，大黄绕在他腿边打转，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在动物的脸上看到了表情。
　　写这几个大字——
　　你为什么放学没跟她一起走？

　　余舒怀愈发的自责，他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情绪到底是为什么，但他很清楚的记得，在他和林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内心就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我说过要一直保护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