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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太宗 ...

  •   当然,就算再如何愤愤不平,许策终究是不能对着这样牛皮的人物横眉竖眼。他松手放下花露水瓶子,干巴巴出声:

      “不知道陛下深夜亲临,实在是太过怠慢。容我先去更衣。”

      “哪里敢惊扰上真?”皇帝微笑道:“朕也是便服而来,仙人不必多礼……”

      话没说完,二凤的目光已经从许策的睡衣睡裤上滑过,最后不经意的瞥见了他的光脚。于是剩下的客套话便立刻被吞入了喉中。

      大概是与诸位巨佬见面见多了,许策面无表情,居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尴尬。半夜凉风扑面,他睡衣长袖飘飘飞舞,转身就要上楼去取衣服;一抬头看见楼梯上一只发光的毛团连滚带爬的扑腾了下来,爪子中还紧握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尖刀。

      不得不说系统这一次动作实在迅速,只是赶来的时机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巧。许策抬手一招,刚想不动声色的把它按住,却见这人工智能迅猛扑出,朝着烛火的方向猪突猛进,口中还在嚎叫着壮胆:

      “不要跑!我他妈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贼——卧槽,怎么是太——太宗皇帝?!”

      许策僵硬的神色终于破裂了,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而一楼已经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

      这样尴尬得能令人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终究还是太宗皇帝心胸宽广,缓缓吐一口浊气之后,平静出声:

      “仙人果然是未卜先知,居然连朕的庙号都能随口说出来。”

      许策蠕动着嘴唇想说一句“不敢当”,但终究是呆呆站在原地,实在开不了口。至于系统……它的呆毛已经完全炸开,又变成一只僵直的鹌鹑了。

      太宗皇帝又道:

      “不过只说这一个庙号,倒难免勾起了朕的好奇……不知仙人能否赐教,朕千秋万岁之后,能得一个什么样的谥号?”

      他口中称呼着仙人,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盯住了呆愣的系统。显然是顶尖皇帝独有的识人之明,一眼就看出了这一人一球中嘴巴四处漏风的那位。

      果然,系统被皇帝的目光一逼,本能的就脱口招了供:

      “若说陛下的谥号的话,那应该是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

      这一次轮到李世民嘴角迅猛抽搐了。

      说实话,听到“太宗皇帝”四字时,皇帝固然大为惊讶,却并没有什么愤怒恼火。自古以来称颂贤君,唯有汉太宗孝文皇帝最为圣明,仁德垂范千古。而今仙人所泄露的这“唐太宗”的庙号,低于隐隐也有与汉文帝相提并论的意味。按李世民规行矩步、力行仁义,素来以千古一帝自况的脾性来说,听到这样的比拟,心中自然不会有什么怒意,甚至隐约还有几分喜悦。

      但正因为如此,骤然听到那一串稀奇古怪的奇葩谥号时,心中暗有期待的皇帝才大为惊愕,居然忍不住出声发问:

      “怎么会是这么个谥号?”

      ——明明有汉太宗文皇帝珠玉在前,满朝的饱学文臣从哪里搜罗出来如此稀烂冗长又滥俗的谥号?!谥号能总述皇帝一生的行迹,是盖棺定论的大师。就算贞观朝的德行不能与汉文帝媲美,得不到“文皇帝”这样经天纬地的无上称呼,得一个“武皇帝”之类,二凤也算勉强能够接受。但“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又是什么东西?古来圣王贤君,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又臭又长好似兜裆布的破烂谥号了?

      难道文臣们一辈子念的春秋尚书礼记周书都是随朕一起殉了葬么?大唐朝廷里怎么会有这样不学无术的废物——还偏偏让朕给摊上了?!

      刹那间惊异不能自制,皇帝居然罕见的愣了片刻。

      许策在阴影中旁观,心下立即了然——李二凤素以汉文帝为标榜,一生念兹在兹,就是要让汉唐并称,唐太宗文皇帝能与汉太宗文皇帝并驾齐驱,彼此辉映,成就一番千古美谈。而今心心念念的“文皇帝”谥号落空,不知怎么还混上了这么个中二病发作的龙傲天式裹脚布谥号,也难怪皇帝瞬间有点破防。

      不过有一说一,大唐的文臣们倒真不能为这样狗屁不通的非主流谥号背锅。李二凤御龙宾天之时,群臣可是老老实实上了唐太宗文皇帝这个谥号,决没有违背先皇的心愿。至于这玩意儿是怎么通货膨胀,变得这么臭又这么长的,那就得问一问二凤的好儿子……以及好儿媳了。

      当然,要是在这里吐露实情,那太宗皇帝可就不止略微破防这么简单了。于是许策一把薅住系统的呆毛,垂手行了一个礼,告罪之后转身就上了楼。

      ·

      他在二楼换好了衣服,又拧开电炉烧上一壶泡茶的开水,然后才理一理头发,端着一盘炒好的花生下了楼。

      楼下太宗皇帝早已恢复平静,正靠着沙发四处打量,神色从容悠然之极,俨然是对这里颇为熟稔,恐怕已经造访过庭院数次。

      许策弯腰将果盘放在茶几上,行礼后侧身坐下。系统畏畏缩缩从他身后飘出,在离皇帝最远的那把椅子上趴了下来。

      所幸皇帝似乎已经将谥号什么的抛于脑后,眼见许策落座,立刻拱手行了个礼:

      “朕漏夜而来,打搅了仙人的安宁,实在是极大的失礼。”

      许策心道这的确是不小的打搅,皇帝你最好有事。于是也拱手还礼:

      “不敢当。陛下来得突然,是有什么要事么?”

      皇帝微微一笑,仍旧是云淡风轻,不胜从容之至: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漏夜难眠,于是令下人试了一试高丽贡来的鲤龙降真香,无意中就到了这里……”

      许策不由暗地里瘪了瘪嘴,心道这位不愧是能跪下来吸老爹奶\子的演技派,如若他不明底细,大概还真会以为皇帝是深夜无聊,焚香后“无意”中到了此处;但可惜皇帝的好儿媳先前已经漏了底——武曌早就交代过这降真香的珍贵罕异,怎么可能是无聊时随意焚烧的东西?

      不过他也并不戳破,只是微笑着将果盘推向皇帝:

      “陛下操劳国事,忧心社稷,一时难以入睡,也是有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皇帝只是淡淡微笑,神色中却隐约多了一丝愁绪:

      “仙人实在谬赞了。说来也是惭愧,自开春之后,关中、关东便是旱涝频频,长安附近多有流民。朕数日不能安睡,都是要与房玄龄等议论方略,到一二更才散。都说天人感应,想来是朕德行不够,上天才会降下这样的灾祸吧。”

      皇帝的忧愁实在不像作假,甚至眼眶下也有隐约的青黑。许策心中微微一动,不觉轻声安慰:“陛下拳拳爱民之心,就是最大的德行。《尚书》中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意就是民意,只要百姓能够体会陛下的仁政,那就是最大的德行了。”

      唐朝时,儒学尚未摆脱“皇权天授”、“天人感应”、“天命正统”的束缚,仍然将天命视为至高无上的意志,而今仙人随口所说的这“天意就是民意”的论调,无疑是大大的惊世骇俗,能让朝中诸位大儒瞠目结舌、惊骇绝伦。纵使以皇帝的城府,听到这话眉毛也不由微微一颤,然后才恍若无事的平复下来:

      “上真的赞誉,朕实在不敢承当……哎,本来以天下之大,水旱蝗灾年年都有,朕纵使心怀忧虑,却也并非不能应付。只是昨日骤然接到线报,说是突厥诸部又蠢蠢欲动,意图袭扰边境,掠夺边民。内忧外患接踵而来,才难免令人进退失据。”

      以封建时代极为孱弱的生产力,灾年与兵祸两相叠加,的确是百姓不能承受的重担。即使以太宗皇帝的英明,要想平衡也是极大的难事。许策真心诚意道:

      “陛下辛苦了。”

      “分内之事,谈何辛苦?”皇帝道:“天灾不能预料,但突厥入侵却是人祸。朕原本也想过要犁庭扫穴,永绝后患;只是大唐的国力毕竟孱弱,实在无法支持长途的征战,不得不忍受突厥的凶暴。哎,朕身为天子,却只能坐视子民被突厥残害蹂/躏,每每思之,都是五内俱焚,愧疚无地。”

      许策眨了眨眼睛:皇帝这一番话说得很真诚,但话里话外却似乎与他所知的历史颇有差异……他不觉有些迟疑:

      “……突厥很凶暴么?”

      怎么我看史书时不这么觉得呢?

      “当然。”皇帝正色道:“突厥人弓马娴熟又生性暴虐,每每南下抢掠,所过之处无不残破;大唐数次与之交锋,纵使一时获胜,也难以歼灭这些来去如风的骑兵,往往不得不委曲求和,实在是朝廷莫大的耻辱。这样残暴凶狠的强敌,实在是朕的心腹大患,思之夜不能寐。”

      这一番话义正词严,说得极为郑重;提到突厥南下抢掠时,皇帝的口气更是低沉压抑,神情都黯淡了下来,俨然不胜悲哀。仿佛突厥真是食肉寝皮的生死大仇,而且强横暴虐不可一世,正在苦苦凌逼弱小无助楚楚可怜得像一朵小白花得大唐朝廷。

      这一番话实在是诚恳庄严,绝无瑕疵,甚至许策心里都不由得泛出了嘀咕——太宗皇帝用兵固然天下无敌,但登基之初国力凋敝,确实也对突厥委曲求全过。若李二凤是此时穿越过来,那忌惮突厥实在是情理之中……

      眼见皇帝神情沉郁,似乎是被揭穿了伤疤而黯然不语。许策心中越想越真,甚至都要开口说一句抱歉了——如果不是他手中突然掉下来一张便签的话。

      许策瞥了一眼便签,而后缓缓抬起了头。

      他突然问了一句全不相干的话:

      “不知陛下今年圣寿几何?”

      皇帝明显有些惊讶,但还是老实回了话:

      “三十有八了。”

      “……啊,是这样。”许策轻声道:“那么陛下,突厥颉利可汗跳的舞,到底好不好看呢?”

      ·

      贞观三年,太宗皇帝命李靖为行军总管,出兵征伐突厥,大胜,获牛马辎重无数,俘突厥颉利可汗;贞观八年,太宗皇帝圣寿三十六岁,于长安未央宫设宴,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而现在皇帝已经是三十八岁,天可汗的无上威严从长安辐射出去,足以令一切夷狄宵小惊惧叩拜、不敢窥伺大唐的荣光。如此显赫的武功亘古未有,纵使史册也要赞叹歌咏。

      ……那么,李二凤口中那个凶残的突厥与孱弱的大唐,又是存在于哪个平行宇宙呢?

      许策不知道。所以他目不转睛的盯住了皇帝的脸。

      但他实在是大大失望了。在这样铁一样的证据之前,太宗皇帝神色如常,居然没有丝毫尴尬之色——甚至他的面容都未曾动上一动,平静如同井水。

      只能说皇帝这种生物,实在是深不可测,无法估量。

      皇帝只是轻声道:“朕并未欺瞒上真。”

      许策道:“是吗?”

      “当然。”皇帝道:“突厥并非上下一心,如臂使指。纵使朕制服了颉利可汗,也难免会有个别的部落会趁机南下,肆意劫掠。偏偏现在关中又有旱情,如若贸然开战,对民生实在是极大的负担。”

      许策不觉有些默然。皇帝所说并无错误。纵然唐军百战百胜,调动军需也是极大的一笔开支;若在旱灾时发动战争,百姓的负担就实在太过沉重了。

      他只能喃喃道:“陛下怜惜民力,顾虑得真是周全。”

      “哪里敢当。”皇帝摇头叹息:“现在是事出两难,若是忍气吞声,边境的百姓怎么办?若对突厥开战,关中的百姓又怎么办?朕踌躇再三,实在不能决断,焦虑忧愁,乃至于连睡不安枕,只能漏夜打搅仙人。”

      话说到这里,言下之意已经是呼之欲出了,摆明是想让仙人出手帮上一把。而许策听到这几句肺腑之言,神色也是微动,似乎有了松口的迹象。

      皇帝的眼光何等老辣,立刻再添了一把干柴:

      “朕昨日与房玄龄等议论政事之后,本来是在昭庆殿小憩。但半梦半醒之中,却隐约听到北面似乎有哭声隐隐,于是骤然惊醒,再也不能入眠了。朕漏夜独自徘徊,听着殿外的哭声,只能扪心自问,若是这一次应对失当,苛政害民,那岂非有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只能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乃至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么?责任如此重大,实在不能不忧虑畏惧。”

      这一招以情动人外加道德绑架,当真是用得娴熟老辣毫无破绽,果然是皇帝的风范。

      许策微微发怔,面上却再明显不过的多了同情之色,俨然是立刻就要张口答应,只是仍在犹豫而已。

      但在这彼此默然的紧要关头,系统却慢慢在椅子上爬了起来,然后立起一根呆毛。

      先前许策与皇帝你来我往,言语之间都是波澜不惊;而半夜起床的系统听得连连点头,在几分钟内进入了半朦胧的状态。而今空气突然安静,它反而被惊醒了过来。

      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打瞌睡的事实,系统还没睡醒的小脑瓜迅速运转,终于抓住了它刚刚恍惚听到的一鳞半爪。于是系统翘起呆毛,赶紧加入对话:

      “——昭庆殿北面?昭庆殿北面不是玄武门么?陛下怎么会听到玄武门的哭声呢?”

      这一句话立竿见影,太宗皇帝的脸色是终于变了。

      ·

      或许是沉默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刹那,许策终于将系统拎了起来:

      “你到楼上去一趟。”他慢慢开口:“看看电炉上的水壶有没有开,开了的话就把水壶提下来,给陛下泡一盏热茶。”

      系统有些不解:“……现在还不到一刻钟,应该还没开吧?”

      “是吗?”许策冷冷道:“既然知道没开,那你提它做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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