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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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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来加入它的,对吗?”
罗曼尼不答反问,静静地从上首看向这个拥有着白色长发的年轻阴阳师。
因为身上流淌着一半的天狐血脉,安倍晴明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非人感”。无论是他远高于常人的精致相貌,还是他举手投足之间体现的气质,如果没有DIO作为对比,恐怕也会有人将他这样的人看做是神明呢。
或者说,他那清冷出尘但又目含悲悯的模样,比周身总萦绕着邪气的DIO更有神明之相。
“也就是说,你是来加入‘我’的,对吗?”
罗曼尼露出一种充满了玩味的神情,不等安倍晴明开口便又一次自信爆棚地如此问道。
不可否认,安倍晴明被对方这种可怕的自信给惊到了。可是转念一想,他却又觉得自然:到底是承担了“神明”之称的人,倘若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又如何能够让数以万计的信众产生狂热的虔诚?
同时,他也不得不为罗曼尼的敏锐心生敬佩——就好像世间万物,本就是按照她所拟定的规则在运转似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她的一双眼睛。
从表面上来看,他这样一位不速之客明明是在以近乎“质问”语气在刁难。可她却能透过这份不值一提的虚假面具,看清他来到此地的本意,对人心的把握不可谓不精准。
没错,安倍晴明的确为了“义军”而来。而且并非以说客的身份,而是试图加入其中,成为“义军”的一员。
这种作为相对于他的身份而言,简直属于大逆不道级别。
“哼……”
罗曼尼在上方换了个腿又翘着。
“倒真是稀奇。”
她看着安倍晴明,从他变换的情绪里嗅到了更多新鲜的血液香气——果然,阴阳师,尤其是出色的阴阳师,当真是一种美味呢。
为了体现自己的平易近人,罗曼尼终于舍得慢吞吞地走下那好似王座一般的高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安倍晴明身前。
满堂的灯都亮着,此时此刻厅内比白昼也不遑多让。
可灯火终究只是灯火,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阳光还是大有区别。最明显的一点便是:每当有夜风偷偷钻入厅中,那些已被琉璃灯盏护于周身的火舌,仍旧会发生些许细微的闪动。
而当它们一齐闪动时,便使得来到安倍晴明身前的罗曼尼身上充满了斑驳的、略显诡秘的大小阴影。
罗曼尼靠近以后,安倍晴明才察觉到她身上非常强烈的压迫感。那股压迫感并非仅仅只由身高的差距而产生,更多的应该来自……
安倍晴明微微抬头,尽可能保有礼数:更多的应该来自那种“非人”的凝视。
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明,但要让他承认罗曼尼这种冷漠无情,毫无人性的眼神正是“神明”的眼神,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如果她当真是神,对于人世而言,这种凝视也太冷酷了。
“看来一路走来,你已经见过‘义军’如今的生活了。”
罗曼尼笃定地说。
“正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安倍晴明的真心话。
一路上走来,沿途被收编的义军们虽然仍旧是瘦骨伶仃的模样,但是一个两个脸上却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对未来的向往。
他们勤劳地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耕作着,为来年的丰收做着准备。
与其他仍旧处于战乱的土地上的人民比起来,他们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安倍晴明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般富有生机的百姓了——可能在他年幼时,一切尚未变动,没有权力的争夺,没有武士的抢掠……那时候的人们看起来就像义军如今这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希望。
即使是在那些所谓的“家族”庇护之下的人民,现在也难以露出如此开朗潇洒的模样。因为庇护,他们能够免于流浪之苦,但同样也因为庇护,他们年复一年忍受着苛捐杂税。
安倍晴明在拜访藤原家时,也在路途上看见过那些百姓:他们麻木地重复着机械的劳动,双目无神,早就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安稳”究竟为了什么。
所以,义军们为何能够如此的安然自得呢?就好像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托付身心的对象,再也不会为黑暗的前方而迷惘。
难道拥有一位能够回应信徒的“神明”,当真就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吗?
安倍晴明曾在一处田头询问一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好似在祈祷的老妪:“您是在向谁祈祷呢?”
“稻荷神吗?”
老妪睁开双目时,其中冷冽而又不屑的情绪让晴明记忆犹新。
“不,我只是在感谢DIO大人,并非在祈祷。”
“对于我们这些贱民,祈祷可不会有任何的作用。”可能临近死亡的人类也会有所感知吧,老妪充满讥讽地说道,“神明可看不见我们呢。”
“在祂们的世界里,我们跟地上的蚂蚁、和路边的杂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种地,就老老实实地种地,有什么好向神明祈祷的?!”
“神明难道会比我们这些种了一辈子地的人,还要懂得如何才能让种子最快、最好的发芽吗?”
对于老妪这种超乎寻常的清醒认知,安倍晴明大受震撼:人类之所以迷信神明,不正是因为对神明的伟力坚信不疑吗?他们总愿意幻想出各种各样的神,并赋予祂们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改天换地的能力。
神明,说到底只是因为人类认识到自己的极限,而有志一同地生出的不甘幻想罢了。
所以神明才有各色各样的职责——大到主掌光明、孕育万物,小到一花一草一叶一木的守护。
“那您感谢领主什么呢?”
晴明坚持不懈地询问着。
当时老妪已经忙完了一天的活儿,所以才有空闲跟这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聊天。但是听见晴明问出这种话,不由感觉他十分荒唐且不识相。
毕竟这可是属于DIO大人的城池,他问出这种没脑子的话,就不怕被群起而攻之吗?
怀揣着一种对傻子的怜悯,老妪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过嘲讽:
“我感谢DIO大人的一切。她也给我们带来了一切。”
老妪又一次将双手合十,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安静且温柔:“也是她让我们明白,这个世道啊……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够活下去。”
“唉,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呢!”
老妪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以后,终于认出了这位傻瓜公子哥身着蓝白相间的狩衣,意识到他跟阴阳师脱不开关系。
她最后一撇嘴,把工具一收,背上竹篓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您是如何做到的呢?”
“您又打算惠及多少人呢?”
安倍晴明抬头与罗曼尼对视着,想从她平静得仿佛深潭一般的眼眸中看出任何情绪。
“这就无需你,一个无关人员来操心了。”
罗曼尼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安倍晴明的帽子——这帽子真是给他人为增高了不少呢。
“除非——”
她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打量指尖:“你当真成为‘义军’的一员。”
“但想必是不可能吧,毕竟你可是皇别氏族,到底身上也流淌着皇族的血液不是吗?”
“如今的天皇再如何懦弱无能,也是你的亲族吧?”
罗曼尼忽然将视线又转回到安倍晴明身上:“还是说,你要加入一个迟早要伤害你亲族的组织?”
“那岂不是成了不孝不义之人?”
安倍晴明沉默了。
在罗曼尼的诘问之下,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份荒唐的“投奔”有多么的天真和愚蠢。安倍家如此倾力培养他,他却要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加以回报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是……那些哀嚎遍地,尸横遍野难道又能让他视之于无物吗?
安倍晴明自问,他仍然做不到。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和无力:他没办法彻底斩断与亲族的羁绊,却又装模作样地心怀天下,想要解救百姓与水火之中。
可实际上,给百姓带来痛苦的人之中,不也有他一个吗?
安倍家因何而繁盛,他又因何能在如此年轻的时候进入阴阳寮……
当他回顾这一切的时候,安倍晴明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明白:繁华也好,纷乱也罢,这些是是非非的起因和结果,他全都了然于胸。
只是为了自己平静安稳的生活,他一直都在回避最尖锐的问题而已。
“做不到,对吗?”
罗曼尼将安倍晴明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中,很快便知道这个新鲜美味的食物要离自己而去了。
“走吧,就当你从来没有来过。”
“而且——”
罗曼尼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说:
“世界上或许有比这还要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你呢。”
安倍晴明来时满心激荡,归去时却魂不守舍。
他的侍从和式神都说他的心已经被罗曼尼毫不留情地夺走了。
可是安倍晴明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他只是终于看清了自己,不得不与那些从前拼命忽视的虚伪和丑恶相抗争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