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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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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赤羽信之介只身踏上中原地界的那一刻,情报网就已将消息传回了还珠楼。
西剑流军师再临中土,想来其中必有情故。神蛊温皇不由想起了一年前他和赤羽的一个约定。那时他借沙蛊传音助赤羽查破一桩东瀛迷案,也趁机谋取了阎王鬼途的至毒“梦魇”。案中一名鬼途余孽逃离东瀛,躲入银槐鬼市,东瀛方面一直追查未果。
此前赤羽身上七窍水银针余毒入骨,连鲛人血也奈何不得,神蛊温皇对此颇有兴趣,处心积虑取得至毒梦魇,一年来埋头研究,找出了以毒攻毒的解法。他从未将此事对赤羽主动提起,而赤羽也从未为水银针之毒向他求援。
赤羽会为了西剑流和东瀛武道请他帮忙,但却从没有一次,为了自身求过他。
而神蛊温皇研制解药号称是出于对毒蛊的兴趣,但若将解药主动送上门,就显得不仅仅是对毒蛊有兴趣了。
七窍水银针的毒十分阴狠,毒已入骨的人会一天比一天衰败,饶是凭借火属功体对毒的克性强撑,又终究能撑多久?你究竟是傲视温皇,还是傲视自己的性命呢,赤羽大人?温皇轻捋着扇尾翎羽淡然想道。
这大半年来西剑流公事繁忙,赤羽未再主动用沙蛊联络过他。温皇个性疏懒,也一向没有主动联系别人的习惯,于是沙蛊的音讯竟渐稀而止。
但温皇仍不以为意,因为西剑流军师是信守诺言之人,他终究会来还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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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报一份份传回,赤羽的行踪神蛊温皇了如指掌。西剑流军师先去祭拜了祭司桐山薰和柳生鬼哭的石像,又去给宫本总司扫墓。然后他去尚同会见了俏如来,还住了两晚。
神蛊温皇不紧不慢地用手指轻轻扣着茶杯边沿,端起来喝了一口冷茶。
他终究会来,不来也没关系。神蛊温皇将冷茶随手泼了。
这时候千雪孤鸣倒来了,他一屁股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喉,道:“温仔啊,你听说了吗,西剑流军师赤羽来苗疆了!苍狼对他印象不坏,今晚要在苗王宫宴请他呢!你也一起来吧?”
“苗王宫太远了,免了吧。”神蛊温皇连身子也未从躺椅上抬起。
“你真是无情啊,当年赤羽离开中原之前不是还特地去神蛊峰和你告别吗?怎么人家都来苗疆了,你却见都不见?我以为你们多惺惺相惜呢!”千雪孤鸣抱怨他。
“还珠楼和神蛊峰都在老地方,西剑流的军师大人若想来,温皇自然会接待。”温皇摇着羽扇道。
千雪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丢下请帖,起身道:“总之晚上过去陪我喝酒啦。”
临走时他想起什么,又回头道:“那赤羽好似病了。”
神蛊温皇羽扇一停,掀起眼帘:“为何这样说?”
“虽然精神不错,但身上有病气,旁人看不出,可逃不过我这种医生的眼睛。我看他恐怕病得也不轻,这个时候还只身到中原来,把活人死人都见了一圈,是什么意思呢。温仔啊,你明白吗?”千雪孤鸣也不敢挑明神蛊温皇的心思,那无异于撩虎须,肯定会被他狠咬一口,只得暗示。
他末了又忍不住道:“人不来见你,你就不能去见他吗?神蛊温皇怕赤羽信之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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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蛊温皇怕赤羽信之介不成?这是个好问题,男人是禁不起挑衅的生物。夜色温柔,神蛊温皇姗姗来迟。
苗王宫中,设席张筵,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璀璨灯影下,赤羽敛衣端坐,举止优雅,仪态清贵。温皇简单与苗王和众人见礼,就被千雪拉到身边坐下。赤羽在对面朝他遥敬了一杯酒。
温皇与千雪推杯交盏,余光却始终落在对面之人身上。
虽一年前两人通过沙蛊交谈,但其实已数年未照过面。赤羽清凛沉静的气质丝毫未变,沉着自持语气也是他最熟悉的,只是挺拔的身形却清减了许多,宛如经过风霜吹打的红枫,透出了暮秋晚霞般的清美艳丽。
赤羽与苗王相谈甚欢,两人都无意说那些场面话,反倒是讲了很多肺腑之言。苍越孤鸣也好,俏如来也好,赤羽总是偏爱这些满腔热忱眼神真挚的大好青年。神蛊温皇在心中点评,杯里的酒反而越喝越清醒了。
宴席已到了末尾,苗王谈兴未艾,又请西剑流军师留宿苗王宫,准备再抵足夜谈。赤羽尚未回应,神蛊温皇起身道:“军师大人,还珠楼离这里不远,今夜可有兴趣再和温皇小酌几杯?”
千雪孤鸣心想,死温仔你两个时辰前还说太远不肯来,如今又不远了,截胡苍狼,真是不够厚道。想罢他却也只是喝酒,不去拆穿。
灯光在赤羽的眼眸中流转,他沉吟片刻,婉言谢过了苗王厚爱,又对温皇道:“多谢相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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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深夜,草木间的夜露沾湿衣袖,漫上些许薄寒。神蛊温皇提着灯笼,朦胧的光晕笼罩着两人。一路无话,唯有赤羽轻浅的鼻息和偶尔踏碎枯叶的声音,落在温皇耳边,比宴中的丝竹更让人愉悦。
进了还珠楼,温皇引赤羽进了他平素起居的庭院楼阁,点亮了灯。
赤羽没进过他的房间,见屋中只有一张格外宽敞的拔步床,便握着折扇静立在原地。温皇撩开白雾般的薄纱床帏,示意道:“军师大人请坐。”
赤羽坐了,隔着一张沉木小几,温皇也坐了下来。
夜风卷进来一片枫叶,赤羽拾起端详,道:“我记得还珠楼栽了不少梧桐,何时也栽了枫树。”
“那年军师来还珠楼看我,你走之后我种下的。日后将树伐了,看年轮就知道你走了多少年。”神蛊温皇道。
种了树,又说要伐,也不知到底有情还是无情。赤羽捏起温皇斟满的酒盏,浅浅呷了一口,味道似药非酒。当年他中七窍水银针之毒,上杉龙矢虽帮他逼出泰半,但仍有残毒入骨无法根除,彼时忙于应对酒吞之乱,耽搁至今。他虽能借助火属溘乌斯之力使自己表面无虞,但内里耗竭,心脉虚弱。赤羽自知时日无几,便将西剑流几桩未竟之事交待了众人,东瀛一应事务在身前安排妥当后,只身来到中原。
中原和苗疆尚有一些故人要拜别,他也没有忘记和神蛊温皇的约定。一年前神蛊温皇助他查破迷案,索求的回报就是请他来还珠楼为自己弹奏一回东瀛的乐器三味线。
弹琴容易,谈情却难。
赤羽并不回避自己对神蛊温皇的感情,所以他曾屡次造访还珠楼,也未掩饰过自己为温皇而来。对此神蛊温皇从未给过明确的回应,时至今日,他沉疴难愈,这份心意他反而不再执着了。
他渐渐明白,有些感情只属于自己。
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应对神蛊温皇,所以他迟迟未来。
赤羽的肌肤中透出一股似有似无的冷松之香,在温皇所酿的药酒激发下,味道更为清冽。温皇微笑道:“军师大人薰衣的香料倒是稀罕。”
“寻常香料罢了。”赤羽紧了紧衣领。
“哈,这可不寻常。冷松丹能压制水银之毒,闻起来有股松香。军师大人用来薰衣,岂不是稀罕。”
见他拆穿,赤羽便不再掩饰。手松开了衣领,清冽的松香弥漫开来。
“七窍水银针之毒还在身上?”神蛊温皇微微一哂,明知故问。
“只是余毒罢了。”赤羽淡淡道。温皇问得随意,赤羽答得也轻描淡写。温皇既无情,那他们不如继续维持对手的关系。没有情,至少也能留有尊重。赤羽是不会将弱点展露给对手观赏的。
神蛊温皇却盯着他宽大衣袖间露出的一截细瘦晧腕,心中盘算如何才能抓过来替他号脉。神蛊温皇说要替赤羽信之介切脉,那赤羽只会提防他下毒。“军师大人……”
这熟悉的称呼不会再改变,温皇一生沉迷于对局的快感。若是往常赤羽会耐心陪他落子,但如今他时日无多,已不愿再去揣摩对方暧昧不明的心思。人情如同千丝万缕的罗网将人纠缠,但在诀别时,终究只能斩断。
赤羽轻叹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抬眸道:“温皇,我欠你一曲,不如今日就还了吧。”一把三味线摆在窗边,赤羽一进来时就看到了。
神蛊温皇摇着羽扇,只露出一双半眯的眼,令人捉摸不透。
赤羽起身取来,将双臂从外袍振袖中抽出,抱琴坐在窗前。他调了调弦,轻轻拨弄两声,便弹奏起来。赤羽技艺娴熟,曲子虽不同于中原乐曲,温皇却从三味线的弦音中听出了一种难以宣之于口的幽情。
灯影光晕只笼罩在温皇身上,赤羽却坐在茫茫夜色中。血红霜叶从半掩的窗飘落在他身上,宛如绽开了一片片血迹。美丽的军师大人,这份清艳已不属于世间。
温皇紧紧握住羽扇,最后一声弦音,宛如拨在了他的心上。弦音散时,他怅然若失。
赤羽披衣将三味线放好,又重新整理了外袍,对温皇道:“神蛊温皇,一曲终了,赤羽再无相欠了。”
“望你往后一切安好。我告辞了。”他客气地道别,轻拢折扇,如来时一般平静地走出。
神蛊温皇甚至没有起身相送,他轻轻抚摸赤羽用过的酒盏,勾唇微笑道:“再无相欠?祝我安好?你告辞了?字字诛心啊,赤羽信之介。你以为神蛊温皇会让你走出还珠楼?”
赤羽行至还珠楼的大门前,忽感腹部如利刃刺穿般剧痛,喉咙一甜,无预兆地呕出一口鲜血。他蓦地冒出一层冷汗,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抬手接住了他倾倒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