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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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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无极离开东瀛已有半年,赤羽收敛心神,每日忙于处理大战平息后西剑流日益繁冗的公务。如今西剑流百废待兴,人才寥落,他案灯长明,事必躬亲。时已深秋,西风吹来寒意,赤羽披着绯色罩衫掩口咳嗽。自从他在百目忍族牢中受刑后,身体便难恢复元气。怕西剑流众人担心,更怕他们不允他带病办公,赤羽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绝口不提。
他揉了揉疲倦的眼角,蹙眉审阅最近送来的这一份案卷。
武林上近来频频有女子被害,受害者的遗体都有被施虐的痕迹,而且统一特征是红发。
武林和平不易,却有歹人作恶,不可轻放,赤羽思忖明日便促人查办此事。他这样想罢,抬头朝纸窗外一瞥,天已微微亮了。过去东瀛有诗写到,游女为了和心上人多相处片刻,恨不得清晨鸣叫的鸦雀们死去。赤羽看着案上厚厚一叠尚未审阅的卷宗,此刻倒是心有戚戚——他也恨不得夜更漫长,能再多工作片刻。
赤羽吹熄了灯,和衣小憩,天亮伊织过来若见他还未睡,必定要着恼。
睡了不知多时,梦到些当年的旧事。总司、泪……赤羽含糊呓语,睁开双眼,一叶枫红随风而落。天色还未大亮,一只素手摘下落在他赤色长发上的落叶,将茶杯和早点放在他手边,天宫伊织问:“信,是不是又熬夜了,出了这么多汗?”
赤羽道:“没事的,只是做了梦。”
天宫伊织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噩梦会被貘吃掉,不会变成现实。”貘是一种妖怪,据说它能吃掉噩梦,这是东瀛的传说。
“对了,竹龙众的上杉先生托人给你送来一封信。”伊织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
“不是给流主吗?”赤羽道。
“哈,你们私交那样好,就不要故作冷漠了。”天宫伊织拆穿他。
赤羽笑了,当她的面拆开信笺,看了一番,若有所思。
“看来是有事?”伊织道。
“近来竹龙众地界接连死了四名浪人,据说这些浪人近期都去过西剑流境内的一处名为枫屋的温泉旅店。涉及双方立场,上杉先生不想节外生枝,希望通过与我的私交协助他查明案情。西剑流欠他一份恩情,就由我陪他去一趟枫屋吧,伊织。”赤羽说道。
“我会替你先调查枫屋的底细,”天宫伊织心中希望他好好休息,但也知晓此事不能阻拦他,叹了口气,“西剑流近来也有不少红发女子遇害,武林仍是难以平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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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龙矢只身前来西剑流,遥遥望见赤羽一身明艳地站在深秋和煦的日光中。早先他只闻西剑流军师之名,对他颇有误解,结识相熟之后,发现他生性率直磊落,有城府却不狡诈,与自己的性情一拍即合。
两人寒暄片刻,直性子的上杉龙矢便开门见山:“有人匿名送给我一封信,说是若想查清当年失踪的名门闺女那件案子,就去枫屋住上七晚。”他口中名门闺女的案子,是他心里的结,当年他为追查那失踪闺女的下落,错杀傀尸族,又与自己的亲兄弟背离。
赤羽一开始便猜到他会亲自去枫屋,并非仅仅为了调查死去的浪人。此时听他自己说明了缘故,轻敲折扇,道:“有一股阴谋的味道了。”
“果然信之介你也如此认为,匿名信确实可疑,但你也明白既然涉及了这件事,我就绝不能抽身事外。”上杉龙矢道。
“赤羽信之介陪你,走吧!”赤羽毫不犹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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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赤羽向上杉龙矢介绍了枫屋的情况。过去这一带是游廓,枫屋本是风月场,后来被大火焚毁。西剑流整顿后,游廓都已经拆除了,这里重建改造成了温泉旅店,周围只剩下山林风景。因为出过火灾,位置又偏僻,枫屋素来有闹鬼的传闻。据说有客人深夜听到过三味线的声音,但出去又寻不到人。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赤羽和上杉只说是住店。出来迎接的是一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婆婆,她踮着脚殷勤地跑来,笑着不断鞠躬:“请、请,贵客们请进吧!”
赤羽看到她身后躲着一名害羞的小女孩,一头红发蓬松,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赤羽朝她微笑了下,她便缩起头捂嘴笑着跑进了屋子。
“平时店里都是老婆婆一个人打理吗?”上杉龙矢随她进入,一边环视一边问道。
“老太婆一个人不中用,平时还有我的孙女和两个帮工的少年人一起打理。”老婆婆笑了笑。
一层是厅堂、温泉和少量客房,两人各自住入了二层的一间屋子,赤羽合上纸门,细细观察着屋内环境。地面很干净,应该是经常打扫,屋内有一扇半旧的屏风。推开窗子,外面是暮色中的连绵山林。赤羽注意到窗上有野兽的抓痕。
身后的纸门被推开了,赤羽回过身,方才见过的那个红发小女孩抱着铺盖走了进来,在榻榻米上为他铺好床。
老婆婆说她的孙女平时会帮忙,看来确实很乖巧伶俐。“多谢。”赤羽微微躬身。
小女孩仍是害羞,挠头笑了笑,撒开小脚丫跑了出去。
赤羽看了看床铺,上面摆了个瓷枕,画着一只象鼻马身的兽,那是一种叫作“貘”的妖怪。在东瀛的传说中,貘可以吃掉人的噩梦,所以经常被画在箱枕上,作为吉利之物。他又继续查看房间,打开壁橱却发现内中还有一套被褥,或许是给客人备用的吧。
正当这时,楼下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赤羽推开门走下楼,发现说话的竟是望月咲和立花雷藏。与赤羽一同出来的还有住在一层闻声而来的立花樱和重子。“上杉龙矢,你怎会来?”望月咲对意外撞见的上杉道,转头看又到赤羽,面色藏愠,嘲讽道,“赤羽信之介也在,你们……呵呵,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想的怎样?我与信之介在一起,有何不可?”上杉龙矢不喜说话阴阳怪气之人。
望月咲和立花雷藏为何会在此,赤羽拢扇沉思,望月咲无利不起早,必定是有所图谋。看来这栋枫屋确实藏了不少秘密。
“赤羽信之介……”立花雷藏阴恻恻念着赤羽的名字。
“大哥……”立花樱见势头不好,轻声劝阻。
“立花雷藏,击败胧三郎时我们有过约定,你与赤羽的决战在三年之后。不要轻易挑起武林的战火,血扇流的百姓经历酒吞童子之乱后也需要休养生息。”上杉龙矢道。
“是啊,大哥……”立花樱也跟着劝阻。
“呵。”立花雷藏冷笑了一声。
“各位贵客,晚餐已经好了。”老婆婆走上来请众人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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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在一层的厅堂中进行。这里过去原本是艺伎表演的地方,因为没有完全被烧毁,所以就保留了下来。厅堂十分宽敞,椽柱有些焦黑。用膳时上杉龙矢才发现旅店中除了他们几人,竟没有别的客人了。
上杉龙矢试着与立花樱攀谈:“立花小姐,你们怎么会来远在西剑流的这间旅店呢?”
“我们是随兄长来的,兄长他……听说西剑流近来常有红发女子被害,所以要求陪望月门主一起来。”立花樱回答。她们之所以也跟着来,其实是重子的心意,但立花樱不肯说破重子的心事罢了。
坐在远处的望月咲多少听见了些对话,又见重子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立花雷藏,心中恼火,突然道:“老婆婆,听说这间厅堂过去是游女们表演的地方?”
“是呢,过去这里很是热闹,”老婆婆笑道,指了指放在架子上的三味线,“那场大火把什么都烧啦,这把三味线倒是幸存下来了,所以就被东家供在这间屋子里,当做辟火吉物。”
望月咲冷笑一声:“雷藏,难得兴致好,让小重子跳个舞给我看看,好吗?”
重子一惊,颦起眉欲言又止。
“刚说是游女表演的地方,就让这位姑娘跳舞,这有些欺负人了。”上杉龙矢对赤羽道。赤羽只是点了点头,静观其变。
“望月门主,重子是大哥重要的部下,不是舞女,请你不要……”立花樱开口道。
“雷藏?”望月咲勾起眼梢,含笑朝立花雷藏睐去一眼。
“重子,跳舞。”立花雷藏冷冷道。
“雷藏大人……”重子垂下眼帘。
“我想看。”立花雷藏补充道。
“是。”听他这样说,重子抬起头,撑起了伞,走到厅堂中央。
“重子姐姐……”立花樱明白她此刻委屈的心情,摇了摇头。
即使是血扇流的家务事,上杉龙矢也看不得这种欺凌之事,他正要起身说话,赤羽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站起身走了过去。
“信之介?”上杉龙矢惊讶。
赤羽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拿起了架子上的三味线。他在一旁跪坐下来,轻轻弹拨几下,调紧了弦。
“让赤羽为你伴奏吧。”赤羽言罢弹拨起三味线。典雅质朴的声音淙淙流淌,上杉龙矢只知他会射箭会舞刀,不知他还会弹三味线,一脸讶异地盯着他弦上不时滑动的骨感劲瘦的修长手指。
赤羽垂眸端坐,技艺娴熟,仪态清贵,令人难生狎亵之想。重子沉吟片刻,随之起舞。有赤羽这样身份的人为她伴奏,望月咲的侮辱意味便被冲淡了不少。重子知晓他是好意,这种情景下她无法拒绝了。
烛火燃到末尾,光线暗淡,明亮的月色透过半开的格门落在赤羽半侧肩膀,宛如披了一层银纱。
赤羽的三味线中,有战火有刀剑,有繁华过后的岑寂,也有始终未变的一腔热忱与满怀温柔。这非游女之曲,而是侠客之歌。弦音不知何时停了,舞者也怔怔地望着他怀中的琴。
上杉龙矢又看到了西剑流军师的另一面。美轮美奂,不可方物。
赤羽观察过了这把三味线,它的表面虽然未落明显灰尘,看去经常擦拭,但是琴弦滞涩,拨子手持一侧沾了厚灰,应当是许多年无人弹奏了。传闻说有客人半夜听到过三味线的声音,恐怕另有隐情,或者至少不是大火后遗留下来的这把三味线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将三味线放回架子,向老婆婆致歉擅自动用。
“哼。”立花雷藏也回过了神,不屑一顾地冷哂一声。重子见他并未动怒,稍稍放了心。这次她跟来,是听立花雷藏说望月咲通过百目忍族强大的情报暗网得知枫屋藏有一件十分厉害的秘密武器,她特意前来寻找。重子放心不下,怕立花雷藏遇到危险或是遭她算计,所以执意跟来。赤羽与上杉也来到此地,难道也是得知了这件武器的事情吗。
雷藏仇恨的人,重子也仇恨。但是赤羽真的是雷藏最应该仇恨的人吗。
重子明白雷藏最应该仇恨的是谁,但那个人毕竟是雷藏的父亲。
有些恨,纠缠不清,更难以化解,唯有背负而已。不能解释,不能软弱,不能求饶,甚至也不能死。因为如果仇人不够可恨,反而是对受害者的第二次伤害。这个男人身上背负了多少西剑流的仇恨呢,重子望着赤羽瘦削的背影,心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