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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骗婚 ...

  •   广元二十一年,立秋刚过,长安城内便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暑日余热顿时被洗去大半,这两日云收雨歇,天气格外清爽。

      午后,城东陵阳伯府后院,七八个仆妇聚在一处房屋前,时不时便探出脖子,透过面前半开的房门朝里张望。

      片刻后,一个婢女从屋内送出一名太医,几个仆妇便一拥上前,围住婢女七嘴八舌道:

      “蕊珠姑娘,沈娘子今日还不理事吗?”

      “三郎又逃学去了平康坊,上午的时候,国子监差人来传话,说三郎若再这般一味逃学,到时就要把他从学里除名了。三郎一向只有娘子能劝得住,还请娘子快想个法子把人找回来吧。”

      “大郎年底要回长安,大夫人说,大郎原先住的院子需要修一修,要支一笔银子,但眼下账上的钱却不够,想问问娘子,到底是从哪儿挪一笔出来,或是劝大夫人俭省些……”

      蕊珠不耐烦地打断众人:“这府里又不是只有我们娘子一人管事,她病了这么些天,哪还有精神理事?如果事情不是十分要紧,你们就往后拖一拖,或是回其他主子拿主意吧。”

      仆妇们却道:“都是十分要紧的,且只有娘子能拿主意,否则也不敢来打扰娘子养病。”

      蕊珠闻言冷笑了一声:“到底是只有娘子能拿主意,还是像寻三郎、劝大夫人俭省,这样或棘手或得罪人的事,你们的主子都不愿意管,偏娘子贤良好性,所以来欺负她?平常也就算了,这时候还这样,是要把人逼死才算吗!”

      几个仆妇被说得脸上讪讪的,也不好再多言,只能散了。

      唯有老夫人院里的仆妇却站着没动。

      蕊珠看过去时,对方笑说道:“我是来替老夫人传话的,姑太太今儿来了,这会儿正在老夫人那里,老夫人请沈娘子过去一起说会儿话,说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商量,请娘子务必要来。”

      姑太太是老夫人生的女儿。

      老夫人是上一任陵阳伯的继室,膝下只生育了姑太太一个,因而格外偏疼,不舍的姑太太远嫁,便选了同在长安的孙家做亲家。

      因为两家离的近,孙家又没有婆婆辖制,姑太太回娘家便回得很勤,一个月里,少说也有七八趟。

      老夫人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可姑太太却是个爱挑拨是非说人好歹的,尤其爱挑她们家娘子的不是。

      蕊珠听说姑太太来了,料想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事,便还要以病为由打发了传话的仆妇:“娘子病着呢……”

      她话才说出口,却被屋内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不妨事,既是姑母来了,应该去拜见的。”

      话音落下,屋内走出一位体态袅娜的年轻女子,乌发雪腮,眉目如画。

      正是府内陵阳伯的长媳,沈清漪。

      蕊珠是沈清漪的陪嫁,已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可每次端详娘子的面貌,还是会忍不住惊叹,天上如果真有仙子,大概也就是她家娘子的模样了。

      沈清漪面上虽有几分倦怠,精神却还好,倒不像蕊珠口中病了好几天的样子。

      实际上,她也确实没病,有病的是十四个月后的她。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十四个月后的事——这也是她请了七八个太医来瞧的原因,为了确认自己到底是真的死后重生,还是得了失心疯。

      好在几个太医为她检查过身体,都说她只是有些气滞血瘀,除此之外并无他恙。

      她确实重生了,回到了嫁进赵家的第三年。

      此时她的夫君赵深,还只是大理寺一个五品下的寺正,如今正远在淮南查案,已经三个多月没回家了。

      沈清漪生性要强,自打嫁进伯府后,上对公婆孝敬恭顺,下对小叔小姑包容友爱,对于常年与自己分居两地的夫君,每月至少寄出两封家书,变着法儿地,在信里抒发对他的思念和爱恋,以维系他们为数不多的夫妻感情。

      不是她自夸,阖家上下,远近亲朋,谁见了都要赞她一句贤妇。

      只是这贤妇并不好当。

      家中长辈难缠,弟妹顽劣,夫君更是常年难见踪影,任她再甜言蜜语,赵深对她也只是淡淡的。

      对此她也并非毫无怨念,但好在赵深称帝后,第一时间册封她为皇后,彼时,她觉得一切委屈和辛苦都是值得的。

      要知道,为防后宫干政,在赵深之前,已经一连三朝不曾立后,几位先皇在世时,正妻也只是封了贵妃。

      上一世的沈清漪手握凤印,心满意足。

      然而手里的凤印还没能捂热,她便突发恶疾,可笑地死在了受封当夜。

      更可笑的是,死前她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赵家一开始求娶的人其实是她姐姐,而她则是故意抢夺姐姐婚事的恶毒继妹。

      母亲当时的哭诉,言犹在耳: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你姐姐三次议亲,三个未婚夫均死于非命,那时候便有大师算出来,她命格至尊至贵,普通人是配不上她的,所以才会被克。而你这边,前几年虽然还算好,可赵深刚做了皇帝你就病成这样,可见也是被克了。

      “你明知赵深求娶的是你姐姐,偏要横叉一脚,做下这种糊涂事。又偏这时候事情突然闹出来,也只有我替你认下罪名,说一切都是我谋划的,你并不知情。我一个继室,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谋害继女,也很合情理。

      “我这辈子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临了好歹让你干干净净地去……”

      沈清漪在赵家不知受过多少委屈气恼,又付出过多少辛苦,甚至还差点赔上一条腿,到头却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也罢了,临死前身上凭空又多出一条莫名其妙的罪名,这叫她如何能忍?

      只可惜彼时她已油尽灯枯,连为自己分辩都不能。

      重生后的头几天,每每回想死前的情形,她都满心的躁郁和不甘,太医说她气滞血瘀,便是从这上头来的。

      就是此时此刻再想起这些,沈清漪依旧会觉得胸闷气堵。

      院子里,替老夫人传话的仆妇已经先走了。

      蕊珠一边为沈清漪整理衣服,一边忍不住小声抱怨:“什么话不能来这里说,明知道娘子病着,偏还要娘子过去,老夫人和姑太太也太不怜惜人了。”

      若是上辈子的沈清漪,遇到这样的情况,少不了也会像蕊珠一样着恼,可眼下的她,对于这种似故意又似无意的轻慢,只觉得没意思。

      她对蕊珠道:“待会儿你不用跟我过去,留在屋里替我收拾出几件衣裳,和日常用的东西。”

      蕊珠不解道:“这会儿收拾这些做什么?”

      “只管收拾就是了。”沈清漪并不解释,叫上另外两名婢女,便去了老夫人院里。

      她刚走进老夫人屋内,座上的姑太太便一改往日态度,急急迎上前,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病的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沈清漪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向老夫人请过安,才又看向姑太太问道:“姑母今日气色倒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姑太太脸上堆起笑,“才不久,你姑丈的上官调了外任,职位便空缺出来,论资历,你姑丈是够升上去的,只是还需走动走动,

      “今年负责京官考核的是吏部的郑郎中,我打听到,这位郑郎中最推崇沈圣人,一直想求一副沈圣人的墨宝。这可不是巧了?他要是喜欢别的稀世珍宝,咱们或许还没门路,可这沈圣人的墨宝……”

      姑太太笑看着沈清漪,没继续往下说,沈清漪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口中的沈圣人,是沈清漪的高祖父。

      沈家以诗礼传家,沈清漪的高祖父曾是名扬天下的圣人大儒,门生弟子不可计数,可惜曾祖父祖父和父亲却只是平平,不过短短三代,当初的显耀已然没落。

      但好歹还有些祖宗余荫在,譬如高祖父当初留下的手札墨迹,以及三千多册的传世孤本。

      却因为早年保存不当,高祖父的墨迹损毁了大半,后来又或送或卖,待传到沈清漪父亲手里,仅仅剩下了四幅。

      只沈清漪知道的,四幅中又有两幅进献给了宫里,眼下沈家最多还剩两幅,父亲看得比眼珠子都重,别说要拿出一幅来给姑丈送礼,就是沈清漪自己想要,父亲也绝不会给。

      上辈子姑母也提过同样的要求,墨宝自然是没有的,但为了不得罪姑母,沈清漪只能自己贴钱,让姑母再去置办了别的礼物。

      但这次,她垂着眼却没吭声。

      老夫人见沈清漪迟迟不回话,忍不住帮腔道:“你姑母不过是要你帮个忙,你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姑丈升了,往后在官场上也能多拉扯二郎,这也是在帮二郎。”

      如今伯府共有两房,凌阳伯是二房,大房是伯爷的庶兄,小辈们是两房一起序齿的,赵深虽是凌阳伯的长子,但在大家里只排第二,所以是二郎。

      老夫人发了话,沈清漪这才开口,只是一开口,就把姑太太气了个满脸涨红:

      “不是我不愿意帮姑母,只是我年轻,脸皮薄,需得先向姑母请教,该怎么理直气壮地回娘家搜刮东西,甚至连侄儿媳妇娘家的也不放过。

      “姑母每次来望候老夫人,只提一盒糕点,走的时候却手挽几个包袱,从没有空着手回家去的时候,不论是人参珍珠,还是瓷器绸缎,都是成包的往夫家搬。本来姑母拿伯府的东西,轮不到我置喙,只是你这样理直气壮地要沈家的至宝,姑母能开得了这口,我却是开不了口的。”

      沈清漪一向温婉和善,往日别说对待长辈,就是对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也从没红过脸,便是要拒绝什么,也会把话说得十分和软,过后还会再从其他地方体贴弥补,从不让人难堪,更没有过像今天这样出言嘲讽长辈的时候。

      老夫人顿时呵斥她道:“你疯魔了不成,说的这是什么!”

      另一边的姑太太则被气得脸白了又红,偏生沈清漪说得都是实情,她又无可辩驳,憋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

      “还不是因为受了二郎连累,你姑丈这些年才一直不能往上升,否则哪用巴巴地给人送礼!我还没追究二郎,只是要你帮个忙,你不帮也就罢了,却说这些有的没的。”

      沈清漪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姑母就别往姑丈脸上贴金了,姑丈一直不升官,纯粹是他自个儿无能,哪儿用得着二郎连累?”

      赵深明面上是凌阳伯的长子,实际身份是凌阳伯的外甥、前太子的遗孤。此事在长安城并不是秘密。

      前太子因为变法,触怒世家,没过多久便因为谋逆,被贬为庶人。太子不服,以死明志,不久,太子妃便也跟着去了,年仅五岁的赵深便被带回伯府抚养,成了凌阳伯的长子。

      这也是今上默许的。

      当初揭发太子谋逆的是杨氏一族,杨氏族人官居高位,多年来,总是会若有似无地针对赵深,伯府也确实跟着受过连累。好在凌阳伯和二夫人是真的把赵深当做亲儿子,否则府里还不知要多出多少闲言碎语。

      但这连累也仅限于伯府。

      如今各个世家之间,哪家不是沾亲带故的?孙家姑丈娶的是赵家女,亲姨母却是杨家嫡枝的媳妇。若真这么“连累”过去,最后谁也跑不了。况且杨氏也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姑丈之所以多年没升,都是他自己把官做得稀烂的缘故。

      “就拿年前的事说,姑丈因为自己糊涂,办坏了差事,还差点牵扯进一件大案里,若不是二郎帮他补救,此刻早就被罢官了,还谈什么升不升?”沈清漪故意说道,“怎么你们得了好处的时候,不记二郎的好,眼下没有好处让你们占,就是二郎的不是了?”

      姑太太被一个小辈奚落,已经是又羞又恼,这会儿又听沈清漪讥讽自家老爷,顿时怒火中烧,一时口不择言道:“你说我和老爷不堪,你们沈家又是什么好东西?亏你们还自称诗礼传家,却干出骗婚的下流勾当!

      “明明赵家当初说好要聘的是沈大娘子,你家却把没人要的女儿连哄带骗地嫁进来,当我们赵家是什么!如今我已有了你们骗婚的证据,待要看看你们沈家如何交代!”

      她本是没有证据的。

      沈家骗婚一事,也是她才听来的,此事非同小可,她本打算先向沈清漪要了墨宝后,再悄悄把事情告诉老夫人,再行定夺。只是此刻被沈清漪的话激出了真火,一心想要吓住她,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话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惊异,却唯独她想吓住的沈清漪,面上一派平静:“既然如此,今后我不做赵家的媳妇就是了。”

      方才还口齿伶俐的沈清漪,此时一声也没辩驳,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扭头走了。

      重生后的这些天,沈清漪不单单是请了太医来看病,还做了点别的事。

      上辈子的结局虽然让她心气难平,可大约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难平之外,她那份争荣夸耀的心也淡了。

      既然有幸重活一次,总不能还走上辈子的死路。

      或许她母亲说的也不错,赵深和她姐姐才是天生的一对,谁想拆散他们,谁就要被克死。

      眼下趁着姑太太把沈家骗婚的事闹出来,她刚好可以和赵深分开。不和赵深做夫妻,兴许她也不会死了。

      顺便她也想知道,自己怎么骗了赵深的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骗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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