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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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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灵芝。
是那个为了五万金去胡人军营盗的血灵芝。
孟琼不提,周誉险些都将它忘了。宋月溪还指着它吊命,陆九水可是出了大半的身家要她做这桩生意。
可若他不允,她凭什么觉得,她仅仅凭玉簟秋空口白牙的允诺,就能将东西带走?
“孟琼,这里是琅琊,不是南陈郡。你记住,你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你走之前能从这里带走什么,都是捏在本王手里的。”
“至于其他人,无论是簟秋,还是你父亲,亦或是你大兄,他们说的,都做不得数。”
云母屏风处挂着一幅《美人熏笼图》,婀娜的縠衫女手摇团扇斜卧在一张八宝美人榻上,丹唇秀眉,姿态慵懒。
周誉说这话的时候不曾字斟句酌,甚至眉眼里慵倦的神色与画里的美人如出一辙,可这话就是掷地有声。
她可以违逆他。
但宋月溪的命就只有一条。
孟琼识时务地松开了手。
外头天已经大亮,但因为军帐用的布料严实,日光透不进来,里头全靠着两盏纱圆灯发着光,孟琼离周誉很近,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极其浅淡的杜蘅的香气。
可相顾无言。
却又不知如何拿捏分寸。
一阵脚步声传来,王洛之立在外头,没有掀帘进来,而是道:“王爷,铁达公主已经到了,此刻正从校猎场过来,说是要寻您一同前去。”
他说着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继续道:“铁达公主性子刁蛮,王爷,您看要不要……”
要不要快点让孟姑娘躲一躲。
孟琼会意,赶忙起身下榻,本想提着刀剑就走,可也就是这会子的功夫,一只纤纤玉手已然探进了营帐之中。
帘子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同满月般娇艳的面庞,十六七岁的年纪,上身穿了件绣着蛇图腾的收腰短衣,下身是藏青色的同样图腾纹样的宽松长裙。脖子上挂了个如意卷云纹金锁,衬得原本就明艳白皙的面庞更加肤白如雪了几分。
见了周誉,她便即刻迎上去,唤了一声,“魏王哥哥。”
年轻的姑娘并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脸色,铁达淙淙见到周誉是欢欣雀跃的,可当看到周誉身边的孟琼时,目光里则带了几分的审视。
“你是谁?”
铁达公主眉梢轻轻扬起,那一张精致的小脸蛋上写满了对孟琼存在的不喜。
“孟琼。”
她不卑不亢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铁达淙淙见她这般便知她并非是一个丫鬟,玉簟秋走了,走之前曾警告过她,不要在周誉的身上动太多的心思。她当时同玉簟秋讲,大家各凭本事,她玉簟秋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就是,如今打量着现下这个好生生站着,生得美却话语间温柔与坚毅并存的姑娘,铁达淙淙明了了——她怕就是玉簟秋留下来对付她的招数。
铁达淙淙将孟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继而冷不丁对着周誉笑了,她丹唇红润,笑起来露着酒窝,指着孟琼,一派好似十分天真的模样:“魏王哥哥,我要这个姐姐陪我玩。”
她半个月前刚用飞镖射死了一个侍女。
三日前在胡人的宫中又打死两个,铁木淙淙是个何等心量的人,周誉再清楚不过。
他撩袍在太师椅上坐下,对着铁木淙淙淡淡道:“这是簟秋的人,本王做不得主,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茶盏的杯口被杯盖轻磨。
他给过孟琼离开的机会。
是她自己不要。
周誉没答应铁木淙淙,也没有拒绝她。
铁木淙淙干脆指着孟琼问:
“你要不要陪本公主玩一玩蒙射,咱们玩三局,两局定胜负,你要是赢了,我允诺你一个要求。你要是输了,就给本公主端茶送水一年。”
孟琼本想拒绝她,过了十日,她就走了,她才没有心思在这里陪她这个小丫头玩。可想起玉簟秋的嘱托,想着不如赢了她,过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
“民女若赢了公主,只一条要求,这一个月,公主都不能来找魏王殿下。”
她帮玉簟秋解决这个人一个月,后面如何,便看玉簟秋的造化了。
铁木淙淙冷哼一声,带着几分娇媚和刁蛮,果然,果然她同那个姓玉的是一伙儿的。马鞭轻扬,“孟琼是吧,你给我等着瞧。”
说着,又望向不作声,一直在看戏的周誉,“魏王哥哥,这个人愿意陪我玩儿,你没话说了吧。”
周誉摊手道:“没话说。”
铁木淙淙见他似是并不怎么在乎玉簟秋给他送来的这个女子,心里头的不痛快削减了几分,“走吧。”
孟琼跟着她往帐子的外头走。
蒙射这种东西,她玩得多了,并不曾放在心上,也没指望过这个毛头小姑娘真能赢过她。
“魏王哥哥,你要不要出来看我们比试?”出帐之前,铁木淙淙突然问。
周誉显然这两年对铁木淙淙都极有耐心,只低笑道:“你自己好好玩,不要弄伤自己便好。”
他待会儿还要见她的兄长,还有事要同她的大兄商议。
铁木淙淙嘟起小嘴,对于周誉不陪她的行径有几分不满,可她又从来怵他,不敢多哼唧,只得想着待会儿在校猎场上把账同孟琼好好算一算。
王洛之立在帐前恭敬地对着铁木淙淙鞠了一躬,孟琼从他身边走过时,清晰地看见了几分担忧。
她对王洛之付之以一笑。
示意他不必忧心。
“王爷,铁达公主性子刁蛮古怪,且不是个能吃亏的,属下怕……”王洛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满是忧色。
周誉迈步走出来,两年前孟琼在京中救下他后扔给他的那块血玉被他制成了扳指,在这日光下闪着血玉该有的润泽的光,反问道:
“铁达是个不能吃亏的,那她孟琼就是么?”
呵。
他同她认识那么多年,她什么时候吃过亏呢。
王洛之被自家主子的话噎住,却还是硬着头皮直言:“可从前主子您肯维护她,可现下无论是她被铁达公主伤了也好,还是伤了铁达公主也好,都不会有人替她说话。”
周誉摩挲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倒是笑了,“我凭什么替她说话?她孟琼是自己没长嘴么?再者说,洛之,你不是替她说话了么?”
周誉的笑声里带着别样的意味。
王洛之硬生生被周誉这一声轻笑戏谑出了冷汗,“属下不敢。”
“你最好不敢。”
周誉迈步走出帐子,他袖袍之上是淡淡的杜蘅香气,一如他这个人,生冷勿近。
王洛之不知该如何劝慰,福惠皇后在时,他虽也冷僻,但到底有个人能懂他的心思。可福惠皇后死了,这世上另一个能揣摩透他八分心思的人又被他视作仇雠。帝王之家,越往高处走越孤独。
“铁达林呢?”周誉问。
“在围场后头的帐子里。”王洛之低声回,想了想后又补充了一句,“他来时带了契纸。”
周誉把玩着手里的扳指,大燕与梁国如今势同水火,长平王在蜀地扎营已经扎了三个月,天时地利,大燕与梁国可以说是平分秋色。如今只差一个人和,有了胡人的援兵,那便是人和了。
云天之上云卷云舒,大漠孤烟,从琅琊向东望,是依依故乡,亦是他回不去的南陈郡和燕都。
周誉松开手,扳指划至指根部,是到了与铁达林坦诚相见的时候了。
“备上一壶好酒,今日本王与他不醉不归。”
周誉抬脚,临走之前吩咐王洛之。
王洛之毕竟是多年心腹,许多事情不需他多言,他就已经备好了,只是还是忍不住多嘴道:“酒已经备下,但请王爷还是顾惜自己的身体。”
十年前在阊门,先帝的兄弟谋逆,那时的周誉还年轻,尚且对父亲抱有期待,曾为了护先帝被叛军用剑刺伤,那一剑正中心脉,能活下来全凭福惠皇后向庙里和尚求来的护心镜和在南陈郡那养伤那几年孟琼的陪伴。
十年岁月流转。
护心镜已碎,最疼他的母亲已死,当年那个陪他的人却为了所谓的难言之隐闭口不言,宁死也不肯说出那一日大水,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这一生越走越远,回顾半生,他曾经以为会一一陪在他身边的,永远不会跟他站在对立面的,却一一离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