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倾听师》许百龄

9、不祥之人

　　我走进楼道，还能闻到里面没有散尽的淡淡肉香味。隔壁邻居的房门紧关着，门前的地上有凌乱的脚步和点点血迹，看来伤得不轻。

　　我脑海中浮现了新邻居模样，心中有点为他担心，不知道伤得如何。他搬来的这几天也没有看到家人，自己独来独往，不知家人身在何处。

　　进了家门后，我便没有再在意这件事情，转而想着下午的那位倾诉者，心有余悸。我素来认为自己是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人，以往遇到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但是今日还是第一次被吓到。

　　不是被客人吓到，而是被客人的画吓到。此时躺在自己安全舒适的家中，冷静下来，又觉得当时的自己有点可笑，一幅画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依照惯例将今日工作的内容上传系统。看到系统内提示明天服务的客人信息——一位女大学生。我心里轻松了一些。

　　从以往的经验来说，这种年纪的女生，她们的困扰和烦恼不那么惊悚骇人。无非与父母闹了矛盾，与恋人分手，或者在学校被同学孤立，朋友出卖。因为年纪轻，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总是会将小的问题无限放大，大到觉得天要塌下来，自己承受不住。

　　但是此时的我没有想到，明天这位女学生的困扰竟然不比今日的倾诉者轻，甚至让我隐隐不安。

　　我准备休息时听到手机消息提示音，我看了眼屏幕，是四维发来的消息，我没有看内容。

　　我一般入睡前看到短信是不回的。因为他们倾诉的烦恼可能会对我的睡眠质量造成影响。我一般性看到当做没看到。你可以说我不敬业，但是这是我的习惯，我要保证自己的休息。

　　我刚躺下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又响了，我依旧没有看。在迷迷糊糊入睡之间，手机又接二连三地响起几次提示音，将我唤醒。我有点懊恼烦躁，直接把手机静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手机里面竟然有几十条未读消息，几乎都是四维发来的。消息都不长。我从头到尾一一翻看。全都是他的倾诉。他很少给我倾诉这么多的内容，而且如此零散，有些语无伦次的感觉。

　　他说他想改变过去，他也试图去避开曾经所做的事情，甚至朝相反的方向去努力，但是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无论他怎么做，怎么逃避，那股力量会将他拉回到原来的轨迹上，该发生的事情还会发生，他无能为力。

　　他问我是不是有些事情已经既定了，即使穿越时间和空间，我们也只能做一个历史的旁观者，不能够去改变。

　　这个问题太玄妙了，我不想与他讨论那些虚无的四维空间或者穿越，在我看来是欺骗他，没有任何意义。可我也不是一个说客，我不能够改变他的认知，准确的说，我不是心理医生，我无法帮他治疗心病。我只能安慰他：一切随缘，不必强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种毫无力度的劝说，我知道安慰不了他。我发过去许久，他都没有给我回消息。

　　在我准备出门去会见下午的这位客人的时候，收到了四维回复的消息。他先是道了谢，然后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要去改变，哪怕结果一样，他也想走一条风景不同的路。

　　我说了两句鼓励的话，便离开了家去见我的客人。

　　我在大学的操场上见到了倾诉者。她一身深蓝色长裙，披散长发，戴着一个黑框眼镜，背着帆布包。她虽然化了淡妆，还是看得出来面色暗沉，她的眼中无光，精神不振，和我打招呼也是有气无力。

　　我们在操场的看台上坐下来。她双手紧紧抓着放在腿上的帆布包，眼神有些慌乱不安。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扭头望向操场上的学生们。

　　我问她：“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她的脸色的确太差了，粉并没有遮住她眼底的那团青色。

　　她点点头，推了推眼镜：“我最近一直失眠。”她声音很小，也很温柔。她的长相就是邻家乖乖女的模样，举止也像温柔恬静的女生。

　　我问她：“因为什么失眠？”

　　她回答我：“我害怕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她抓着布包的手紧了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烦恼？”

　　“因为我总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一些厄运。”她又看了我一眼，身子自动朝后倾了倾，头也向后偏些。我们本来坐下时中间就隔着一个位子，她的举动让我们更远一些，我想她甚至希望能够离我再远一个座位。

　　她说：“我一直想约倾听师，但是一直犹犹豫豫不敢，我怕也会给倾听师带来厄运。约你我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我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我真心不希望如此。”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抱歉。

　　我笑笑安慰她：“不要相信这些虚无的东西。”我也清楚了她今天的倾诉大概与此有关，便追问下去，“你都给身边的人带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她沉默一阵，似乎是在回忆，表情有些忧愁。

　　她说：“很多。几乎亲近我的人，在最近都会发生一些不幸。”然后她便从她的出生开始说起。“我即将出生的时候，我妈妈不小心摔倒，我提前出生，我妈妈分娩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没有抢救过来，当日便离开了我。我爸爸也在赶往医院的路上遭遇车祸。救治无效去世。”

　　她眼中含着泪花。

　　“爷爷奶奶说我是一个灾星，不愿养我，将我丢弃，是我外婆将我抱回了家。外婆很疼我。但是第二年一向身体康健的外婆被查出得了癌症，没有几年，便也不幸的离世。最后我被送到了孤儿院。”

　　“在孤儿院里，我的人生才稍稍的好上一些。身边的人也不再发生不幸，我也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直到去年我交了男朋友开始我身边的朋友接二连三的出事，他才发现这可能与我有关，我给身边的人不断带来厄运。”

　　她说得很压抑，长长吐了口气。

　　我试图安慰她：“不要相信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这一切或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发生的一切都是科学和医学能够解释的。”

　　她摇摇头说：“不是的，真的是因为我，我就是不祥的人，我就是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

　　她接着说：“我男朋友追求我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他也没有遇到任何不幸。自从去年我答应和他在一起之后，我们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他就接二连三地遇到麻烦。”

　　“起初只是最简单的成绩挂科。他的成绩很好，专业一直前三，每年拿奖学金，非常优秀。从来都没有挂科这种烦恼。但是自从和我在一起之后，他出现了挂科，而且连挂两科。”

　　“他喜欢打篮球，是学校篮球队的。他一直都很棒。但是和我在一起之后，他打球的时候不是脚受伤，就是手腕受伤。几个月前，他还遇到了车祸，虽然不是很严重，也伤得不轻。”

　　她说到这里有些悲痛，眼眶通红，眼睛里充满泪水，声音也略显哽咽。

　　“我不想连累他，我和他提了分手。”她的目光落在操场东边的篮球场上，“他最初不答应，说我怎么还搞玄学，后来又发生了几件事，他才相信真的是因为和我在一起，他才变得如此不幸，我们就分手了。”

　　她的目光望着篮球场许久，不知道有没有她男朋友的身影，看得出她对自己男朋友投入了真心，割舍不掉。

　　“这段感情如此结束，倒是可惜了。”

　　她沉默没说话。许是觉得可惜，也或者是觉得本该如此。

　　她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遭受这些。现在我们分手了，他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前几天他参加了学校的篮球比赛，即便身上的伤没有完全的康复，他还是发挥很好，他们队拿了第一。”

　　我告诉她：“这些并不是因为你。你男朋友挂科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就算是和你恋爱而耽误了学习，并不是因为你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他是成年人了，应该有协调和安排生活与学习的能力。”

　　“你男朋友受伤，或许是因为为了参加比赛训练强度加大，身体吃不消，从而在打篮球的时候分心，才不小心受伤。并不是因为你。同样，你们分手后，你男朋友为学校夺得第一，是因为前段时间的训练，和他本来篮球打得就比较好，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并非因为分手才结交好运。”

　　她不认同我的观点，眼中那滴泪终于滚落下来，她抬手轻轻拭去，微微地抬头望着远方的天际，似乎试图要将泪水咽下去。然后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对我说：“不仅仅是我男朋友，我的舍友，还有我的朋友，也都因为遇到了我而遭遇不幸。”

　　“我有三个舍友，大一时候，我们的关系都很普通，一切相安无事。后来，我们的关系慢慢变亲密，她们也就渐渐发生了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