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倾听师》许百龄

2、穿越者

　　他继续说：“我醒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身在一个奇怪的房间，我以我身正在参加什么节目我忘了，睡迷糊了。当我渐渐冷静下来，回忆整个过程，我清醒过来，意识到我如小说中一样，我穿越了。”

　　他自嘲一笑，似乎对于这样的事情也觉得有些离谱。

　　他摊了下手又继续陈述：“我看着身边一个个装扮奇怪的宫人，他们和任何影视剧以及小说里描述的都不一样，但是他们的语言我能听得懂，他们都称呼我‘陛下’。我才知道我穿越成了一位皇帝。”

　　从他的表情看来心情很愉悦，显然对这样的身份很满意。

　　当然，穿越成为皇帝，至尊身份，有几个会不高兴的呢？

　　“你知道吗？”他情绪有些激动，语速也急切几分，他说，“我魂穿的那位原身，他审美畸形，他喜欢胖女人。”

　　他说到这儿，手上的小动作也多了起来，忍不住笑一声，内心的轻视都写在了脸上。

　　见到我面上的表情僵硬尴尬，他慌忙解释：“我不是说胖子不好，我只是说这个皇帝的审美。他后宫的女人不是一般胖，是没有低于三百斤的胖人，你能想象得到吗？而且他们浓妆艳抹，穿红着绿，一个个像七星瓢虫，或者青蛙。头顶还带着大红花，太滑稽了。”他摇头轻蔑笑道。

　　我很认真地听着。

　　脑海中想着他描述的那些女人的模样。

　　他又带着一些认真口吻强调：“我没有搭理这些女人。”

　　对于这句话，与其说他洁身自好，我更相信他是轻视，瞧不上这些女人，不想显得自己那么没有品味。

　　当然，他的爱人是男人，即便是美人，他也不会搭理。

　　他又说：“虽然这个皇帝喜欢胖女人，但是他自己却骨瘦如柴，我穿过去的时候担心自己会活不下去。他比我矮一点点，但是他只有一百多斤，你能想象瘦成什么样子吗？”

　　我点头附和他：“的确太瘦了，已经瘦得很不健康了。”

　　“是的。”他回应我，“我穿越过去的时候，那具身体是病着的，我想皇帝大概是病终。”他又强调皇帝的瘦，一连用了几个夸张的形容词来形容。

　　我不知道他为何在原身的瘦上面花费这么多的口舌，但我还是耐心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

　　他又说了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将自己吃胖，将自己的身体吃得更加健康。

　　我知道他的倾诉已经偏离了主题，他请我来，绝对不是为了让我听他说这些。这样由着他天马行空地说，今日他根本无法完成倾诉，而作为倾听师，那我今日是失败的。

　　我有必要在关键时候，拉回倾诉者的思路。这是倾听师的职责。

　　不仅要耐心倾听客人的倾诉，也要引导客人把内心深处的忧愁、烦恼、压抑或者其他的情绪释放出来。

　　最好的释放就是说出来。

　　我问他：“于是你遇到了你的爱人？”

　　他愣了下，似乎没有说尽兴，又似乎我的问题让他想到了什么，一瞬间那调侃的语气变得低沉。

　　“是的。”他说，“他是我的侍卫。”

　　他似乎记起来自己今日想要倾诉什么，稍稍顿了下，他说：“因为我不喜欢那些胖女人，也就是我的妃子们，所以我从未踏足后宫半步。我一直都在自己的寝宫起居，大概一个月后，那些女人终于忍不住了。”

　　“那天夜里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我在寝殿里，这时候我的妃子给我端来夜宵。并且表示要侍寝，我当时吓坏了，我拒绝，但是她还是强行扑过来。”

　　他挥舞着手，似乎真的有人迎面朝他扑过去。

　　他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不知道这个皇帝以前和妃子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妃子竟如此大胆，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还是太瘦，身上没有多少力气，根本无法躲开那女人，我对他们严厉呵斥，但是她不听，她似乎觉得我是在和她打情骂俏，更加上下其手。”

　　“简直太荒诞了。”他摇着头皱眉，看得出他对那个妃子的厌恶，“我相信历史上没有一个朝代这样荒诞。”

　　我笑着点头，相对于穿越而言，我觉得他讲的这个事情已经不够荒诞了。

　　他接着说：“我害怕地对着外面大喊，我喊了许久，没人来。最后我挣脱了妃子朝殿门外跑去，我见到了我的侍卫。”

　　“他当时身着一身侍卫衣甲，腰间配着一柄大刀，面容清俊，眼神冷淡。当时外面的雨很大，他浑身都湿透了。他站在大殿外的廊下。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抓着他大喊救命，那一刻我端着一个月的皇帝架子都没了，就像一个被黄鼠狼追赶的母鸡，看到了救命的希望。”

　　“他挡在我的面前，我从没有觉得一个人会那么高大，尽管他的身高与我相当。”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而深情的光芒，像初恋的男生看着心仪的女孩时的动-情眼神。

　　他此时说得有些忘我，我清楚这是他深剖内心的时刻。

　　“他将我紧紧的护在身后，帮我挡开了妃子。那妃子没有得逞，最后含着怒气离开。当时外面的雨很大，电闪雷鸣。加之刚刚妃子的举动惊吓，我有了心理阴影，我便把他叫到大殿内。”

　　“因为身为皇帝的寂寞，没有人可以诉说，我已经憋了一个多月，我便与他说话。他不怎么爱说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在问他在答，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但是回答很简略，我知道了他的姓名。”

　　“我在这个时代没有朋友。内侍们不真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从来不敢说自己的想法，总是挑着好听的说，总让人觉得敷衍。那些大臣们更是没有可以交谈之处，除了每日上朝讲着一些家国大事外，他们更多的是劝我要绵延子嗣，甚至还要为我纳妃。这太可怕了。”他摇着头摆手。

　　“我没有人可以交谈，只有他。我与他交谈比较轻松，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是与他交谈像真正的朋友。他不会如内侍卑躬屈膝，什么都不敢说。也不会如老臣劝谏教导，让人压抑窒息。他更像一个性格内向的朋友，偶尔也会跟我说有趣的事情，我也从他那知道了许多原身的过去。”

　　“渐渐地，我们的交流多了，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会给他做一些那个时空他没有见过的东西，比如脚踏车。我会骑车带着他绕着皇宫跑，也教他如何骑，他尤为钟爱，每天骑着他进宫，我们偶尔还会出宫骑着它踏青，野炊。他也教我强身健体的功夫，我也的确身体一日日健壮起来……”

　　他说了许多他们一起做的事情，更多的是他做的，比如他将上朝改成了现代的公司会议形式，上朝的大殿里，摆放着会议桌，众人坐下来商讨国家大事，让侍卫坐在他身边旁听，很多时候他会问侍卫的看法，尽管他不是朝臣。

　　比如他改良那个时空的服饰，将其简单化，并且为侍卫量身定制了许多现代服饰。

　　比如他教侍卫玩滑板，送他轮滑鞋，教他许多现代游戏、流行歌曲……

　　每一样对于那个时空的人来说都新奇，他们成了知己，彼此的感情和关系也慢慢发生了改变，直到最后他们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我帮他要了一杯柠檬水，我觉得他更需要一杯水来润喉解渴。

　　他喝了两大口，一杯水几乎见底。

　　他长长吁了口气，似乎刚刚的回忆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此时神色疲惫，身子软软地躺在沙发里，手脚略微摊着，有些随意。

　　最初他还注意举止，尽量保持礼貌有度，而此时他随意得如同劳累了一天回到家的上班族，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里，瘫-软地不愿动一下。

　　他手掌捏着眉心，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眼睛却在眼皮下不停地转动，他在思索着什么。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收起疲惫，稍稍坐端正一些。

　　此时距离我们相约的两小时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他的倾诉似乎还缺少一个结尾。

　　他回忆了太多，均是他和侍卫甜蜜的画面，从初见，到无话不谈的朋友，再到他们一起做的那些有意义的事，最后到相爱，但是少了结局。结局才是他需要倾听师的根由。

　　我想他也需要给他那段“穿越”的往事，一个结局。

　　我问他：“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神色凝重，稍稍挺直的肩膀也松垮下去，似乎心中压抑着，眉头皱成一团。

　　最后他轻轻叹了声，我清楚，这是转折的开始，下面的故事不怎么愉快。

　　还有七分钟，我内心希望他尽量能够将今日该倾诉的都倾诉完。

　　倾听师是不需要与客人见第二面，也不能见第二面，所以我与他以后不会再见，若是没有倾诉完，我也听不到下文。虽然我对于他和侍卫最后为何会鸳鸯双死不怎么感兴趣，但是职业素养要求我要倾听完客人的倾诉。

　　我不是不能够为他延长时间，但我更愿意彼此都是遵守约定的人。

　　他情绪低落了一阵后，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攒够了力气和勇气。

　　他稍稍坐直身体，继续说，语调低缓带着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