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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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一滴水落下的图景。
起初那只是一颗普通的水珠，透明到像是随时会消散的躯体，因为无法对抗地球引力而被迫脱离硬质物体的边缘。下落时反射出一道来处不明的光线，在最为圆润饱满的位置形成一个闪烁的光点；随后，这个光点逐渐扩散、占据越来越大的体积，水珠随之变得不再透明，泛出近似水银的厚重冷光而丢失了最初的轻盈；随后，水珠在耀目的强光中膨胀、异变，变成在记忆的某时某刻曾见过的事物本身。
他感到一阵眩晕。也许是直视强光产生的幻觉，耳边轰鸣的杂音渐渐变成清晰的话音——
“……我们不得不宣布，PZE要在小组阶段，提前结束他们的锦标赛征程了。”
“虽然遗憾，但也必须承认，在教练团队出现震荡之后，他们的状态一直很低迷……”
“这一年里，PZE还是为我们带了了很多赛场高光时刻的，也希望明年能够再见到……”
透过环绕四周的扩音器直直刺进他耳中的话语，搅得他脑袋里神经剧痛，还有融解在更大的声浪中无数盘桓不绝的人声，夹杂痛斥、怒骂、唏嘘、失望透顶的呼喊，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他感觉自己渐渐被侵蚀成一具空壳，又进而被怀疑的空虚感所填充。
是了，他想起来，那刺眼的光线，就是那座巨大而陌生的场馆里，曾打在他头顶的聚光灯。
在失去意识前那一瞬的天旋地转里，它如同一枚不怀好意的信标，标注着永远无法抵达的胜利。
真是……好远的距离啊。
“别慌闻桥，跟好我，这把稳赢的。”一个熟悉而可靠的声音在非常渺远的地方响起。
“小福星也长大啦，能带飞咱们队啦。”接着是另一个。
“Mute，这把看你了！”
“counter位给辅助……”
“趁我们还在，总要给PZE拿一次总冠军吧……”
“闻桥，你要捧杯听到没？”
“没关系，桥哥还在呢。”
“……闻桥，你在乎过吗……”
越来越多的声音压得他胸口窒闷加剧，而在几乎与空气隔绝的濒死感中，他再次听到那个未敢面对的悲哀的追问：
“你说，我们跟冠军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呢？”
他想开口回答，或是为自己开脱，然而在下一秒，所有扰人的声音，包括他说出口的话语，全都在刹那间静默，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还没有死啊，闻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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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从窗帘缝隙照进房间的光线仍透着令人倦怠的青灰。时间仿佛微妙地卡顿在了黎明时分，凝滞在空气中的薄雾遮盖天光，久久无法褪尽。
这是宁洲乏味的一月份。湿冷，阴沉，几乎从不下雪。
偶尔会有细密的阵雨落下，或者太阳从层叠不散的云层里稍稍露出身影，但无论天气如何变化，周遭的事物似乎永远蒙在这层黯沉的灰色之下。种在基地后窗外那棵高大的常绿乔木，在这样的隆冬时节也难免冠叶稀疏，残留在枝杈上的叶片大多绿得缺少活力，更像是在勉强完成一份不合时宜的任务。
闻桥躺着等那阵眩晕过去。
乱梦退尽之后，他花了一段时间才从混沌中彻底清醒过来，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处。
这一整周以来，睁眼看见的都是这扇不知为什么永远拉不严的窗帘——那棵超过三层楼高的大树用树荫勉强填满那道空隙——还有头顶这片被漆成柔和的象牙白、装了简约款吸顶灯的天花板。
这是他住了快六年的房间。
但是比起面对了近一个月的医院病房，这场景对此时的闻桥来讲，反倒更加陌生一点。
和他同屋的领队周琅已经不见了踪影。被子团作一团，无规则地堆在床中央，连枕头也是歪斜的；床头柜上随意搭着一件翻出来却没穿成的加绒棒球外套，由于摆放随意，其中一侧的袖子耷拉在了地上。
所有这些痕迹，早在物主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定格了，是一片昭示着“结束”的场景，却又在内在保留了持续的生动性：透过它们，可以非常直观地想象出物品的主人在这里活动的情形，而这种想象本身，会给此刻彻底陷入静止的空间增添些活力。
时间仿佛是依靠着这样的搅动才恢复了应有得流速。
闻桥深深吐出一口气，像要把梦里缠绕自己的那些阴影都从身体里驱散，随后他撑着身缓缓从床边站起，走过去把卧室的门给打开。
一楼餐厅厨房的方向传来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叮咣声，大概是家政阿姨在准备午饭；训练室里有人压低声音在交谈，不止两三个，听上去除了周琅和战队经理田宜珂之外，队友们似乎也都到齐了。
“就算这样也不能找个摆子吧？带个拖油瓶下赛季还怎么打！”控制音量失败的这位是队里的上单应睿洋，从来藏不住一点心思，脾气急起来什么秘密都往外抖搂。
闻桥刚走到楼梯口，闻言步子略微停顿了一下。
大概知道楼下在讨论什么话题了，他有点不想参与。
应睿洋说完，众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紧跟着就听到主教练EE苦口婆心的劝导，大意是也还没决定要签，只是先让人来试训之类的。
刚从分析师提上来当主教练，他自己显然也还有些底气不足，跟队员说起话来更像在打商量，听上去不太威严。
闻桥甚至能猜出，应睿洋大概露出了他招牌的不服气的表情，因为很快，同样接近失去耐心的田宜珂就跟着提高了声音：“那你去请，你想要哪个顶级AD都可以请，让他打个对折签我们队，我保证一点反对意见也没有！”
紧跟着又是沉默的僵持。
“都消消气，别吵架啊，”周琅稳定充当着和稀泥的那个角色，“现在先签下一个能顶上缺的人最重要，咱们总不能没有AD嘛。”
“实在不行，提个二队的呗……”这个恹恹的，仿佛失去了世俗欲望的声音，属于他们的新中单陈舒雨。
“你觉得二队提个AD，能打出这种水平吗？”田宜珂淡淡地反问，语气中带着点冷嘲的意思。
“二队的打不出，这个人肯定也早就打不出了，我跟他对线过我能不知道吗？”应睿洋犟道。
“睿子说得也有道理。再怎么样，这录像也是四年前了，选手是会变的……”方乐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梯，看见了站在高处的闻桥。
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闻桥就知道，想逃避是不可能的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下到楼底的时候，之前写在脸上的空洞与疲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笑眼弯弯的，看上去格外安定可亲。
投影屏上播放着一个古老的赛场集锦，剪的都是第一视角，特别标注了年份和场次，以及选手当场的K/D/A（击杀/死亡/助攻比例），像这种集锦一般不是剪给观众粉丝看的，而是流通在各中介和俱乐部之间，用来评估选手的录像。
闻桥淡淡扫了一眼，又移开目光，视线最终不自觉地停留在角落的位置——那里已经搬空了，桌面上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台显示器，多余的东西归置到一个大旅行袋里，塞在椅子旁边的地上。
在他见证下，这里第二次变成一个空座位。
只是短暂地一瞥，在众人察觉之前，闻桥已经维持好他无懈可击的笑脸，走过去在应睿洋脑袋上敲了一下，半带着玩笑，半带着警醒：
“下周要给赛监会报大名单了，咱们这还没凑齐五个人开游戏呢，到时候一起收拾包袱回家当小代吗？”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闻桥说得也理所当然，可在场的人，不论刚才立场在哪一边，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都还是不约而同的诧异了一下。
“我靠。替补上单转AD，这你都能答应啊？！”应睿洋的震惊逐渐转变为麻木、
“嗯？谁？”老实说，闻桥并不在乎，甚至在扫过大屏幕的时候，他都没有仔细看那是属于谁的录像。
他只是在内心挥散不去的疲劳与同样冥顽不化的执念拉扯下，快刀斩乱麻般地选择了相信，相信经理能把人挑来参加试训，就必然是合理的决定。
“NYT之前的上单，”田宜珂接着应睿洋的话补充介绍，“Gazer，吕星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