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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延医 ...


  •   腊月十二,徐家杀猪,徐大婶让家喜叫张丰姐弟去喝骨头汤。村中旧例,过年杀猪,主人家除了要款待杀猪师傅之外,还要用猪骨煮一大锅汤招待帮忙的邻里,不过也只是一人一碗汤罢了,碗要自带,分到汤之后你可以端回家,也可以就地趁热泡馍吃,张丰和张裕不懂规矩,却是空手而来,看别人都是拎着碗来的,便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等到汤好时,两人不但有碗,而且碗底还有掰碎的饼子,冲上滚烫的骨头汤,吃完之后顿时饱饱的暖暖的,让人有说不出的满足。见徐家人都很忙,张丰姐弟也没有多呆,吃完之后买了两斤有肥有瘦的排骨肉,便道谢告辞而去。
      腊月十六,郭家在河里取冰,郭家佃客几乎尽数出动,大人凿冰运冰,小孩子则跑去看热闹,像家喜这样的半大孩子还拿上捕虾的网子,企图打捞些小鱼小虾,张裕掂记着鱼汤的美味,也拿上小网子跑去凑热闹。
      张丰在家里扎花,还有几天就闭市了,她要尽可能多做几朵送到张二娘店里,拿到钱她才好多买点年货。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张丰完成自订的任务之后,见张裕仍没回来,便打算到河边找找他,顺便也看会热闹,刚出了院子,就见徐大叔怀里抱着个孩子急步而来,家喜拿着两个网子跟在后面,张丰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迎上去说:“出了什么事!裕儿怎么啦?”
      “他掉到河水里,你快点去生火!”徐大叔喊道。
      “是金生把他推到河里的!”家喜叫道。
      张丰没时间计较其它的,赶紧跑回家把卧室清出一半来,徐大叔把张裕放在干草上帮他脱掉湿衣,张丰则在另一边生火,徐大叔忙制止道:“小心引着这边的干草,去拿个大盆来,在盆里烧火。”
      张丰跑到厨房,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一个大点的盆,一眼瞅到墙角的小水缸,走过去一把推倒,半缸水尽数倒在地上,她也不管厨房里成了什么样子,只顾喊来家喜一起抬到房里去。
      徐大叔一边低头在张裕身上用力揉搓着,一边对张丰说:“这数九寒天的,唉——,只望这孩子命大能熬过来。”
      “我,我去请医师!”张丰心里急得火烧一般,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立刻就跑出去了。
      张丰拼命地跑到燕集,进了镇子,拉住人就问医师的住处,好在被问的也知道救命如救火,并没有计较她的无礼,立刻就给她指了路,可是张丰怕走错路耽误时间,便央求那人带她去,人家却不耐烦,推开她走了,张丰一边顺着他指的路往前跑,一边大呼:“我出一个钱,哪位带我去找医师!”
      刚喊几声,就有一个孩子说:“我带你去!”
      所幸医师正好在家,张丰说明情况后请他出诊,他怕张丰出不起诊费,非要她先付钱才肯跟她走,张丰好说歹说才算请动了他。
      医师替张裕诊了脉,开了两剂药,一共收了她一百六十钱,张丰付了钱,又要跟他去取药,徐大叔说:“药让家喜去取,你歇会吧。”
      张丰点点头,这才想起来道谢,对徐大叔说:“您回家去吧,今天的事多亏了您,请容后报。”
      徐大叔叹息一声,“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你好好照顾他,我回家看看,有什么事让家喜告诉我。”
      抱着张裕回来的时候,徐大叔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张丰的心思却只在张裕身上,此时张丰见他拿着湿衣离开,那一定是后来让家喜回去拿了衣服才换下的,心里更加感激。
      张丰忧急的看着张裕,他身上穿着单衣,身体几乎全部埋进了干草中,却仍然剧烈的打着抖,张丰钻进“被窝”抱住张裕,焦急的等待家喜取药回来。
      家喜把药取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张丰脱下绵衣盖在张裕身上,从草窝里爬出来去煎药,刚出来就打了寒噤,家喜见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张丰肩上,自己钻进“被窝”替张裕取暖。
      烧柴不比烧炭,有很大的烟气,可是为了取暖也只能忍着,张丰煎药也是在卧室里,一来是不愿意离开裕儿,二来也能节省些柴草。
      “张家姐姐,裕儿身上好热!”药还没煎好,就听家喜在草窝里冲张丰喊道。
      张丰连忙去探张裕的额头,可不是?热的跟火炭一样!张丰连忙跑到河边砸了一盆冰块,又提了两罐冷水一起放在门外,用冰水浸了手巾给他降温。
      张丰喂张裕喝了药,又不停替他冷敷,到第二天他的体温却仍然没有降下来。
      早晨,张丰喂张裕吃了半碗粥,然后把另一半药也喂他喝了,就呆呆的坐在那里等他退烧,家喜盛了一碗粥递到她手上,她道了声谢,对家喜说:“谢谢你昨晚陪着我,吃完早饭就回去吧,免得大婶和大叔掂记。”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两剂药已经全部吃完,张裕的高烧仍然没有退。
      徐大婶过来探望,见张丰一脸疲惫,锅碗都扔在地上,就一边收拾一边劝张丰道:“你也要歇歇才行,不然累病了可怎么好。”
      张丰说:“不要紧,我晚上也睡了一会的。”
      徐大婶叹口气说:“别强撑着了,我替你看着,你眠一会儿吧。”
      张丰摇摇头,“我觉得还要再请医师来看看才行,大婶,你帮我看着裕儿,我再去一趟燕集。”
      徐大娘拉住她说:“依我看还是别花这个冤枉钱了,那就是个草头医,救不了命的,前年李家的小二也是掉冰窟窿里了,请的也是燕集的医师,几百钱的家底全送给他还不是白瞎了?咱穷人生病历来都凭的是命,命大就熬过去了,命不好也只能认了,你把钱全扔水里,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张丰咬着唇,转头看了看小脸烧得通红的张裕,眼睛里迅速浮起水汽,她镇定了一下情绪,对徐大婶行礼道:“那我到城里去请一个高明的医师。拜托大婶帮我照看一下裕儿。”
      当下张丰拿上这些日子赶做的绢花来到西市,卖了花,从张二娘口中打听到一个口碑不错的医师,在杏娘的带领下来到医所。
      可是那位李医师却不想出诊。天气寒冷,路途又远,况且已经是半下午,看诊之后势必要在患者家中借宿,可张丰却是这样一付寒酸样,不用说家里的住宿条件肯定好不了,所以他不想出诊,他建议张丰把病人带到医所来看,可是张丰不仅耽误不起那个时间,而且她也没有办法妥善的把张裕搬运过来。
      张丰再三恳求,杏娘也帮着说了不少话,李医师不想坏了名声,于是开出三百钱的出诊费。
      而张丰全部的家底只有二百三十钱。
      杏娘不平道:“哪有出个诊就要收三百钱的!加上药费还差不多!”
      李医师沉下脸说:“出三百钱让老夫出诊的大有人在,何况现在可是腊月里,我也正打算这一两天就停诊过年去呢,你们若嫌诊费太贵,就另请高明吧。”
      张丰咬咬牙,躬身请求道:“还请李医师走一趟。”
      “出诊费拿来。”李医师不急不忙地说。
      “我出门时没带这么多钱,先付二百好不好?剩下的一百和药费一起付。”张丰商量道。
      “不可。”李医师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请稍待。”张丰说完扭头就跑,一口气跑到张二娘店里,气喘吁吁的对张二娘说:“二娘,请暂借我一百钱,过几天一定还你。”
      张二娘犹豫片刻,还是数了一百钱给她,张丰一叠声的道谢,接过钱之后急忙跑走了。
      张丰把出诊费付清之后对李医师说:“我已经详细讲了舍弟的病情,为了不耽误治疗,还请李医师带上可能用到的药材。”
      李医师这次倒答应了,既然出诊难免,出诊费也颇为不菲,剩下的他还是能够为患者着想的,别的不说,治疗结果不好的话总是影响声誉的。
      李医师在天黑时才到达张家的窑洞,进门后他先检查了一下陶罐里的药渣,不屑的摇了摇头,然后才仔细的给张裕诊了脉,胸有成竹地配了三付药,对张丰说:“一共六百钱。”
      张丰点点头,强硬的说:“我要见到裕儿好转才会付钱。”
      李医药很生气,指着张丰说:“你……难道老夫会哄你不成!”
      张丰淡然道:“请您见谅。”
      药童气愤的说:“你既然不信,就不要用我师傅配的药好了。”
      “不用,又怎么能知道有没有用。”张丰说着把一包药倒进陶罐里加水煎了起来。
      李医师哼了一声说:“竖子!就让你看看老夫的本事。”
      张丰喂张裕喝了药之后,也不管那师徒俩,就坐在张裕旁边不断地给他换冷手巾,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张裕的额头,欣喜的发现竟然退烧了,她连忙跑出去淘米煮粥,这才注意到天已经快亮了。
      张丰有些不敢见那对师徒,在厨房里煮好饭才磨磨蹭蹭的上去,李医师不客气地吃完张丰捧给他的清粥小菜,然后不客气对她说:“令弟吃了老夫的药已经退了热,快点把药钱付了,老夫要回去休息。”
      药童不满的说:“哼,你这叫什么家嘛,房屋没有,床没有,被子没有,害我师傅整整坐了一夜。”
      张丰讪讪地笑了笑,赔礼道:“李医师见谅。”
      她动作僵硬的收拢了碗筷,然后对李医师说:“请暂时照看一下舍弟,我去去就来。”说完就急忙端着碗出去了,任凭药童在后面喊叫就是不肯回头。
      张丰跑到村子里,硬着头皮敲开徐家的门,请求借六百钱,徐大叔沉默了好一会,进屋拿了一百钱递给张丰说:“只有这么多,你拿去用吧。”
      张丰躬身称谢,捧着钱退出徐家。她当然知道徐家不会只有这么多钱,可是一百钱也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她无法抱怨人家不借给她更多。
      然后她去找憨憨,明知道从憨憨那里不可能借到需要的数目,她还是去了,因为除此之外她无处可借。憨憨总共只有二十钱,他给了张丰十钱。
      张丰怀揣着一百一十个铜板,躲在村边的桑林边哭泣,哭了一会还是不得不回去。
      张丰捧着借来的一百一十个铜板跪在李医师面前,“我只有这么多,不足之数我可以用劳力抵偿。”
      李医师冷着脸说:“你居然敢诳我!用劳力抵?如果没钱看病就用劳力抵,我的医所岂不是塞满了人!不用再说别的,跟我去见官吧。”
      张丰挣脱李医师的钳制,决然道:“请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一定把钱给你。”
      药童说:“谁信你!你一去不回怎么办?况且谁有功夫等你?拿不出钱来就去坐牢!”
      “我坐牢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是等一会儿收钱走人吧,我不会一去不回的,裕儿还病着呢。”张丰傲然道。
      “你去什么地方?”李医师沉吟道。
      “村里的大户曾经要我做他家的奴仆,我没答应,现在我就去应了,拿到钱我马上回来,还请你们好生照看我兄弟。”
      李医师评估着她的话,点点头说:“快去快回,一个时辰之内没回来,我就带上药走人。实话告诉你,你兄弟不吃上七、八剂药是好不了的。”
      这的确是实话,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付药确实是治不好病的。
      张丰怀着悲壮而又忐忑的心情来到郭家门前。幸亏她因为要碗还书等事来过多次,门房还记得她,所以没有轰她,只是不甚客气地问她来此何事,张丰说来找郭启郭公子,门房不屑地说:“我家少主人没空见你,你走吧!不要自讨没趣。”
      张丰急道:“这位大哥,我有急事找他,请让我进去吧。”
      门房冷着脸说:“我家少主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快点走吧,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哼,你这种人只会给人添麻烦罢了,少主人是不会愿意见你的,你不要连累我挨主人的骂,快点走!”
      门房用自己的身体逼迫张丰后退,张丰强顶着压力,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么请帮我传句话给你家少主人,就说住在山洞里的张丰愿意接受他的提议。”
      门房琢磨了一下她的话,终于缓下神情说:“行,我就帮你说一声,你等着。”
      张丰在门外瑟缩着,身上冷得几乎僵了,内心却如油煎一般,等了似乎有一整天那么长,才见门房出来对她说:“进来吧。这是少主人身边的扫雪,你跟他到后面去。”
      那位叫扫雪的小厮瞥了张丰一眼说:“走吧。别让少主人久等了。”
      事实上郭启根本没有在等她,到了郭启的院子后,张丰又等了好长时间,急得快要哭了才等到郭启的召见。
      张丰内心如焚,却不得不勉强压下忧急,在郭启面前深深的躬下身来,谦卑的说:“小人愿卖身一年做公子的仆人,如蒙不弃,感激不尽。”
      郭启踌躇满志的表情为之一滞,不悦道:“不行!要么签终身契,要么走人,想读完我家的书就走,哪有这样好事!我身边奴仆多的是,别以为谁稀罕你!”
      张丰垂首道:“公子误会了,小人并非为了读书卖身入府,实是舍弟病了,请来医师诊治却付不出药钱,不得已小人只好求公子怜悯。公子侠骨英风,胸怀坦荡,请不要因小人的浅薄而生气。”
      公子一词给人最直接的联想当然是礼贤下士、广招宾客的战国四公子,不过当时这个词并不用于直接称呼,而是用做第三人称,虽然张丰用的不对,但郭启听张丰称他为公子,仍然觉得很受用,而且张丰称赞他侠骨英风,也正正好搔到一个十几岁少年的痒处,因此心情大好,当下让人带她去签订契约,并允许她等兄弟病愈之后再来伺候。
      张丰拜别郭启,拿到卖身钱之后立即狂奔回家,她觉得自己在郭家一定耽搁了不止一个时辰,也不知那师徒两个走了没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延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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