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冰曼特宁

4、新婚

　　这靳家虽然是汉人，但却是在旗的，所以这婚礼的一切礼仪步骤都是按满人的规矩来办的。

　　这天，康家举行了盛大的“跳神誌譆”，为准新娘祈福，用男方送来的上好布料为新人做新衣裳。大宅子里到处弥漫着香火气息，另人憷眉。

　　筱菲，象个木偶一样被几个裁缝师傅和老妈子摆弄着。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在一边帮衬着，忙活着。

　　眼看女儿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没几天了，三太太突然悲从中来，为了不让筱菲发现，她躲进了偏厅暗自垂泪。
　　“三姐，您这是怎么了？”四太太柔声的小心的问候着。
　　“唉……我这女儿，拢共在我身边也没呆过几天，过过几天好日子，也不知道那靳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爷和大少爷都好象吞吞吐吐的，瞒着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们有什么用。”三太太擦了擦眼泪，哀叹着。
　　“呦……我说妹妹啊，这大喜的日子你哭个什么劲啊！？”二太太的声音总是那么夸张，好象怕别人把她遗忘了似的。
　　“二姐，我就一时，难过。也不知道我闺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三太太哽咽着。
　　“不管什么样儿，这亲是早就订下了的。”二太太似乎话里有话。
　　“对了，二姐，“串门儿”的时候是你跟着老爷去的，这靳家少爷你一定见过了？”三太太紧张的拉着二太太的衣袖。
　　二太太一阵媚笑，“是个什么人，嫁过去自然就清楚了，老爷吩咐我不能说。这自然就不能说了。”
　　“二姐，您看三姐急的，您就告诉她吧。”四太太好心肠的劝解着。
　　“就你好心！”二奶奶恶狠狠的白了一眼四太太。
　　四太太底下头不敢再言语。
　　“二姐，咱们姐妹平时感情不错，您就多多少少告诉我一点也好啊。”三太太低声下气的哀求。
　　“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二太太，俯下身子放低嗓音，“我看这靳家少爷，恐怕是不延年的，而且……”她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了“而且，看样子，这一双腿肯定是废了的。”
　　“你说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筱菲出现在三个女人身后。她指着二太太的手，颤抖着。
　　“筱菲，你二娘也是好心啊。”三太太的心里别提有难受了。
　　“我不用她好心！！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筱菲大喊着。
　　二太太上下看了看筱菲，“哼，平时连老爷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粗野。看来这洋鬼子地方也不怎么样。”
　　“筱菲啊，你就别闹了，哎呀，这是遭的哪门子虐啊。”说着，三太太又哭了起来。
　　“这婚，我不结了！！不结了！！！”筱菲疯狂的扯下身上大红的绸缎扔在地上。要她嫁人也就算了，还要嫁给一个残疾之人，这还有没有天理。她想哭，却没有泪……她只觉得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
　　这时候，延嗣出现了，拣起她扔在地上的衣服。
　　“大哥，我要去问问他，我还是不是他女儿？！我还是不是他女儿？！”
　　“你要问谁？”接话的，正是康老爷，见他来了，众人都起身闪在两旁，谁都不敢再出声。
　　“我还是不是您的女儿？？”筱菲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是，自然是我女儿。”康老爷悠悠接口。
　　“我要嫁的人，当真不良于行？”筱菲紧盯着父亲的眼睛。
　　“是，”康老爷倒也坦诚。
　　“我不嫁！我不嫁！”筱菲拼命的摇头，这事实要她如何去相信。
　　康老爷的手杖点在地上，他一字一顿的说，“别说他是个瘫子，就是他死了，三天后你也得抱着牌位给我成亲！”
　　筱菲瘫倒在大哥的怀里。“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她真的不懂，真的不明白，这一切都到底是为了什么。
　　“延嗣，给我看好她，出了什么事，拿你家法处置。”康老爷威严的声音，生硬而冷酷。

　　外面的“跳神誌譆”正跳的欢畅淋漓……

　　三天后……
　　锣鼓喧天，唢呐齐鸣……
　　平静安详的小镇，一时之间沸腾了……

　　看热闹的人群早早的就把康家的大门围个水泄不通，人们等着，看着，笑着，议论着……
　　终于，一身火红，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听见人们的笑声，谈论声，新娘子似是娇羞的狠狠的低着头……按满人的规矩，新人是要兄长背上花轿的，康延嗣面无表情，他总是这样的，没有喜悦，也没有太多忧愁，他默默的弯下腰把妹妹背上了花轿……

　　鞭炮的声音震耳欲聋……被炸开的红色粉末四下飞扬……
　　康老爷拄着手杖，笔挺的站在门口，带着满意的笑容，接受着众人的道贺……
　　三太太哭着，狠狠的抹着眼泪……四太太搀扶着她，眼神迷离，也许这一切让她又想到了什么……二太太紧紧跟在老爷身后，笑着，鞭炮声盖过了她那总是让人觉得不大舒服的笑声……二少爷延豪、四少爷延杰和五小姐站在大太太身边……
　　那顶大红的花轿，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往靳家去了……

　　而人们没看见的，是另有一顶小轿，从康家的后门抬出，也向靳家的方向去了……
　　八年，不短的时间，这八年里，给予了筱菲独立，坚韧的性格，她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上了靳家这顶花轿呢？她当然不会，但是她的申斥、她的反抗，在她爹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这一切都难不倒康老爷，他给筱菲下了迷药，然后绑了起来，就象他说的，这亲是无论如何都要成的……
　　所以，这顶从后门出来的轿子里，才是，三小姐，康筱菲……

　　不管怎么说，就这样，三小姐，终于是进了靳家的门……

　　筱菲悠然醒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映入她视线的一切，全是鲜艳的红色……
　　随后，筱菲意识到这不是她自己的房间……
　　筱菲惊异的坐了起来，这一起，引的她一阵眩晕……
　　“你，醒了？”这个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
　　筱菲看向这个声音，“你是谁”，四目相对时，筱菲心里暗自一惊，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如此俊秀的男人，宽阔饱满的额头，高且挺直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双唇，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生动、深邃的眼睛。他坐在放满了酒菜的桌子对面，被挡住了下半身，但却不难看出他的单薄和与她一般的全身火红。
　　他从容的看着筱菲。
　　“你是靳越然？”筱菲恍然大悟。这名字，她听过很多次了。
　　“是，我就是靳越然。”他点点头，柔润的烛光打在他脸上，却掩盖不住他的苍白。
　　“我想起来了，我被下了药，卑鄙！”筱菲摘下头上的凤冠，重重扔在床上“这婚姻我不承认！太荒唐了！”筱菲愤怒着，气急败坏。
　　“恩，这亲事，是不能做数。”越然，缓慢的接口。
　　“你什么意思？”筱菲盯着他的脸。
　　“有人替我们拜了堂，我不同意我爹这样做的，不过，我拗不过他。”越然苦笑。
　　“我要去揭穿他们！我要告诉所有人，这是个骗局！！”筱菲说着，便要往外冲去。
　　“没用的，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越然的眼光在她脸上慢慢游走，象在寻找些什么。
　　筱菲，又坐了下来，她知道越然的话是对的，这样贸贸然闯出去，又有谁会信呢？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越然费力的动了动身子，这一动，他轻轻的咳嗽起来，“等过阵子，找个适当的时机，我会放你走的。”
　　“放我走？”筱菲困惑的望向他，她的“丈夫”说要放了她。“为什么？”
　　越然轻轻的笑了笑，“我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也许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呢，让你留下来，不是要害了你吗，再说，这样的亲事……我明白，你有你反抗的道理。”
　　筱菲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个从容、坦白的男人，她那些攻击、谴责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了。
　　筱菲低头沉默着，桌上的喜蜡“突突”的冒着火苗。
　　过了一会，一种重物压过地板的声音，发出奇特的响声。
　　筱菲抬头，便看见，异常削瘦的越然和他身下的轮椅，还有他那双在毯子下面若有若无的腿，脚踏上面松垮的鞋子显得巨大而夸张，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筱菲心里忽然一阵失落，一个这么俊的男人呢。
　　越然知道她在看自己的腿，他咬住了下唇，他的手没停下来，把自己推到了床边。
　　“你要干什么？”筱菲警惕的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我拿被子。”越然把一床被子放在自己腿上，“今晚你就在这睡吧。”说着，便又咳了起来，这次激烈许多。
　　“你，你没事吧？”不知为什么，虽然筱菲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会从这个荒谬的婚姻里逃出去，可是她却不讨厌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一点都不讨厌。
　　“没事的。你休息吧。”越然虚弱的笑了笑，然后，费力的转动着轮椅。
　　筱菲看着他用力认真的推着轮椅的瘦弱背影，“那你呢？”
　　“我还要看些帐目，你不用管我，看完了，也差不多天亮了，今晚先这样将就吧。”
　　越然把自己推到窗下的书桌前，点燃了蜡烛。“你这阵子一定是累坏了吧，赶紧睡吧。”
　　“那，ＧＯＯＤ　ＮＩＧＨＴ。”
　　“恩？”
　　“我说，晚安。”
　　“哦，恩。”

　　筱菲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
　　房间的那头有微弱的烛光，越然纤弱的背影依稀可见。
　　就这样，这新房，半暗，半明，。
　　筱菲真的累了，她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迷糊中，能听见越然的咳嗽声，隐隐，还有轻微的叹息。
　　后来，筱菲又做了那个梦，这一次那个少年，竟清晰起来，特别是眼睛……明亮而深邃……
　　就这样，康三小姐的洞房花烛夜，便就如此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跳神誌譆”就是俗称跳大神。
“串门儿”就是结婚之前，男方设宴，把女方父母请来，两家共同商定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