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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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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初一祭天外,朝臣另有六日休沐,用来与家人相聚,拜访同僚故友。
比起别家热热闹闹欢聚一堂,柳家的年节气氛则要清淡许多。
柳老夫人十年前去世,柳老爷身子也不好起来,早早致仕。为着有个宗妇管理内宅,柳老爷一把年纪又续弦,新妇年轻能干,性子却是十分冷清孤傲。
初七傍晚,柳清介从外面归府,路过父亲母亲的院子,正见战战发抖的柳清至站在门外磨蹭不肯走,柳夫人则例行公事般地回应着他。
“母亲,澄明湖那样寒气重,怎么下得去腿跪啊……上回大哥跪那一回都病了半月,我这身子去跪,不是要了半条命吗?”
柳夫人勉强耐着性子道:“三公子,大公子受罚时正值寒冬,如今天气暖和许多,不至于伤你身子。”
柳清至牙关战战,眉毛撇得悲苦:“劳烦您求求情吧,去祠堂也好,大不了我多跪几晚上。明日就上值了,我现下去澄明湖,明早真要爬不起来。”
柳夫人冷淡的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只道:“老爷的意思,我也不敢忤逆。父要罚子,自是没有回转余地。三公子还是好好自省罢。”
语毕她也懒得再与柳清至纠缠,转身离去,院门在柳清至面前毫不留情地合上。
柳清介皱着眉瞧着眼前一幕,柳清至虽然算不得规矩,但也不曾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何至于要去跪澄明湖?
所谓跪澄明湖,便是在柳府一处极寒的湖边,摆了深深浅浅几块木板,有的置于湖水之上,仅仅叫受罚的人膝头侵袭些寒气,有的则在湖水几尺深处,一跪下便是大半截腿都浸在水里,几个时辰跪罢,站不起来都是轻的。
他几步上前,问柳清至道:“怎么回事?父亲为何这般罚你?”
柳清至张了张口,又垂头丧气道:“有人污我清白,可惜父亲不肯信我。父亲要罚,咱们哪能反抗,我只恐这事传到婉宁耳里,让她生了误会。”
“我连太女的面都没见过几回,怎么就有私情了?真是胡乱污蔑人!”
“太女?”柳清介凝眉。怎么会和姜启岁有关?
“父亲就叫我进去骂了一通什么禽兽,什么私会,”柳清至满面的委屈,“太女那样尊贵的身份,我哪里能近身啊……”
柳清介越听心越沉,柳清至与姜启岁的确没什么交集,所谓私会……只能是除夕那夜,他穿了柳清至的外袍进凤阳阁,想必是被人看见了。
他按了柳清至的肩:“澄明湖那边你不要去,我去与父亲说清楚。”
走进院子里,穿过层层高大的苍翠松柏,柳清介朝着门前的柳夫人欠一欠身,便进了内室。房里沉香袅袅,掩着淡淡的药味,柳老爷也并非完全卧床,仅仅倚在软榻上,半阖着眼。
柳清介走上前行礼:“请父亲安。”
柳老爷眼睛也不睁,拖长声音道:“你是忙人,倒是难得有空来看我。”
“也是,做了首辅,得陛下重用,咱们柳府还要倚仗你,自然是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
柳清介对柳老爷不阴不阳的话已经习以为常,默然听他说了多句,也不曾反驳打断。
柳老爷训够了话,才道:“老二方才也来过了,你们无非是为了老三求情。”
“但此事触了陛下的霉头,他不在我手下受点皮肉之苦,陛下就要生剥了他。”
柳清至的事还是柳夫人第一个知道。
陛下先是遣了人来寻柳夫人,要求柳家休了三少夫人。柳夫人留了个心眼,好不容易才探到来人的口风,是太女看上了柳三公子。
太女何等身份,若是她要纳柳三,柳家只能顺从,若她只是玩玩,也是绝不能容许柳三家有妻子。
柳夫人并未一口应下,而是周旋片刻,来人便亮出了柳三公子赎过风尘女子的事,只道若柳家不愿休妇,这件事便会传到三少夫人那里,或是传到外面坏了柳家清誉,到时闹起来都不好看。
临走时,那人还特意嘱咐,柳三明有家室还敢纠缠上太女,定要他吃些苦头。
柳老爷冷冷睁开眼看向柳清介:“我不过病了些时日,你就纵着他去赎那等风尘女子。明面上没留下什么把柄,有心去查,总有蛛丝马迹。”
“三弟与那女子并无私情,只是起了恻隐之心,为她赎身后便送进了京城的女子学宫,再未相见。”
“糊涂!”柳老爷拍了臂侧的桌子,“谁管他有没有私情,柳家几代清白,绝不允许和这些污劣之人沾上关系!”
柳清介眉头一拧:“敢问父亲,柳家家训,所谓克制私欲,是为了自束,不以一己之欲危害家国,损害他人。三弟为那女子赎身,不仅不害人,还是助人,又因何有错?”
“放肆!”
柳老爷捂着口一阵咳嗽,面色涨红。柳清介取了桌对面的帕子递给他,又被他一把拂开,丝帕飘旋着落在地上。
“你是要教训父亲了不成?君为臣纲,陛下要他休妻,他就不得不休妻。父为子纲,我要罚他,他就该受!”
柳清介紧抿着唇,一把撩了衣袍,带起一阵清风,直直跪在柳老爷面前:“父亲要罚,也不要罚错了人。为那女子赎身是我提起,除夕夜与太女在一处的也是我。”
柳老爷一双眼猝然睁大,急促地喘着气:“逆子,逆子!”
他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还知道是除夕夜,必然是他无疑。
柳老爷一阵气结,这阵子柳清介是与他犯冲不成?年前给他挑了几个姑娘相看,他拒了不说,还说什么要独出去立府。
柳家素来是规矩森严,尤其是长辈管束小辈,不容任何忤逆,令出即受。他要独出去便是不服管束,柳老爷怎能容忍,当即罚他在澄明湖跪了一夜。
现在又做出这样的事……他怎会这么没分寸?
柳老爷很快冷静下来,道:“你的确该受罚,只是此事,摆到陛下面前,还是让老三给你背着。”
“我会去向陛下请罪。”
“不行,”柳老爷斩钉截铁道,“你圣眷正浓,此时揽过这事,岂不是同时得罪陛下和太女?”
柳清介眸色一沉。
他对柳家家训一向是谨守,才会在与姜启岁纠缠后主动去跪祠堂。但那是他自认为未尽职责,误了储君学业。
可既然是自我约束,又为何要由父兄执罚,甚至是不由任何分辩,只告知这些小辈绝不可反抗?
莫说二弟和三弟夫妇被管得乖顺无比,旁的庶子更是连大口喘气都不敢,柳家出去的女儿也常常被赞为柔顺贤妻,柳清介却知,柳家无一人不是压抑着长大成人。
若不能独出去立府,他怎能娶妻生子?让她们锁在高门内受压束吗?
柳清介的手在袖下收紧,突然一笑:“儿子敬重父亲,故而少有悖逆,可父亲此言,儿子实难苟同。为人兄长,却要将自己所犯过错推给三弟,那儿子这个兄长也不必当了。”
他说罢就起身大步离去,连告辞也无一句,气得柳老爷靠在软枕上顺了好几口气。
*
姜启岁几天的新年过得索然无味,竟然显出卫桢所赠的白猫的可贵来。
“雪槐。”轻声一唤,猫儿乖轻巧地跃入怀中,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微凉的手,便暖乎乎地热起来。
“殿下,郑大人到了。”
“请。”
郑垣如今已经很是信服太女,不过他也仅仅是偶尔去启英殿找姜启岁议事,被太女寻到东宫来还是少有。
他稳步走到姜启岁面前,恭敬行礼道:“殿下。”
姜启岁撒开手,怀里的白猫便跳到地上,她取了桌上帕子拭尽手上掉落的毛发。
“郑学士,孤今日请你,只是有些小事想问。赵旭此人,你可有了解?”
赵旭敢设计她,就该做好准备接着她的回礼,那日的媚药蚀骨滋味,她可记得清楚。
郑垣是工部尚书兼任的大学士,赵旭则是工部一小官,勉强能沾边。
年节边上,姜启岁能麻烦的也只有熟悉些的郑垣,若是喊了旁人来,知道她过着年还想着收拾人,总是不好的。
郑垣眉心一跳,怎么都在问赵旭?
他当即实话实话:“臣这几日正在查他,在职时就懒怠,遇事推三阻四不说,凡有油水捞他是第一个上。”
姜启岁点了点头:“孤还担心现在动他有些不好的影响,看来是孤高看了他。”
“你这几日查他?”
郑垣话间并无隐瞒,直言道:“柳大人托臣查了他,此等蛀虫,自是不能久留。”
姜启岁坐在桌边,微仰起脸,疑惑地看着他:“柳大人?”
郑垣自是不知道柳清介何故突然要查赵旭这样不起眼的,不过他想了想除夕夜当日,一位侍君与宫女偷欢被一大帮子人瞧见,陛下发了大火。
皇室的脸面就这么当众丢了去。而他们出去赏梅,皆是赵旭提议,陛下怎么可能不迁怒于赵旭?
郑垣说了自己的猜想,姜启岁就点点头:“哪有这样巧的事,恰好他带着那么多人去就撞上这种事?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的确不该留。”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仍然存了疑惑,柳清介即便是忠于母皇,他也不像是揣度上意的献媚之人,何至于自作主张去动赵旭?
再者说,他自己亲口说过,赵家一向中立,不该随意动,怎么这会子又要动了?
姜启岁准备明日找柳清介问问,一则是解她的疑惑,二则是叫他手段别太温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