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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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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陈曦在应急休息区凑合了一夜。
这里的条件不比救援队的宿舍,便携式的应急救灾床紧缺,只有几条湿冷的被子能够使用,陈曦将仅剩的几张床给了受伤的队员,自己则是和冯晴几人裹着被子睡在地上。
有县队接应,陈曦和同事总算可以休息一天。
早上冯晴从休息区出来,看见陈曦在外面打电话,便问了声:“队长,给家里打电话?”
她入队早,多少知道一点陈曦家里的情况。
陈曦的父母很早就因故离世,幼时寄宿在母亲一位朋友家中,后来又辗转去往重庆读书,工作以后依旧和那位阿姨保持着联络,平时唤她作“盛姨”。
“是啊,一直打不通。”
“反正今天批了假,干脆回去看看呗?不是离这儿挺近的吗?”
“但是这里……”陈曦始终有些不放心。
“不是还有我吗?有事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和她也很久没见了吧?等离开这里,不知道又要隔多久才能见面。”
冯晴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这里地理位置偏僻,救援队工作又紧张,能回去一趟的很难得的机会。
陈曦按掉了没有拨通的电话,对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盛知春的家位于安顺路。
尽管已经快要十年没有回家,她依旧记得小区的地址,甚至是准确的门牌号。
1栋13号。
和她离家那年相比,这里似乎破旧了不少,但有关少女时期的记忆却依旧在她脑中无比鲜活。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没有人开门。
她又按了几下,重新给盛知春打了电话,依旧没有人回应。
离家十年,家里的锁都已经换了新,她没有钥匙,只能找附近的邻居打听盛知春家里的情况。
不料准备离开,忽然注意到大门似乎没有上锁。
她有些意外,就这么推门进去,刚踏进门槛,就看见盛知春面无血色地躺倒在潮湿的地面,身侧散落着许多打碎的玻璃杯片。
“盛姨!”陈曦的脸色变了,快步上前将人扶起,发现还有鼻息,这才松了口气。
她立刻打了120叫救护车,一路随车到医院,在抢救室外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等到盛知春苏醒。
检测的结果是心肌梗塞。
是旧病。
病床上,盛知春缓缓侧过头,辨认出陈曦的面庞,眼神柔和了不少:“陈曦,你怎么回来了?”
一别数年,本该有许多话要说。
可盛知春没有。
好似一段故事讲到最后,只剩下平和与释然,那些激烈的情绪都被遗忘和放逐了。
“正好途经这里,想到很久没回来,就来看看盛姨。”轻描淡写的话,隐去的是“离别”二字,仿佛她和盛知春只是逢年过节客套一回的远房亲属。
这些年来,她与盛知春保持着固定的联络,唯独没有回过家。
最开始,她只是不希望盛知春为难罢了。到后来,保持距离便成了她独自的默契。
她不是盛知春的女儿,却比盛知春的女儿得到了更多的关爱。
少女内心脆弱,无法容忍不被偏爱,争吵成了母女之间永不完结的话题。而她不过是一名寄宿者,不敢以亲人的身份留在那个家里,生怕有一天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唯独没有想到,盛诗云会比离开得比她更加决绝。
盛知春仰头,看向惨白的天花板,声音平静:“陈曦,我得了癌症。”
病房里一片死寂。
“乳腺癌晚期,最多三年。”盛知春又说。
陈曦咬紧嘴唇:“盛姨……”
盛知春的掌心缓慢覆盖上她的手背,热意于心头流转,份量似有千斤重:“替我找到诗云……拜托你。”
*
萧楚年特意等了陈曦回来。
她支教期满,将回重庆,雪停之后便可以自行离开,而女孩恢复良好,救援队自会有人负责将她平安送回家中。
她只是要和陈曦道别。
或是道谢。
无论这一别后,是否会再相见。
陈曦回来时已是傍晚。
回到应急休息区,才从同事口中听说萧楚年白天时来找过她,当即离开去了趟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陈曦叩响房门,推门而入:“萧老师,你有事找我?”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萧楚年起身,“明天我就走了。”
陈曦一怔,问道:“这么快?”
“回重庆,”萧楚年淡然一笑,“大约和你不同路。”
陈曦有她的任务,而自己也有必须去做的事。
人生如修行。短暂的相逢和温暖过后,她们尚有各自的路有走,风雨无阻。
陈曦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萧老师,不如加个好友吧。”
萧楚年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拿出手机让她扫码。
加完好友后,萧楚年收起手机:“有事联络。”
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场面话。
还能有什么事呢?她们的生活早就没有交集了。
萧楚年侧过头,看向身体已经恢复的女孩,“谭梦就拜托你们了。”
陈曦答应:“救援队会负责将她送回的。”
萧楚年俯下身,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姐姐会送你回去的,路上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女孩点头:“知道了。”
“乖。”萧楚年笑得温柔。
女孩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她:“萧老师,你还会回来吗?”
这一次,萧楚年没有回答。
*
回到重庆之后,萧楚年在家睡了一整天。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使得她整个人都看上去都很没精神,亟需长时间的休息来养精蓄锐。
不知不觉间她又做了噩梦,梦见她和温语冰,梦见分手。
过往的纠缠太深,剔除又太痛,怨恨和不甘构成回忆惨痛的底色,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梦里她们总是吵架,而比吵架更悲哀的,是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争吵。
温语冰渐渐地不再回应,也不再和她争执什么,看向她的眼神也从生气变到冷漠,像在看一个疯了的精神病患者。
终于有一天,她回家,看见温语冰在收拾东西。
她突然跪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吵架的力气。
温语冰拖着行李箱离开,除了一句“分手吧”,一句体面的话都没有说。
萧楚年知道她厌倦了。
拼尽全力爱一个人,原来是错误的。
……
……
噩梦中惊醒,天还没亮。
萧楚年侧过头,见床头柜上的手机亮着,探过手臂拿起手机,才发现是韩净秋给她发了消息。
【楚年,你回来了吧?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聚一聚?】
这些年来,朋友越来越少,韩净秋是她身边联系最紧密的一个。
都说人无法脱离社会性,纵使如萧楚年一般耐得住寂寞,也无法做到“没有朋友”。
萧楚年手指撑住疲惫的额头,单手打上一行字。
【刚回。这周末都有空,你定吧。】
韩净秋很快回了消息过来。
【要不中午十一点,你家楼下的朱妈火锅店?】
那是一家在附近开了十几年的火锅店,开业时间比她和韩净秋认识还要早,名气很大,很多当地人都喜欢去。
距离韩净秋所说的时间还有五个小时,萧楚年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回复:【好,那就中午见。】
放下手机,起床,洗漱,下楼买早餐。
即使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
中午十一点,萧楚年推开火锅店的大门,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过道位置的韩净秋。
同样的店面,同样的位置,让记忆倒回了初见。
——“楚年,净秋是我的朋友,你也认识一下吧。”
——“她很聪明,也很善解人意,我只恨没有早一点认识她。”
——“楚年,你不会吃醋吧?”
萧楚年至今仍记得当年温语冰给她介绍韩净秋时的情景。
暴晒的夏日,火锅店开着空调,冷气很足,属于三个人的默剧在嘈杂的环境中上演。
在她这辈子有过的所有朋友里,韩净秋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个。
因为韩净秋曾是她的情敌。
在和温语冰闹分手的那段时间里,她们之间出现了第三个名字。
最初知道韩净秋的存在,对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以为韩净秋是会毁掉她们感情的存在,却没想到那只是一个最无足轻重的开端。
韩净秋并不爱温语冰。
温语冰也并不会因此回头,和她旧爱复燃。
韩净秋比她更懂得温语冰是什么样的人,泥足深陷的人只有她。她没想到,这个曾被她当做假想敌的女人,竟会在后来成为最懂她的人。
“楚年,这里坐。”韩净秋也看见了她,抬手招呼她过来。
萧楚年穿过过道,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距离她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半年,韩净秋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甚至还像她们初见时一样年轻漂亮。
韩净秋给她倒了杯热茶,而后冲她嫣然一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凌晨,回来就睡了。”萧楚年回答。
“前几天你说要上雪山,真是担心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救援队及时赶到,护送我们下山后,又开车送去了金川县。”萧楚年不由地想起了陈曦。那个仅二十四岁的小姑娘……不,或许该称之为女人,竟会让她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丝牵挂。
韩净秋将茶壶放到一旁,缓缓开口:“对了,温语冰回国了,你知道吗?”